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錢留下,人滾蛋!

眾人一愣, 雖然早就商量好的,最完美的解決方案肯定是離婚,可要勸服愛蘭離婚, 他們也做好了打持久戰或者下狠藥的準備, 沒想到她短短幾個小時就做出這樣的決定。

非常冷靜,不是氣話。

“想好了嗎?”

“想好了。”秦愛蘭這一次沒有再像以前一樣低著頭,就像來娣說的,她沒做錯任何事,憑什麽總讓她低頭,該低頭的應該是婚內出軌的劉加偉,是勾搭有婦之夫的赫小紅。

秦家三個妹妹齊齊鬆口氣,隻要大姐下定決心要離婚,這事就好辦。

為了快刀斬亂麻, 當天傍晚牛大剛就一個電話掛到七裏屯大隊部,把他家裏那些叔伯兄弟和狐朋狗友全搖來,雄赳赳氣昂昂上鋼廠家屬院。

此時的老劉家還沉浸在“我兒子因為亂搞男女關係被抓進派出所”的錯愕中, 忽然大院門口呼啦啦湧進幾十號莊稼漢, “姓劉的滾出來!”

大院的鋼廠子弟平時是挺團結的, 都一致對外,可劉加偉搞破鞋這事,是無數人親眼看見的, 還是犯法的事,誰願意去為他出頭啊?都貓著腰看熱鬧,尋思這些村裏的要是太過分不把他們放眼裏,他們再出來製止。

可牛大剛也不傻, 他都交代好了, 他帶來的人隻是嘴裏喊得凶, 手裏也沒帶啥工具,也不可能真動手,反正就是拿著他爹開會用的大喇叭喊劉家人出來,讓他們給無辜的秦愛蘭一個說法啥的。

就這,劉家一門子慫貨也不敢出來。

最後,是有人去喊了書記和廠長來,才勉強維持住秩序,“各位老鄉別著急,咱們自己的職工做錯事,這事我們作為領導先道歉。”公安把人一抓,公函半小時就發到廠裏來了,他們想不承認都難。

牛大剛扯著嗓子:“你們道歉沒用,讓姓劉那家子出來,他們有膽做沒膽認啊,我大姨姐嫁到他們家這麽多年當牛做馬,原來是嫁了個沒卵蛋的,自己不會生還把責任賴我大姨姐頭上,白白耽誤她這麽多年青春,這名譽損失,青春損失,一句對不起就想過去?沒門兒!”

“對,沒門兒!”

“就是,他們家肯定知道劉加偉不能生育,這是騙婚!”

“呸,沒卵蛋的騙婚!不要臉!”

大院家屬們聽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心說老劉家可真夠缺德的,這麽多年愛蘭可真沒少擔罵名。甚至還有七大姑八大姨們開始當福爾摩斯,從劉加偉平常的一言一行裏找“沒卵蛋”的證據,一個個說得信誓旦旦,就跟親自躲在床底下聽見似的。

秦艽再一次向二姐投去佩服的目光。

可饒是外麵怎麽喊,鄰居怎麽議論,劉家人就像死了一樣。

“各位領導各位工人兄弟,大過年的咱們今兒也不是故意來給大家添堵,反正咱們訴求隻有一個,劉家必須賠錢離婚,不然咱們就不走了,他家啥時候賠錢咱啥時候回家,反正就在這兒坐著,不信大家會不給咱們吃喝,對吧?”

廠長的臉都快黑成鍋底了,今兒才大年初二啊!年還沒過完呢就讓這班瘟神堵門,全廠幾千號人還要不要工作,要不要生活?想報警抓他們吧,人家一沒打架二沒破壞生產秩序,要不管吧,他們這麽多人吃喝拉撒咋整?

總不能真把人家餓死吧!

書記和廠長黑著臉,親自輪番去劉家敲門,愣是沒能把他們叫出來,頓時臉色更黑了。做錯事賠禮道歉不是應該的嗎,這當縮頭烏龜能解決問題嗎?

呸,真是廠門不幸啊!

也不知道是誰,陰陽怪氣來了句:“喲,看來你們廠的書記和廠長也不好使啊,這要在咱們大隊,誰家敢不給支書隊長麵子喲?”

領導班子集體黑臉,這劉家真是太不把他們放眼裏了!

好,既然你們不給我們麵子,那咱們也就隻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先解決眼前困難了。

書記和廠長低頭商量,倆老頭平時挺不對付的,但在一致對外,共同解決外部矛盾的時候,意見居然出奇的統一——先把人打發走再說。

牛大剛帶來的人也不著急,田裏也沒活幹,有現成的熱鬧為啥不湊啊,大家就在院裏嘮起嗑來,但說來說去主題還是劉加偉搞破鞋,劉加偉沒卵蛋……那邊鋼廠家屬們沒親眼抓奸的,時不時湊上兩句,那叫一個熱鬧,趕大集似的!

終於,商量半晌,廠長斟酌著說:“要不這樣各位老鄉,今兒天色也晚了,我們也心疼各位老鄉這麽冷的天餓著肚子受凍,劉家該賠多少錢我們廠裏出,以後從他們家人工資裏扣除,怎麽樣?”

劉加偉開除跑不了,但劉老頭和兒子兒媳一共五個人,都是廠裏職工,每個月工資也都不低。

牛大剛心頭一喜,小姨子真是料事如神啊,居然連廠裏領導會說的話都給想到了。

但他知道在錢到手之前,他都要穩住,於是輕咳一聲,“這你們說的算數嗎?別現在賠了以後他們家不認賬。”

“算數。”書記黑著臉,幾乎是從嗓子裏擠出來這倆字。

劉家人今天當著全廠職工老小的麵這麽不給他們麵子,要是以後大家都有樣學樣,那他們這領導還咋當?全都他娘的是大爺!別說扣他們工資,就是把他們開除都難解心頭之恨。

“你們放心,咱們現場這麽多人作證呢,我們是代他們家賠償,以後他們要是敢去找你們鬧,你們隻管來找咱們。”廠長也氣哼哼地說。

牛大剛這才假裝跟自己搖來的人“商量”。

廠領導見他們大多數人都點頭同意,也想快刀斬亂麻過個不堵心的年,連忙道:“這賠償費用是多少,你們說個數,能滿足的我們一定滿足。”

“900塊。”

“謔!這麽多!”

“可真敢獅子大開口的!”

“這些泥腿子不會是想錢想瘋了吧?”

眾人議論紛紛,廠領導也被驚得不輕,這年頭九百塊是啥概念,一個雙職工家庭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好幾年才能攢下呢!

“這怕是不合適吧?”書記也不敢真把人得罪狠了,畢竟現在理虧的是他們廠和劉家。

“且慢,各位領導聽我算算,這錢我也不是獅子大開口,我大姐嫁到劉家一分彩禮錢沒要還倒貼了一份嫁妝,當時是不知道被劉家騙婚,一心奔著過日子去的,現在知道騙婚了,咋也得把當年的彩禮錢補回來吧?”一把清脆的女聲開口,大家這才發現剛才領頭鬧事的牛大剛一直在看的不就是在這個小女同誌?

也才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倒是比秦愛蘭還漂亮,一雙眼睛水汪汪烏溜溜的,但又透露出一股穩重勁兒,讓人不敢小看她。

眾人當然點頭,是這麽個理兒,被騙了那當然該補的得補上。

“按照當年的普遍彩禮水平,劉家欠我大姐三十塊,加上結婚該買的新衣服新鞋子和‘七十二條腿’,折合成錢算二十塊,攏共算五十塊,大家幫我評評,是這個理吧?”

眾人又點頭,劉加偉和秦愛蘭結婚的時候確實興這幾樣,條件好點的城裏人家甚至都開始“三轉一響”了,秦家人確實沒獅子大開口。當年劉老太還一直以娶兒媳沒花一分錢而沾沾自喜呢,這事大院裏誰都知道,背後都說劉加偉長得不咋地,不花錢娶的老婆倒是一枝花。

“自從我大姐嫁到劉家,每天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幹活,伺候他們一家老小,連倆妯娌和小姑子的月子都是我大姐伺候的,這各位鄰居大娘大嬸們都看在眼裏的,對嗎?”

“對,咱們都看見了的。”有大娘接嘴。

另一位大娘說,“我還記得那年她大嫂生老二,寒冬臘月,水都結出冰碴子了,愛蘭還幫她洗尿布,一雙手凍得通紅,實在是可憐啊……”

“我,我也看見了,那個冬天她不僅洗尿布,還連襪子都沒一雙穿,露出來的腳踝又紅又腫,跟大蘿卜似的,後來劉家也沒說帶她去醫院看看,就這麽自個兒拖好的,可憐見的喲……”

“可不是,他們家這幾個當工人的下夜班,每天都是愛蘭夜裏四點起來給他們做飯熱飯,她公爹和大伯哥的洗澡水是她燒的,他們換下來的衣服褲子,也是愛蘭洗的,那男人的褲衩子啊,愛蘭不好意思洗,她們娘幾個也不洗,就這麽捂了好幾天,那臭的,跟誰家漚大糞似的……”

“這誰家也沒兒媳婦給公公大伯哥洗褲衩子的事啊,這壓根就不把愛蘭當人看。”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者動容,聽者更動容,秦友娣都紅了眼圈,她大姐這是給人當丫鬟啊!“這狗日的姓劉的一家,就是舊社會地主家的丫鬟也沒這麽壓榨的啊!”

秦艽也沒好到哪裏去,但她知道自己的任務,清了清嗓子,“就是舊社會給人當丫鬟也有月錢拿呢,現在他們家補償我姐一份工資不過分吧?”

這下,就連領導們也不好說啥了,都聽說過婆婆磋磨兒媳婦,可連著妯娌小姑子公爹大伯哥一家子來磋磨的,這還真是頭一次聽說。

“按照這幾年的工資水平,咱們也不比男同誌,就比對著劉家大兒媳的工資來算,扯平下來每個月算19塊,不過分吧?”前幾年工資確實低,女同誌的體力趕不上男同誌,做的輕巧活計嘛。

廠裏會計是幹啥的,誰的工資多少都有數,於是連忙說:“不止這數,我沒記錯的話算上獎金能扯到20塊。”鋼廠效益好的時候,算上加班啥的,會有不少的獎金,比其他廠子要吃香。

倒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而是她也是一個女人,也有女兒,想想自家閨女要是也遇上劉家這樣的婆家,別說算錢,她殺人的心都有。

秦艽感激的笑笑,最能共情女人的,永遠隻會是女人。“行,按照每月20塊算,刨除每個月十塊錢的衣食住行花銷,我大姐結婚六年兩個月零十天,抹去零頭也就是74個月,工資總額是不是740元?”

眾人掰著手指頭算,會計自然是最擅長的,立馬就答應:“對,是這個數。”

秦艽見大家都明白了,繼續道:“我姐嫁給他的時候多水靈個大姑娘啊,誰見了都誇,現在被磋磨成這樣,精神損失和健康損失賠償三十元,咱明天就去住院,不過分吧?”

眾人見她還能繼續算,畢竟工資就已經高破天際了,都有點轉不過彎來。

“怎麽著,難道大家覺得女同誌的青春和健康不值錢?”

這話誰敢說啊,這不是等著挨全廠女職工和女家屬的噴嘛。

當然,這還沒完,秦艽繼續說:“最關鍵的,是他們家這麽多年對我姐造謠,造謠我姐不會生育,也耽誤了我姐的最佳生育年齡,要不是被他們家騙婚,我姐嫁給誰現在都抱上好幾個孩子了,這損失少於一百塊我能接受,我身邊的女同誌,全國千千萬萬女同誌都不能接受!”

小女同誌明明年紀不大,可說的話卻擲地有聲,明明擱誰跟前都站不住腳的賠償理由,可由她一板一眼的說出來,就是那麽的合情合理。

這下,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沉默了。

沉默片刻,還是廠裏的婦女主任出麵,“是這麽個理。”

其他婦女同誌也有點動容,是啊,這誰的名聲不值錢啊?年紀越大越不好生育,這可是一個女同誌最年輕最美好的六年啊,一百塊都算少的!

書記和廠長當了一輩子的官僚,知道啥叫順應民心,此時更不可能幹讓全廠女職工失望的事,也點頭附和,“是該這麽算。”

“周會計算算,是不是……”

“一共920元。”周會計算得非常快。

眾人一聽,娘家人開口900還真不算多,不僅沒白占劉家一毛錢的便宜,還便宜了他們20塊錢呢!

不過,也有的人覺得要這麽多太過分,小聲開口道:“那你大姐這幾年的吃喝拉撒,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啊,是不是得把這部分扣除?”

秦艽冷笑,“首先,我大姐工資裏已經扣除十元了,其次,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劉加偉每個月交20塊給家裏,工作八年交了1920塊,婚前的咱們不算,單說婚後這六年就是1440塊,這麽大筆錢還不夠養活我姐一個弱女子?更別說我姐還幫忙給人做席麵,壓根沒白吃。”

眾人一方麵驚訝於她的計算速度,一方麵也跟著點頭,愛蘭做席麵的事誰都知道,算下來還真不是白吃白喝,反倒是人家沒分走劉加偉一半收入算厚道的。

書記和廠長對視一眼,徹底明白在這個小女同誌跟前玩數字遊戲那是班門弄斧,“可跟咱的收入比起來,一口氣拿出……這真的有點多……”

牛大剛收到小姨子眼色,跟自家那能把死人哭活的六奶奶使個眼色,老太太頓時一屁股坐地上,排著膝蓋“哎喲喂”的哭起來。

關鍵吧,這老太太不僅哭,還唱,把愛蘭多年不幸編成首尾押韻的歌詞,唱得那叫一個哀怨,一個婉轉,有眼窩子淺的女同誌,都聽哭了。

倆老頭頓時頭大如牛。

眼看著第一遍歌詞唱完,秦艽明白火候到了,於是幾句場麵話讓六奶奶收住哭聲,她做好人:“這樣吧,咱們農村人也不貪心,要賠償隻是想給我大姐要條後路,討個說法,我也知道幾位領導為人正派兩袖清風,能為咱們出麵是真正跟咱們工農階級站一起的,我們也發自內心的欽佩領導,要不這樣吧,那一百咱們就當請領導和眾位街坊過年吃頓好的,我們隻要八百塊就行。”

這就跟後世商場賣衣服一樣,標價900,再怎麽好看,顧客也要猶豫,但如果告訴她們今天正好做活動打折,隻要800就能全款帶回家,購買欲是不是就蹭蹭上漲了呢?

這不,倆老頭一聽,哪還有不答應的,“既然是小同誌體諒咱們,那咱們以後就記住你的情,劉家人以後要是敢去鬧,你們隻管來找我們。”

用一百塊錢換來這句話,秦艽很滿意。

“成,趙出納,現在就給他們拿錢。”

“等一下。”

眾人一看,又是那小女同誌,不知道她還想出啥名目來。

“正好今兒雙方人也都齊,咱們也立個字據,一式三份,我們家一份,劉家一份,剩下一份由貴廠保存,證明咱們啥時候為啥事拿了多少賠償,怎麽樣?”

這話正中廠領導下懷,他們還真怕娘家人拿了錢以後不認賬呢,要貪得無厭還來鬧,他們是不是每次都得按鬧分配啊?

於是,錢和字句很快拿來,雙方簽字,劉家人那方的簽字就由廠裏代勞,反正這錢他們不認也得認,廠裏給出去的,當然不可能不從他們身上拿回來,除非他們五個人的工作不想幹了。

*

拿到錢,秦艽給牛大剛使個眼色,他這才又罵了幾句,鳴金收兵。

直到幾十號人浩浩****離開家屬區,一直躲在家裏的劉家人這才敢派個孩子出來打探消息。這不打聽還好,一打聽知道廠裏居然自作主張用他們工資賠出去那麽多錢,劉老太頓時一口氣沒上來,倒下了。

當然,他們家怎麽跟廠裏鬧,廠裏怎麽扣工資,是每個月少量扣然後多扣幾年,還是一次性扣除,秦艽是不知道,也不關心的,她現在就帶著大家夥坐上拖拉機了。

臨上車前,她高聲道:“今天謝謝各位叔伯兄弟的幫忙,咱們秦家人感激不盡,過幾天正月初八,還請眾位賞個臉,來我們家吃頓便飯。”

“成,這是一定的!”

“到時候一定要一家老小都來,啊。”

眾人忙答應,秦友娣嚇得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小祖宗你放這大話幹啥,這麽多人你招待得起嘛,知道要花多少錢不?”

秦艽當然知道,但這次招待是免不了的。今兒得到這麽多賠償,多少人看在眼裏,她們要是不出點血,別說大家不痛快,搞不好還有人起歹心呢。

再說了,她們孤兒寡母在屯子裏,雖然大隊幹部的人都不錯,但難保有二溜子,她們得到賠償這件事瞞不了多久大家都會知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

一頓飯,雖然不能永絕後患,但至少能堵堵某些人的嘴,也能在屯子裏找幾個能幫得上忙的同盟。

*

秦桂花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也是氣得肝兒疼,她一直以為過的最風光的大孫女,居然是連大丫鬟都不如,虧她以前還一直以此為傲,誰知卻是在大孫女傷口上撒鹽。

“愛蘭,奶對不住你啊。”

吹了一路的冷風,愛蘭臉頰凍得紅通通的,精神也好了很多,“沒事的奶,都是我自個兒選擇的,隻怪我眼瞎。”直到見到奶奶好端端在家坐著,她終於知道這一切都是來娣的苦心,每一步,每一句話,都是在為她掏心窩子的打算。

她以前咋就那麽瞎呢,劉家不許她幫襯娘家,她就真的不敢幫襯,但凡是多幫襯一把,來娣也不至於隻上到初中,就是綁她也把她綁到高中學堂去。

畢竟,秦家最聰明,最冷靜,最有出息的,就是來娣啊!

眼看著又要哭起來,秦艽趕緊將錢全部拿出來,“奶,先別哭啊,咱們先商量一下這錢該咋整。”

賠償加上賣工作一共是1100元,在這年代無疑是巨款中的巨款,不說要擔心村裏人的覬覦,就是劉家人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放家裏肯定不安全。”

“錢是你大姐該得的,讓你大姐決定吧。”秦桂花歎氣。

秦愛蘭曆來就不管錢,一下子麵對這麽多錢,也是六神無主,“來娣你看咋辦吧,錢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是你幫我要回來的,咱們以後就當是家裏的錢,由奶管著,先給你們做幾套新衣服,以後再蓋幾間新房子,買輛自行車……”

秦艽也沒拒絕新衣服的**,她那自製內衣實在是快招架不住身體的發育了,花幾塊沒問題,但大頭決不能動,這是大姐六年青春和傷痛換來的,跟買命錢也沒區別了,肯定隻能是,也必須是,永遠是大姐的,以後她要是想再嫁,這也是她的資本,不能讓對方小瞧了去。

“那要不這樣,房子咱們家沒宅基地,暫時不蓋了。”

“可咱們隻有一間房,以後咋整?”

秦艽心說農村日子她是過夠了,以後還能住多久不知道呢,還得是往城裏奔才行,越大的地方法製越健全越公平,對於她們家這樣的弱勢群體越有利。再說五裏屯因為離城區遠,直到上輩子她死前也沒有拆遷啥的,就是蓋起小別墅也沒多大的投資價值。

“咱們去縣裏買個房子吧,剩下的就存信用社裏,以防萬一哪天花錢?”當然房本必須是大姐名字,哪怕她再婚也不能改。

“嗐,房子有啥好買的,咱們現在有住的就行。”秦桂花還舍不得這間破瓦房呢。

“奶,咱們村裏的房子跟城裏的不一樣,村裏也沒啥醫療和教育的條件,萬一哪天生病了,不得找個離大醫院近的地方?娃上學不得挑個好學校?就是以後工作,也得找個工資高就業機會多的地方不是?”

要是能選,她還想去首都買房呢!

可現在的形勢不允許啊,隻能先買縣城或市區的,“以後那房子咱們要是不想要了,還能賣出去,說不定還能再賺一筆差價,咱們絕對虧不了。”

“果真?”

秦桂花雖然不懂後世的經濟學道理,但她有腦子,不然也不可能把四個孫女平安無事的拉扯大,十分鍾後,她拍板釘釘,“成,就買。”

第二天,牛大剛陪著秦愛蘭上派出所和街道辦,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辦理了離婚手續,徹底斷絕劉家作妖的可能。

*

至此,秦家又變回四個人吃飯的日子。原本不怎麽大的屋子煥然一新,秦艽不給大姐悲傷的時間,一會兒指揮她盤炕,一會兒指揮她掛窗簾,一會兒又讓她做衣服,居然連她一直夢寐以求的大鐵鍋也換上了。

從此,家裏炒菜再也不用隻炒半邊,燒洗澡水也不用隻燒個鍋底了,就是那窩小兔子們也被愛蘭養得膘肥體壯,每天吃的都是最新鮮最肥美的嫩草。

養得太好,漸漸有了感情,尤其是那白淨淨軟嘰嘰的樣子,秦盼和秦愛蘭都愛不釋手,“饞肉狂魔”秦艽也難以下手,最終正月初八那天的夥食也沒能把它們就地正法,幸好趕上大隊部又殺了一頭豬,可以花錢買肉,她們就自掏腰包辦酒席。

菜不多,也就四樣,紅燒肉、爆炒豬肝、豬蹄湯和酸辣土豆絲,但每一樣的味道都出奇的好,紅燒肉入味極了,又軟又糯入口即化,豬肝炒得又鮮又嫩,豬蹄湯裏放了黃豆子,軟爛得很,還滿嘴流油……雖然都是平時分肉時候大家不愛要的下水,可咋就那麽好吃呢?

“秦嬸子您這是真人不露相啊,原來有這麽好的手藝。”

王麗芬也一連吃了兩大碗苞米飯,瞅著在廚房裏忙進忙出的秦愛蘭說,“今兒咱們怕是沾了愛蘭的光。”

大家一想對啊,秦愛蘭可是在國營飯店上班的,手藝能不好?以前沒嫁人時就聽說她很會做飯,但那時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兩年條件慢慢上來了,她的手藝可不就展現出來了嗎?

想到這兒,好幾個家裏有兒子的婦女,心頭也開始活泛起來。愛蘭雖然離過婚,但據說不會生的不是她,長得也挺不錯,性格好,關鍵是還有份吃供應糧的工作,誰家娶了不就是撿到大便宜?

最重要的,大家都聽說她這次得到800塊賠償的事兒,這麽大一筆錢,不說全帶吧,但凡是能帶一半來婆家,那都是觀世音娘娘,每天要供著的!

“我說愛蘭啊,你這麽長時間不去上班,單位沒開除你?你要知道以後你是二婚的,這工作要是保不住了,願意娶你的婆家就不多咯。”

秦艽不用看就知道誰這麽觸黴頭,除了隔壁的劉寡婦還真找不出第二個。本來今兒的酒席她們壓根沒請隔壁這家,但這死老太婆不知道啥叫臉麵,中途不知道跟誰一起混進來的,上菜的也是村裏後生,沒說把她趕下桌,就是她也是現在才發現她的。

“哎喲我說是誰呢,嘴巴這麽臭,跟茅坑一樣,果真是你啊劉奶奶。”秦艽用最無辜的笑說著最難聽的話。

劉寡婦臉色漲紅,“哼,我說的是實話,都說良言苦口,有些人就是不愛聽真話。”

“我呸,苦苦苦,整個屯子就你長著張苦瓜臉最苦,我孫女就是二婚也比你那吃牢飯的孫子強,哎喲瞧我咋忘了,你家還有打老婆把人打跑的呢!”秦桂花的戰鬥力曆來在線,沒等劉寡婦反應過來,大聲跟牛大剛所在生產隊的社員“科普”起來。

年前劉三虎的判決下來了,不知道是劉家花了錢還是怎麽回事,雖撿回一條命但也判了個無期徒刑,這輩子是毀了。

在這年代,家裏出了勞改犯,勞改犯的家人走哪兒都抬不起頭來,就是大隊社員們也跟著丟臉,誰叫大家是個集體呢!

頓時,五裏屯的社員們,立馬對她敬而遠之,生怕被瘟病傳染上似的。

“哎呀張大嫂子,她是不是還讓你幫她家孫子找個媳婦兒對吧?哎喲你是不知道啊,哪個閨女嫁進他們家那是倒八輩子血黴,劉二虎前頭兩個老婆都是被他打跑的,第一個幸好跑得快不然現在墳頭草都兩米高咯。”秦桂花的語速又快又急,卻又每個字都能讓人清晰的聽見。

來吃席的張大嫂子是七裏屯有名的媒婆,她就說呢,咋劉寡婦放著村裏這麽多人不找專門找她,原來是個老婆的貨!呸,這親事要是成了,女方家能把她恨死。

“還有王二嫂子,上次……”

劉寡婦生怕她還會放出更多猛料,連忙起身,“哎喲,我才想起來家裏的鍋要開了,你們慢吃,我走了,啊。”

哄堂大笑。

秦桂花心頭的氣能消,但秦艽得把事情一次性解決,以免今後還有人因為工作覬覦大姐,她大姐再婚可以,但一定是要嫁給一個愛她敬她的男人,而不是貪圖她工作的孬種。

於是故意道,“她問起來正好,我還想最近幾天就去找本分叔把我姐的戶口落下來呢。”

“落啥戶口,你大姐現在雖說是集體戶,但也是城鎮戶口呢。”農轉非可是比上天還難的事。

“唉,主要是咱們勢單力薄,鬧不過劉家,他們把我大姐的工作搶走了,現在我大姐隻能回來當農業戶口了。”秦艽歎氣,十分傷感的樣子。

當時就跟朱家說好了的,工作賣給他們,他們不能聲張,他們也怕有人犯紅眼病從中使壞,自然也不願往外說,所以朱八梅買走了愛蘭工作的事,隻有牛大剛和他爹知道。

一開始秦桂花也不讚成賣工作,錢不經花,工資卻是每個月細水長流的。但秦艽覺得,現在已經是1974年了,改革開放後個體經濟發展起來,她大姐的手藝開飯店不成問題,以後國營飯店隻會日薄西山,沒必要耗在那兒,也省得劉家人隔三差五就去鬧。

這工作要是換她和二姐去做,她們都不怵劉家人,有的是辦法整治他們,可大姐性子太軟了,不是他們對手,與其將來被他們再次傷害,不如一勞永逸,賣給他們惹不起的人。

而朱八梅的個人本事和家世,就是劉家人惹不起的。

他們倒是會挑軟柿子捏,從初三到昨兒初七,每天不斷的來鬧騰,以為秦家這女兒國還跟以前一樣好欺負呢,其實牛大剛和王麗芬都找了人在這兒守著,他們一來就要麽打要麽罵,甚至村口都設了關卡,哪怕是隻狗都進不來。

這不,鬧了幾天,知道賠償和工作都拿不回來了,不就隻能灰溜溜回去?

大家一聽這話,除了義憤填膺罵幾句,也隻能唉聲歎氣,誰讓劉家強勢呢?心裏對弱勢的秦家,倒是又多了幾分同情,心說得到那麽多錢那也是人家該得的,是用命換來的。

最後等兩村人都散了,祖孫幾個又說了一會兒話,牛家人也準備回村了。

秦艽雖然挺舍不得那幾隻已經養出感情的小兔子,但還是捉了兩隻送給他們,她注意到剛才牛家幾個孫子都很喜歡。到時候無論是他們自個兒養,還是怎麽著,都是一份人情。

牛家人果然更開心了,就連秦友娣也喜笑顏開,“來娣這妮子,腦袋瓜就是轉得快。”

“哦對了,昨兒你二姐夫去縣裏打聽了,說明天就要召開公審大會。”

劉加偉和赫小紅的亂搞男女關係,在這年代可不是教育幾句就行的,除了遊街示眾,還得判刑。

“明兒要去看不?去的話我們在村口等你。”

秦艽搖頭,過程她不感興趣,隻要最終渣男賤女付出代價就行。

秦友娣悻悻歎氣,“說你長大了吧,你還跟以前一樣鬼機靈,說你沒變吧,這麽難得看稀罕的機會,你居然不去……”要換以前,她鞋子不穿也要去的。

秦艽不去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的考試成績應該已經公布出來了,不用多久就要到縣城參加培訓,要在家把該準備的準備一下。這年代幾乎沒人賣房子,更沒有公開渠道售賣的,想買房子很困難,所以培訓還是得先租個房子住著再說。

東拉西扯好一會兒,眼見著所有人都走了,友娣這才搖了搖秦桂花的袖子,“奶,你看我也好幾年沒做新衣裳了,上次大剛還說要學開拖拉機,這去縣裏農機所的學費是不是……”

“閉死你的嘴,你大姐的賠償款你也敢惦記,看老娘不打死你個王八羔子!”

秦友娣的肌肉記憶比她腦袋反應還快,頓時跑得比兔子還快。

秦艽:“……”二姐還是那個二姐。

她一直沒跟奶奶和大姐說,中途她找朱八梅試探過,買工作的錢其實是330塊,是秦友娣說如果協議上隻寫300的話,她們就隻收朱家325。朱家倒不是為了省這五塊錢,主要是為了賣她一個麵子,還真就這麽幹了。

於是,秦友娣通過牽線搭橋白白撈了25塊錢的好處!

她當時還說二姐轉性了,看來還是她天真。

正想著,忽然——“誒三姐,你看這東西是不是活過來了?”

秦艽順著秦盼的聲音,發現自己種在牆角的鐵皮石斛居然真的活了!

生怕被人捷足先登,崔五叔找到的幾株鐵皮石斛,她挖了好幾株回來,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用稻草搭一個簡易的溫室大棚,還真沒被大雪凍死。

“看來我的種植辦法是可行的,明兒就讓崔五叔把其它的都挖回來,種咱自留地裏。”以後說不定還能開展規模種植呢。

崔五叔實在是太實誠了,這些石斛她是打算花錢買的,畢竟是他找到的,可他咋都不要,說急了還生氣。沒辦法,隻能等以後開展規模化種植的時候把他家帶上,至少也比種莊稼賺錢不是?

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這邊石斛剛種上,那頭衛生局的電話又來了,通知她三天後去報到,正式開始培訓。

大隊部已經知道她的成績,全縣第一名大大為生產隊爭了光,最近兩天李本分出去開會總是紅光滿麵的,他們可是很多年沒這麽出過風頭了!

當即,大隊部全體幹部表決同意,秦艽社員這半年的培訓裏,住宿費和夥食費都由大隊部提供,每天按照大隊幹部出差的水平報銷。

這一下子又能省老大一筆錢,最開心的莫過於秦桂花,“我家來娣就是爭氣,以前啊是不想學,現在隻要想學隨便學幾天都能當狀元!”

秦艽:“……”算上上輩子的臨床年限,她可是學了十幾年啦!

不過,她還是拒絕了這份橄欖枝,不是她清高,而是她壓根就沒打算在五裏屯久留。

1974年正月十一,龍國大地熱鬧起來,牛羊出圈,農民進山,秦艽一大早在全村人的羨慕與恭賀聲中出發,坐上拖拉機前往縣衛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