第5章 遲早得離
轉天,沈綽是下午五六節有課。
裴廷約自教室後門進來時,他側身站在講台前,正在講解投影屏幕上的課件內容,便沒有注意到後排坐下的格格不入的身影。
“實踐上,組成基帶信號的單個碼元波形並非一定是矩形……”
沈綽的聲音經過擴音器出來也並不刺耳,像夏日裏的一陣清風,輕易撫平那些難耐的躁動。
很枯燥的數字通信原理課,在他的講解下都多了幾分生動趣味。
裴廷約靠著座椅,隨意打量起講台上的人。
休閑款的淺色亞麻襯衫、灰色長褲和運動鞋,典型的理工科大學男教師。
但這位沈教授跟別人還是不太一樣,他眉眼溫潤,麵龐清雋白皙,連唇色都比別人更紅一些。
裴廷約看著這樣的沈綽,不經意間想起的卻是另一幅畫麵。
黑眸中氤氳著渴望,醉意醺然,紅唇輕啟,主動獻上的吻。
以及,薄汗覆上這張臉時,從唇齒間溢出的那些撩人的聲音。
或許是裴廷約的目光過於露骨,講台上的人察覺到了,聲音一頓,側頭看了過來。
靠坐在最後一排的男人回視向他,與周圍學生完全不同的氣質,存在感太強,難以忽略。
裴廷約指了指投影屏幕,示意他繼續,不用管自己。
沈綽略無言,轉開眼,接著講解剛才的內容。
這堂課很快結束了,沈綽仍站在講台上,有兩個學生上去問問題,他略薄的眼皮微垂著,很專注地傾聽學生說話。
然後不知道學生說了什麽,沈綽笑了,眉清目朗、神采飛揚。
裴廷約原本在回複客戶消息,看到這一幕手指頓了頓,劃開了相機,順手按下快門。
和他拍下同一幕的,還有前排坐的一個女生,小女生欣賞著剛拍下的照片,和旁邊室友感歎:“沈老師長得可真好看,笑起來更好看。”
“欸你這張照片拍得真不錯,也發我吧。”
裴廷約握著手機輕碰了一下女生肩膀,女生回頭,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裴廷約下巴點了點她手機屏幕:“偷拍老師照片,不太好吧。”
被抓包的女生微微紅了臉,她的室友試圖解釋:“我們就是自己看看,沒打算做什麽。”
“那也不行,”裴廷約強硬道,“侵犯你們老師的隱私權和肖像權了,刪了吧。”
他的語氣強勢、不容商量,但其實是嚇唬這倆小孩的。
公開的講課跟隱私權沾不上邊,不惡意散播盈利也夠不上侵犯肖像權,至於律師能不能誇大其詞唬人,反正他一貫沒什麽職業操守。
小女生還想爭辯:“這跟你也沒什麽關係吧……”
“我是你們老師的朋友,”裴廷約給她們看了眼自己的名片,“是個律師。”
盯著女生們將照片徹底刪了,裴廷約才終於放過人。
沈綽打發了學生走過來,看到那倆女生匆匆而去的背影,提醒他道:“你不要騷擾我的學生。”
裴廷約仰頭問:“騷擾沈教授你可不可以?”
不等沈綽翻臉,他改了口:“開玩笑的,我來你們這工作。”
“工作?”
“隔壁階梯大教室,給法學係的學生上兩節課,我們所跟你們學校法學係也有合作關係,所主任交代的任務,這次輪到我了,不能不來。”裴廷約說著站起身,高大挺拔、衣裝昂貴,一臉精英範的男人,實在很搶眼,教室裏還沒走的學生都在偷偷打量他。
“一會等我下了課一起吃飯。”
交代完這句,這人進去了隔壁教室。
沈綽這才信了他真是來上課的,就不知道這種德性會不會誤人子弟。
裴廷約授課既沒課件也沒講義,連張紙都沒帶,往講台前一站,直接開始。
內容圍繞商事糾紛裁判處理的邏輯和要素展開,分享的都是他自己經手過的真實案例。
課堂上很活躍,長得帥的知名大律師,帶了點冷幽默的授課內容,輕易就能抓住這些年輕學生的心。
沈綽站在教室後門邊看了片刻,默默在心裏評價了一句“騷包”,轉身離開。
他回去了實驗室,五點半時,裴廷約的電話進來。
沈綽已經眼熟了那串數字,轉身回去辦公室帶上門,按下接聽。
“我下課了,你在哪?”裴廷約張嘴便問。
“我晚上有點事,不去了。”
“有什麽事連飯都不打算吃?”電話裏裴廷約懶洋洋地道,“沈教授,你這借口找得不太好吧。”
“不是借口,”沈綽一本正經道,“真有事。”
“你現在在哪?實驗樓?我過去找你。”
不等沈綽再說“不”,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沈綽有點無語,把手機揣回兜裏,收拾東西拎著公文包下了樓。
剛到樓下就碰到裴廷約,他的車就停在實驗樓外。
沈綽不想跟他在這糾纏,大步過去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座。
裴廷約回頭打量了他一眼:“去哪裏?”
“我要先回宿舍拿東西。”沈綽說。
裴廷約發動車子。
“沈教授也才三十歲,每天拎著個老氣橫秋的公文包,跟那些一把年紀的老教授一樣,似乎沒什麽年輕人的活力。”
沈綽根本不想理他。
裴廷約:“不想聽?那我跟你道歉好了。”
“前麵左轉。”
沈綽隻說了這一句,給他指回去宿舍的近路。
下車時他留下句“謝謝”就打算走,被裴廷約一把攥回來。
“真不跟我去吃飯?”
“我說了有事。”沈綽視線下移,落到被他掌心扣住的手臂上,眼神示意他放開。
裴廷約卻像沒看見一樣:“有什麽事?”
“跟你有什麽關係?”沈綽說得直接,他這人向來溫和,從沒跟人紅過臉,這位裴律師大概是第一個,讓他每次見了都壓不住脾氣的人。
裴廷約盯著他冷淡的眼,鬆了手。
“脾氣還挺大,”裴廷約輕嗤,“真不怕我把你的性向宣揚出去?”
“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沈綽冷靜問他。
“是沒什麽好處,”裴廷約說,“可我真的做了呢?真不怕?”
他的腔調散漫,像隨口一說,但沈綽感覺得出,這個神經病或許真的會做。
裴廷約很有耐性地等著他改變主意。
“我買了套房,約了賣家六點半拿鑰匙,他住的比較遠,吃完飯再去來不及,我上去拿了購房合同就得走。”沈綽隻能說了實話。
“走吧。”裴廷約停車熄火,也推開了車門。
沈綽一愣,裴廷約回頭示意他:“我跟你一起上去。”
等到沈綽反應過來想後悔時,已經把人帶進了家門。
裴廷約打量著他的住處:“你們學校職工宿舍條件夠差的。”
沈綽沒理他,拉開抽屜找之前放這裏的購房合同。
隔壁又傳來了楊文斌和他老婆的吵架聲,斷斷續續、時高時低,還夾雜著孩童的哭聲。
“隔音也夠差的。”裴廷約道。
“之前跟你谘詢怎麽轉移財產的那位,”沈綽撇嘴,“是他自己想離婚。”
“你還偷聽我跟人說話?”
“湊巧聽到了,”沈綽說著遲疑了一下,問,“真有辦法能讓他把財產都轉移了?”
“二三十萬的財產,有什麽轉移的必要?”
麵對沈綽明顯不滿的目光,裴廷約不緊不慢地說了實話:“我教他的方法就是他能用的最實際的,不過他必然沒這個耐性,他自己去轉移財產,隻要他老婆請個律師,想追肯定能追回來,想要做到天衣無縫也不是不行,不過他付不起那個律師費。
“他要是有兩三個億的資產,那多的是人會給他提供辦法,讓他老婆一張紙都帶不走。”
沈綽很不喜歡他這說話的語氣:“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當然,”裴廷約說,“但大多數時候,法律都隻是有錢人的遊戲。”
“你一個律師說這種話合適嗎?”
“是挺不合適的,”裴廷約承認,“所以我沒跟別人說過。”
“那為什麽要跟我說?”
“我們結婚了,”裴廷約淡定說,“你是自己人。”
“……”沈綽語塞了一瞬,“你這種人,真不知道是怎麽做上律師的。”
“考過試拿了執業證就能做,能有多難。”裴廷約輕蔑道,並非自負,反而是某種對自己職業本身的不屑。
沈綽徹底沒了說下去的興致,他已經找到了那份購房合同。
拿出來時一張紙也跟著飄了出來,落到地上,沈綽彎腰想去撿,被眼尖的裴廷約搶先一步,伸手撿了起來。
看清楚手裏的紙是什麽,裴廷約揚了揚眉:“不是說沒收到?”
——是那張結婚證明。
之所以沒有處理掉,確實是沈綽顧慮到裴廷約說的可能的麻煩,那天回來後連同購房合同一起,塞進了這個抽屜裏。
“沈教授,你好像不太誠實吧。”
沈綽搶回紙,重新塞抽屜裏,用力推上:“走吧。”
裴廷約直勾勾地看著他。
“你看什麽?”
“想到自己是有家室的人,”裴廷約的目光徘徊在他的臉上,“挺奇妙的。”
沈綽:“……你想多了。”
他先拉開了房門,身後裴廷約忽然伸手一攥,將他按到了牆上。
不等沈綽皺眉,隔壁傳來一聲巨大的摔門聲,楊文斌罵罵咧咧下了樓 。
“你們做老師的,都還玩得挺花,”裴廷約嘲弄道,“一個個的都想鬧婚變,師德堪憂。”
“……”沈綽轉身就走,暗暗下定決心,這破婚遲早他得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