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畫像 你與你先祖,長得可真像啊……

夜晚靜悄悄, 日出長路漫漫又迢迢。

接下來半月。

沿途大小千米山二十幾座,座座野山、野徑、野路子。

五人在這些山中穿行,有亂石峻峭難行的峽穀, 泥濘的山路, 驟升陡降驚濤駭浪的高峰。

還有處處荒蕪險象環生的懸壁。

東方青楓,劉司晨,鹿三七,元櫻他們可以。

但祖宗難帶又難養。

原本七日的路程,走了半個月。

半月時間,闕家這祖宗原本鵝蛋小臉,已經瘦成了瓜子臉。

任誰看了都心疼。

林中蚊蟲多,偏不愛叮旁人,隻喜歡闕門祖宗那身嫩皮子, 右臉頰被叮了,有個紅點,脖子也叮了一處, 紅紅的一個點。

露出來的手腕也是。

明明從上到下, 包得最嚴實, 隻露了臉和手,卻隻有她被叮得最嚴重。

出行前,鹿三七在闕清月的那件厚實的孔雀藍披風內, 縫製了天絲避煞符,並將這件披風稍微改良了一下,風帽可戴在頭上遮擋風雨日光,擋風祛寒, 披風底下收攏起來, 兜住裏麵的衣服, 避免刮蹭。

靴子也換了黑色。

但這樣防不了露出來的皮膚。

劉司晨還心想著,不就是被蚊蟲叮咬一下,那有什麽?他們兩軍對壘行軍打戰時,天天山裏滾泥裏爬,小小蚊蟲而已,算得什麽?蛇蟲都經常遇到,遇到了扒皮取膽,上鍋喝湯吃肉。

這闕氏祖宗,多少嬌氣了些。

直到他看到坐在石頭上的闕氏小公主。

闕清月微仰著頭,側著臉,元櫻正在往她臉上塗一種消腫解毒的藥草汁。

其它幾人不遠不近地瞧著,那臉頰叮咬的紅點。

在雪白皮膚上異常明顯。

闕家祖宗的神情看著還算淡定,但是總給人一種可憐兮兮又美又慘的視覺。

天賜白皮,一點蟲子叮咬的紅,就讓人覺得動心動肺。

好似水晶破碎了,美人毀容了,羊脂中間一渣黑。那種美好的東西,被打碎,被汙染,被毀壞的可惜感。

油然而生。

劉司晨:“……”

“這可惡的蟲子。”叮誰不好,非得叮她?衝我來!

祖宗受點苦,受點傷,是真惹人心疼啊。

別說劉司晨看著不忍,另兩位也不逞多讓。

半月時間,其它人處處照顧她。

寧願走的慢點,麻煩點,也求這位祖宗莫要瘦了,莫要病了,莫要涼了熱了。

每次遇到不好走的路,他們四人會先走,踩出一條路來,再讓闕氏祖宗跟著走過來。

闕清月看著不似世俗中人,長得一臉一身受不得苦的樣子。

但路上沒喊過苦,異常聽勸,讓她停便停,讓她走便走。

她知道,這是自己回京之路,該渡的劫,該受的苦,抱怨沒用。

所以她能忍則忍,盡量不給他們多添麻煩,每日手攏著她的披風,他們走,她也走,他們歇著,她也坐一會兒,但幾乎走哪坐哪兒。

哪怕有蟲子咬她,也隻是先躲一躲,實在躲不開就跑到元櫻身後,讓元櫻趕走,或者跑到東方青楓身後,讓他趕。

隻是咬完會盯著那個包看半天。

她不喊疼,可把其它幾人心疼壞了。

鹿三七一路找啊,終於在座小山上,發現一株不起眼的草藥,它的葉子有強烈的祛蚊蟲功效,極是稀有。

於是縫個香囊,將葉子碾碎,讓闕清月隨身佩戴。

但一株幾片葉子,不夠。

東方青楓一人尋遍方圓十裏山脈,找到了十餘株,鹿三七摘下葉子,曬幹,放進她披風兜裏。

自此以後,闕氏祖宗有大量的驅蚊草在身,蚊蟲總算不近身了。

可祖宗難伺候,也更難喂養。

蟲子不咬了,但好不容易養出的氣血,現在因為趕路,吃不好睡不好,天天翻山越嶺。

辛苦可想而知。

元櫻再多的照顧,條件有限,也隻能讓祖宗舒服一點,何況這祖宗,鮮美的肉她不吃,羊奶也不喝,眾人隻能天天四處給她找野味素菜果子。

鹿三七頓頓用陶罐煲湯給她喝。

好在正值秋季,山中處處有寶,不用擔心填不滿五髒廟,隻要肯找,很能找到些不錯的野生藥食雙補的植物,剛出土時效果最佳,有的年份還很好。

東方青楓處處留意,在一處山穀石壁下,采到一株人參,觀其齡,應該有三十年。

鮮參,再配上竹笙蘑菇,甚是美味。

竹笙蘑菇人參湯,紅棗猴頭菇湯,薯仔木耳雜陳湯,鮮人參玉瓜湯,甜薑花生栗子湯,山藥野菜野木耳湯。

每天換著花樣,當日能采到什麽野味,就會給她煲什麽湯,每兩日會放些人參須須,元氣這東西不能補過了,也不能不補。

前幾日發現,山穀裏有一株野梨樹,結了很小的黃梨果,吃起來酸酸甜甜,口感頗佳,可以給那挑食的祖宗當零食,還在穀中采到極為滋補的一兜野生紅枸杞,與偌幹野酸棗。

大清早鹿三七就生火,煲了一鍋香梨枸杞酸棗湯。

生津止喝,扶虛補弱。

他每次湯煲得多,闕氏祖宗喝得少,一碗就夠了,剩下的,都是眾人分著喝了,直到他們都喝胖了,這嬌氣難養的祖宗,才終於長出了點肉。

臉頰稍微圓潤了一點,嘴唇也紅潤許多。

不枉他們四人天天跟著補,補得身上力氣都無處發泄。

於是開始改善生活,伐木蓋房子。

他們已進入山腹之地,許久未發現人的跡象,前路漫漫,後無追兵,那何不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些?

於是幾人走到哪,先找個落腳點,有時候運氣好,遇到野生山洞,或者山澗夾縫,可遮風擋雨,能睡個安穩覺還好。

運氣不好,找不到這些地方,也不能幕天席地。最得上有頂,下有床,左右有壁,身邊有人才好。

所以,遇到這種情況,四人會臨時搭個住處,元櫻巨力砍樹,劉司晨用劍修理枝丫,鹿三七做飯及割枯草藤蔓,東方青楓直接負責基建。

以粗木為根基,釘入泥土中,三角最穩固,綁搭在一起,一個簡單的帳篷就有了雛形。

這個結構,無論風怎麽吹,都不會倒,元櫻拔的樹都比較高,所以搭完裏麵空間挺大。

外麵再以大量的滕蔓遮蓋,圍上厚厚一層。

就是一處簡單遮擋風雨的夜宿之所,大量枯草就是床鋪。

元櫻開始時,還會給祖宗做床,之後每次都會有人給闕清月搭床。

隻是人換了,不再是元櫻,而是東方青楓,主要是元櫻做的床太粗糙,紮手,有一次把祖宗手紮破了,出了一滴血。

這一滴血,可把幾人心疼壞了,補都來不及,又失去了一滴,尤其鹿三七心疼地拍了下扇子,指著道:“哎呀呀,十滴血,一滴精啊!”

惹得劉司晨與東方青楓側目。

尤其東方青楓,上下打量他,在女子麵前,說什麽呢?

所以之後,元櫻直接失去了搭床資格,換東方青楓來,他做的確實比元櫻做出來的更結實,做完還會細心的將周圍毛毛刺刺砍掉,免得紮傷了她的手。

鹿三七一邊煲湯,一邊看著:“嘖嘖嘖……”

見到沒有,遇到喜歡的人,男子的心會比女子還細,就算野外睡一夜的床,也要細心修理,大點的毛刺都被他用刀刮平,就怕那祖宗再紮到手。

皇子竟然也如此純情,鹿三七也第一次見,也不知那闕氏祖宗看到沒有,她睡的每一張床,都是心動的證據。

所以每次離開的時候,最可惜的就是這野外的天然帳篷,還有那張床了。

鹿三七邊攪動湯,蓋上蓋子後,展開扇子問道:“東方兄,你若回了宮,皇上是否會賜婚與你?”畢竟年紀也到了。

二十一,也該封王賜府了。

東方青楓拿刀的手頓了下:“在新皇登基前,不會有賜婚這件事。”

他說完將手裏的刀反手一下,收入刀鞘,站起身。他的那些兄弟,會極力阻止,敗壞名聲都是其次,哪怕真的有,除掉對方,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當然,對此事,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秋日夜晚寒涼,火堆在帳篷裏一夜不息,保暖祛寒,也能防野獸打擾。

站在帳篷裏,抬頭三麵綠色植物,滕蔓從上麵自然垂下來,頗有幾分野趣。

豐原山脈裏有一種開藍花的植物,他們見闕氏那小公主喜歡,會多割一些回來,搭在上麵,特別香。

尤其夜晚睡覺的時候,花中蜜被火氣一烘培,早晨醒來,整個帳篷都是此花的香味。

香氣聞起來還挺文雅,闕清月讓元櫻尋了些,曬幹做成了香囊。

幾人在等飯食湯水的時候。

皆圍在闕清月和元櫻旁邊。

看著她倆玩一種沒見過的戲法。

拍手遊戲。

讓鹿三七三人沒想到的是,元櫻竟然把把輸。

闕氏祖宗懶洋洋地坐在木凳上,伸出手。

元櫻坐在另一凳子上,也緊張地伸出一隻手。

闕清月掌心朝下,元櫻掌心朝上,一二三後,元櫻打闕清月的手。

隻見懶洋洋坐在那裏的闕氏祖宗,一隻手搭放在旁邊,一隻手伸出來,望著元櫻的神情。

她手隻要輕輕一移,元櫻就打了個空。

反應之快,移動的時候,每每就差一點點。

可元櫻每次都打不著。

而闕清月每次都能打到她。

圍看的三人,看半天沒吱聲,終於,劉司晨在旁邊忍不住吐槽道:“闕姑娘不會武功,元櫻,你一個習武之人,竟然打不過?”

竟然連你那脾氣不好,弱不禁風,迷人又嬌氣,懶洋洋又不愛動的祖宗都打不過?

真是驚掉人的下巴。

闕清月抬眼看了劉司晨一眼,微一抬眉。

收回了指尖上翹的花指素手,低頭理了下衣袖,“不玩了。”

沒意思。

元櫻這才回頭說道:“我是打不過嗎?”

三人看著她,以為她會說,我那是讓著祖宗的,你們懂個屁。

結果元櫻說:“我是真打不過,這個玩法不能用武功,不能用內力,還不能用神力,不能用任何氣力作弊,隻能靠本能和手速,像普通人一樣玩,我的武功根本用不上。

祖宗她就是反應比我快,我……次次輸。”

這遊戲,闕清月經常將她輕鬆拿捏,武功不及,卻處處碾壓,不服不行。

“啊,這……”這麽厲害嗎?

劉司晨看向身後的殿下與鹿三七。

“你們不知道吧?她被外麵的人誇的最多一句話是什麽,你們知道嗎?”元櫻說。

“什麽?”

“天人之姿!”

“這在玄門代表什麽,你們知道嗎?”元櫻問。

劉司晨望了闕清月一眼:“不知道。”

“那是玄門最最最高的讚譽,頂級的,這麽說吧,如果不是祖宗她不喜歡練武,她若習武……”

元櫻指指劉司晨:“你們。”然後又指指自己:“我。”

“都是菜雞。”

“天人之姿在玄門,那就是傳說中的天縱奇才,就是你們門派裏常說的那種骨骼清奇,天賦異稟的人,甚至更厲害呢。”

所謂天才,就是沒有經過任何雕琢,本能所達到的程度,它就已經在所有人努力的終點線上了。再稍微一努力,就能淩駕眾人之上。

“在玄門,天人之姿指得是,很多東西,不學自會的天賦,就如天人一般,無師自通。”鹿三七隨手將銀扇打開,邊搖邊解釋道。

“對,就是如此。”元櫻道。

“就像琴,祖宗天生就會,甚至沒有請過琴師,就已達到琴技的玄境,”這種境界,是別人一生的追求,祖宗隨便揮兩下,就能達到這種勾動人的喜怒哀樂的境界。

所謂的玄境琴技,戰場之上,若將士情緒低迷,玄境琴師彈上一首,就能提升將士三到五分士氣,有士氣,便有三分勝率,但此境界玄師難得,很少見,即便如此,很多軍中也會有這種琴師在。

祖宗玄境琴技的事,也很少有人知道。

能聽到她琴音的人,更少之又少。

三人皆看向闕清月。

闕清月聽得笑了。

她低頭,理了下衣擺,正了正袖子才道:“你們別聽她的,都是胡話罷了,什麽天縱奇才,別人信,你們也信啊?”

說完,她眉眼一挑,看向他們。

這三人都是各門各派的佼佼者,在他們麵前提天才,她搖了搖頭,多此一舉。

三人隻覺得這祖宗臉一揚,眉一挑,他們就眼前一花。

闕氏小公主,真不得了,瘦了之後,她竟然更美了。

什麽人竟然會越慘越美,越瘦越美,越夜越美,越欺越美,沒法形容。

誰敢說啊?誰懂?

那次誤入濕地,差點陷入沼澤,幾人出來時,渾身髒兮兮,這祖宗平日愛幹淨,還是第一次臉都髒了,上麵抹了幾道泥土。

可那時候,誰也不敢說,她竟然在臉花了的情況下,美到驚人,越髒的東西,沾在她臉上,反而越顯得她整個人,白如玉脂,晶瑩剔透,唇紅如櫻,美貌殺人。

又美又慘,越慘越美,這一路光看著她。

都願意多幹點活,半點怨言也沒有。

隻要有她在,哪怕她坐在那兒,他們都平添三分力氣。

神奇不神奇,

吃飯都能多吃一碗,秀色可餐,可多食。

這小公主,就是讓人心情愉悅。

“以前一直以為,天人之姿,指的是容貌,原來是根骨。”劉司晨道。“唉三七,你是道門中人?你是什麽根骨?”

“我……我們道門講究的是悟性,和玄門不同的。”鹿三七搖了搖扇子。

闕清月手放在膝上,看向三位,她道:“我的身體我知道,你們這段時間趕路,還要受累照顧我,其實,你們不用太管我,我沒那麽脆弱,死不了。”

“闕姑娘這話就客氣了,我們要住,也要吃的,順便而已,不費事。”鹿三七溫和笑道。

“大家互幫互助,不必客氣,到了京城還有需要仰仗闕姑娘的地方。”劉司晨道。

闕清月低頭一笑:“也好,隻要不違背世俗規則,不背叛師門,白衣力所能及,定不推辭。”

東方青楓看著她,並沒有說這些客氣的話。

而是擺擺手,讓坐著的元櫻離開,他坐在凳子上。

“我也來一把。”

闕清月手指點了下另一隻手的手背,看向他,道:“你要試試?”

她仰首看他道:“這個玩法,我還沒有輸過。”

“試試,來。”他看著她,伸出了手。

三人有了點興趣,皆湊上前看。

帳篷裏火堆上掛著的陶罐,正咕嘟咕嘟熬著湯,湯是奶,白色,上麵還飄著幾根人參須,今晚喝的是人參猴菇乳,果湯,補得很,也香得很。

但幾人都顧不上了。

都在看東方青楓與闕氏祖宗的對決。

闕清月看著他伸出的手,慢慢撫過袖子,將手放在了他手上麵。

打手遊戲很簡單,其實也很難。

因為高手過招,想贏,每分每秒都很難。

誰也不動,都在找對方的破綻。

這需要極高的專注力,快速的反應能力。

用在武學上,就是既要有極好的腦子,又要拚一拚本命天賦與根骨。

缺一不可。

時間過去很快,罐子裏的湯汁都熬得濃稠了,但對看熱鬧的幾人來說,好像隻過去一瞬,因為太專注了。

這麽久,也隻動了三輪,一人一輪,誰也沒贏,誰也沒打到誰。

闕清月還真的遇到對手了,又幾輪後,她還是沒有打到對方,當然對方也沒有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