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容易犯蠢

回去路上沈綽始終冷著臉一言不發,車開得飛快,腳踩油門的動作大開大合。

裴廷約被他趕去了副駕駛座,渾身是水狼狽不堪,人倒是很悠哉,還開了半麵車窗點了根煙,剛吸了一口,瞥見沈綽緊繃的側臉,又掐了煙,把窗戶關了。

二十分鍾後,沈綽將車開進家中車庫,熄火停車,但沒有下一步動作。

車庫裏的感應燈也沒有自動亮起,車燈暗下後車內便陷入一片漆黑。

沈綽不動裴廷約也懶得動,直到駕駛座上的沈綽撥開安全帶,忽然湊過身來,用力咬住他的唇,發了狠地碾下去。

裴廷約的手掌罩上他後背,帶了安撫的意味。

唇舌間嚐到血的味道,沈綽喘著氣停下,垂頭深呼吸沉默了一陣,又推了他一把,退開身,先下了車。

進家門、開燈。

沈綽回過身,看到裴廷約全身是水的汙糟樣,嫌棄不已:“滾去洗澡。”

裴廷約聽話上樓,走了兩步又回頭:“跟我一起。”

沈綽根本不想理他,但五分鍾後還是被這個混蛋拽進了浴室,跟他一起站到花灑下。

熱水淋下時,裴廷約的手插進他發間,把人按向自己,熱切地親吻上去。

沈綽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很快成了環抱的姿勢,回應他。

洗完澡沈綽去煮薑茶,順便吃了感冒藥,見裴廷約也開始打噴嚏,把藥扔過去:“你也吃。”

裴廷約捏著藥在手裏晃了一下,看著他:“還生氣嗎?”

他不提還好,一說這個沈綽又想罵人:“你遲早把自己的命作沒了。”

所以確實還在生氣,氣得卻是裴廷約今晚發瘋跳湖的行徑。

“陪你一起病著挺好。”裴廷約把藥扔嘴裏,拿過他剛喝水的杯子,把剩下半杯水一口喝了。

“我看你是腦子有病。”沈綽低罵道,終於不再那麽氣勢洶洶。

這麽折騰了一頓,等到他們吃完晚餐外賣,已經快九點了。

沈綽還是覺得頭暈不舒服,決定今天早點睡,進房間時被裴廷約拉住:“去我房間。”

沈綽:“不去。”

“什麽都不做,”裴廷約說,“跟我一起睡。”

沈綽一愣。

裴廷約重複道:“去我房間,跟我一起睡。”

其實他倆開始同居後,反倒沒再同床共枕過。

每次做完便各回各的房間,已經成了某種不用明說的默契。

但是現在裴廷約提出,要跟他一起睡。

沈綽:“……我們兩個病鬼睡一起,互相傳染嗎?”

“既然都病了,沒什麽關係。”

沈綽還想拒絕,裴廷約沒給他機會,將他拉進了房間。

躺上床沈綽背過身,強迫自己閉眼。

身後人的存在感卻過於強烈,靠過來時連同呼吸一起落近,拉他入懷。

“這麽睡不別扭嗎?你別湊我這麽近。”沈綽沒有回頭,被裴廷約攬著,手腳都僵得無處安放。

“你在緊張什麽?”裴廷約輕拍了一下他的背,“睡覺吧。”

沈綽:“……”

他閉上眼勉力屏除雜念,好在因為那感冒藥的作用,很快睡著了。

沈綽的呼吸聲逐漸平穩,裴廷約安靜地聽。

不期然地,他腦中又浮現先前破水而出時,看到的那雙驚慌失措的眼。

開過了頭的一個玩笑,連自身也陷進去,再做不到無動於衷。

半夜沈綽從夢中驚醒,迷糊間以為自己貼在一個火球上,意識到不對時驟睜開眼。

——根本不是什麽火球,是裴廷約滾燙的身體。

閉著眼的人眉心緊蹙睡得很不安穩,沈綽伸手摸到他發燙的額頭,按開了床頭燈。

“裴廷約?裴廷約!”

他著急拍著裴廷約燒得通紅的臉:“你醒醒!”

裴廷約悶哼了一聲,眼睛動了動,沒有完全睜開,像是燒暈了。

沈綽爬起床,匆匆下樓去翻找體溫計和退燒藥。

幫他測體溫時這個混蛋終於有了點反應,抬起一隻手蓋住了沈綽手背,緩慢睜眼看向他。

“你知不知道你燒到四十度了?”沈綽又氣又急,把退燒藥塞他嘴裏。

裴廷約就著沈綽遞來的水杯喝了一口,嗓子幹啞得厲害:“幾點了?”

沈綽這才有空看時間:“兩點半,起來,跟我去醫院。”

“不去,”裴廷約搖頭,“睡覺。”

還睡個屁!

沈綽難得想罵髒話,生生忍住了。

他去裴廷約的衣櫃裏翻來件厚實的羽絨服,把人從**挖起來,給他穿衣服,堅持要帶他去醫院。

幾分鍾後,沈綽把人半背半拖下樓,去車庫發動車子。

裴廷約被他塞進副駕駛座,在模糊視線裏看到沈綽腦袋上的一簇黑發,沈綽彎腰貼在他身前,正幫他扣安全帶。

他抬手想摸一摸沈綽的頭發,被不客氣地揮開,沈綽並不因他發著高燒就遷就他,怒目而視:“你給我老實點。”

裴廷約閉起眼,喃喃道:“好凶。”

安全帶“啪嗒”一聲扣上,沈綽退出車外,用力帶上他這邊車門。

坐進車中,沈綽快速發動車子,將車倒出車庫,再一腳油門踩到底,疾馳出去。

車開得比先去回來時更快,沈綽臉上故作的鎮定掩飾不了內心的焦急,全部暴露在緊握方向盤的手背浮起的青筋上。

二十分鍾後,他把車開到最近的三甲醫院急診部,再一番折騰下來,等到裴廷約在輸液室裏吊上水,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沈綽在一旁坐下,也覺疲憊不堪。

“不用一直盯著我了,你自己也病著,睡一覺吧。”裴廷約閉眼靠著座椅,提醒他。

沈綽一看他這樣便有氣:“弄成這樣是誰的錯?”

“我的錯,”裴廷約老實認錯,“我說了,不會再有下次。”

他聲音啞得連說話都艱難,沈綽也不想聽,隻恨昨晚那巴掌下手還是輕了點。

“你閉嘴吧。”

裴廷約拉過他一隻手,手指交叉握緊:“靠著我睡吧。”

深夜的急診輸液室,並不隻有他們。

沈綽這會兒實在太累了,沒空在意別人的目光,定了個手機鬧鍾,靠到裴廷約身上閉了眼。

裴廷約自己卻全無睡意,腦子很暈,但不想睡。

他與沈綽掌心相貼,慢慢摩挲片刻,握緊了他的手。

沈綽一覺醒來,已經天大亮,鬧鍾不知是沒響還是被關了,竟然快八點了。

身上蓋著裴廷約的羽絨服外套,他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坐直身,看到裴廷約正在輸液室外打電話。

盯著他背影出神一陣,沈綽起身過去,把衣服蓋到了他肩膀上。

裴廷約回頭看了他一眼,最後跟電話那頭的助理交代了兩句,掛斷通話。

“你退燒了嗎?這麽冷還不穿衣服。”沈綽張口便數落他。

裴廷約慢條斯理地套上羽絨服,眼睛一直看著他。

沈綽有些別扭:“看什麽?”

“早上想吃什麽?”裴廷約問。

沈綽沒想到他會蹦出這麽一句:“……隨便吧。”

裴廷約揚起下巴:“走吧,去吃早餐。”

醫院對麵就有早餐店,坐下後沈綽盯著他打量片刻,裴廷約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臉上是一貫的懶淡,但沒有了昨夜的虛弱無力。

“你到底退燒了沒有?還難受嗎?”

裴廷約隨手拆開筷子:“你自己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沈綽伸手過去,一摸他額頭,還是燙著的:“你剛測過沒有,多少度了?”

“三十八多,”裴廷約沒怎麽放在心上,“沒什麽事。”

沈綽:“……怎麽沒把你給燒傻了。”

“嗯。”

“嗯什麽?”

“可惜了,沒讓你如願,”裴廷約的眼裏藏著點笑,“真傻了豈不任你欺負?”

沈綽忍著才沒讓白眼飛出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惡劣,盡想著怎麽欺負人?”

“我知道你不會,”裴廷約微一頷首,“你這麽心軟,自己身體也不舒服,還大半夜送我來醫院,確實幹不出欺負人的事。”

沈綽:“……總之你下次不許再做那麽惡劣的事,這次就算了。”

“好,我保證沒有下次。”裴廷約難得認真地承諾。

“發瘋跳湖這種事情也沒有下次。”

裴廷約忍笑:“好。”

沈綽頓時便沒話說了,看在他病怏怏的份上放過了他,低頭吃東西。

裴廷約或許沒什麽胃口,碗裏的湯粉隻挑了兩口,一直看著沈綽吃。

他的目光實在難以忽略,沈綽無奈擱下筷子:“你能不能趕緊吃東西,別盯著我看?”

“以前也這麽照顧過別人?”裴廷約忽然問。

沈綽:“當然有,章潼媽媽生病住院那陣,我經常去醫院幫忙。”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裴廷約提醒他,“說實話。”

“……你怎麽又開始跟我翻舊賬,都過去多少年的事情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裴廷約:“不能問?”

“沒有行了吧,”沈綽無語道,“這麽麻煩的奇葩,我活了三十年也隻碰到你一個,誰會跟你一樣,大冬天的晚上跳湖,沒病把自己折騰出毛病來。”

“我很多年沒生過病了,”裴廷約慢悠悠地往碗裏加了一勺醋,捏著勺子攪動了一下,“上一次發燒可能還是二十年前。”

沈綽不信:“你這麽弱不禁風,還能二十年沒生過病?”

第一次有人把“弱不禁風”這種詞用自己身上,裴廷約揚了揚眉,大約覺得新鮮:“為什麽不能,自己一個人不敢生病,怕真病死了也沒人知道。”

他的語氣稀鬆平常,沈綽卻語塞:“……你這是歪理。”

“我說的難道不對?”

“我也是一個人,”沈綽說,“也不是沒生過病。”

“生病了誰照顧你?”

“自己照顧自己,還能指望別人?”

裴廷約一“嘖”:“小可憐。”

沈綽:“你是不是又皮癢欠揍了?”

裴廷約指了指自己的臉:“沈綽,你從哪裏學的打人打臉的?”

“沒打過別人,”沈綽擲出聲音,並不心虛,“你太欠了。”

“我說了,你也就隻敢對我撒野。”

不等他反駁,裴廷約點點頭:“挺好的。”

反正也隻有他能“欺負”沈綽。

沈綽無話可說,他就不該跟這個人耍嘴皮子,白費工夫。

吃完早餐,他們重新上車,沈綽發動車子,裴廷約示意他:“去淮西區法院。”

“現在?”沈綽驚訝轉頭,“不回家嗎?”

裴廷約:“早上有個案子開庭,必須得去。”

沈綽一噎,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有案子開庭你昨晚還敢跳湖?你就不怕耽誤了正事?”

裴廷約不以為恥:“送我過去,你開車回家休息。”

“你發著高燒還工作,我難道能遊手好閑?”沈綽氣道。

裴廷約:“身體要緊。”

“你真好意思說。”

沈綽懶得再說他,車開到前方調頭。

半小時後,他把車開進淮西區法院的停車場,裴廷約看一眼手表,沒有立刻下車:“還有四十分鍾,等我助理過來,你要現在回學校?”

“算了,”沈綽剛也隻是說說而已,他早上沒課,其他的工作都能往後排,總不能真把裴廷約一個人留這,“托你這個病鬼的福,今天不去了。”

裴廷約笑了聲,沈綽沒理他,把剛扔扶手箱裏的藥拿出來,有裴廷約的,也有他自己的,都得先吃一次。

裴廷約伸手過來,輕刮了一下他下巴,沈綽正在看用藥說明,煩得一口咬住了他手指。

裴廷約逗了他兩下,不慌不亂地抽回手,沈綽皺眉,抬眼間卻對上了車外人驚訝看向他們的目光。

沈綽也愣了愣,腦子慢半拍地想起這位似乎是裴廷約的老同學,裴廷約之前好像說過他在這裏上班。

“你朋友。”沈綽回神,提醒了一句。

裴廷約轉頭,看到宋峋並不驚訝,降下車窗隨便招呼了一聲。

宋峋半天才找回聲音:“你們……”

裴廷約淡定說:“我早上有個案子在這開庭。”

宋峋點了點頭,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剛就是看到裴廷約的車,才過來打招呼,沒想到會目睹車裏他們親密調情的這一幕。

被人看到了沈綽其實有些尷尬,裴廷約倒很自若,接過他遞來的藥,直接拿礦泉水喝了。

宋峋看著他們欲言又止,到底沒說什麽,打過招呼先走了。

等人走遠,沈綽問:“你朋友是不是不知道你的性向?他怎麽這麽驚訝?”

“是不知道,”裴廷約說,“莫名其妙幫我出了個櫃,你打算怎麽賠我?”

沈綽:“??”

裴廷約的視線掠過車外走遠的背影,眼裏很快隻剩漠然。

“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沈綽說。

裴廷約的目光落回他:“沈綽。”

沈綽:“你還想說什麽?”

“你說人為什麽會犯蠢?”裴廷約冷不丁地問。

沈綽不明所以:“……眼瞎心盲?”

裴廷約想了想,認同道:“確實。”

沈綽有點納悶,還想問,裴廷約垂眼笑笑:“走吧,下車。”

他先推開車門,下車時裴廷約漫不經心地想著,燒暈腦子的時候,或許也很容易犯蠢。

至於是真是假,他也懶得深究,反正他不會讓沈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