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要離婚!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過年的氣氛也越來越濃厚,每個生產大隊開始按照工分數分配一年的收成,除了糧食和豬肉, 今年收成好居然還有錢。

秦家因為秦艽當飼養員的緣故, 工分居然不少,分到了四斤肉和三十塊錢。

“喏,來娣這是你家的肉。”那可是照著油最厚的地方割的,兩三寸厚的白花花的肥肉夾著兩條細細的瘦肉條,光看著就能想象出一咬一嘴油的情景。

就是秦艽這活了兩輩子的人也忍不住咽口水,人間極品夢中情肉啊!

王麗芬眼睛迅速一掃,見大家都各忙各的,這才悄悄從桌子底下拎出一塊黑紅色的東西,“豬肝子, 你奶說給盼娣補身子。”

豬肝很大一塊,足足有半扇,這要是讓其他社員看見還不得鬧翻天去。

秦艽心領神會, 接過來迅速塞到背簍底部, “謝謝叔和嬸子。”

“嗐, 謝啥,誒你別急著走啊,還沒完呢!”

“還有?”秦艽一愣。

王麗芬特意咳嗽兩聲, 見大家都注意著這邊,才大聲道:“咱們大隊部的幹部一年到頭辛苦了,也沒一分錢的工資,全都是自發自願的為大家辦實事, 現在豬下水就給幾個幹部分了, 大家沒意見吧?”

她做事曆來磊落, 不像別的大隊悄悄摸摸的吃小灶,她不僅當著所有社員的麵多給幹部分肉,還把理由說得明明白白。

社員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想想一年來書記隊長文書等人對集體的付出,下大雨那兩次都是他們大半夜一家家去敲門,把人叫出來避險,山體垮塌那幾次,也是他們帶頭冒雨刨人……就是多給他們分點肉,又有啥?更何況還隻是點下水。

來娣別看年紀小,但她貢獻可不小:一是養豬仔,二是給大家免費看病。

就是劉寡婦想陰陽幾句,也被王麗芬狠狠瞪回去,“人家來娣沒日沒夜守在豬圈的時候,嬸子你不會是沒看見吧?這眼睛要是花了,得趕緊配眼鏡才行,不然都分不清黑白了。”

這話不軟不硬的,把劉寡婦得堵得說不出話,隻能氣哼哼看著秦艽分走了兩個豬蹄半副大腸。

這些東西是沒啥肉,也臭,但就像寶珠說的,隻要洗幹淨,多放點調料處理一下,那也是實打實的葷腥,他們家人多,拿回去能讓大家滿嘴流油呢!劉寡婦嘴角流下羨慕的淚水。

要是寶珠在,該多好啊。

這一晚,離除夕夜還有一天,有的家庭都不敢先吃,要把肉給留到明晚,可秦艽偏不,她今晚就得吃頓好的,不然她真的會被饞死。

上輩子趙青鬆很喜歡吃下水,豬大腸和豬蹄子她經常處理,該燒的燒,該洗的洗,最後再用蔥薑蒜花椒這些大料爆炒一下,沒有糖就不上糖色了,直接加清水燉煮。

“來娣你看豬肝子咋弄?”那玩意兒血糊糊的,還特別腥。

吃了大半年的魚肝油,秦盼的夜盲症好了很多,身高也長高不少,都快追上同齡孩子了。“咱先不吃,掛上兩天把血水淋得差不多了再做成豬肝粉吧。”

她現在可是把這副豬肝當藥的,不能隨便吃,做成豬肝粉,熬粥的時候給老四碗裏加幾勺就行,吃多少加多少,還易於儲存。

秦盼皺著鼻子,剛想說她也跟奶奶一樣不吃,可想到買魚肝油還要花錢,隻能硬著頭皮應下。

晚飯是一頓難得的白米飯,蒸得顆粒分明,又香又軟,油汪汪的燉豬蹄,再炒個土豆絲,那叫一個下飯,祖孫仨每人吃了三碗飯……在這一瞬間,作為妻子的秦艽,還是很想念老賀的,不知道這家夥在異國他鄉怎麽樣。

北邊蒙國是遊牧民族,牛羊肉應該不缺,可惜他不一定能吃上。

那邊緯度比石蘭省高得多,氣溫肯定也很低,不知道他有沒有挨凍?

但從他能知道自己參加培訓班,還給自己找教科書來推斷,他在外麵還是有一定程度自由的。

吃得好,心情也好,秦桂花喟歎,“以前哪敢想啊,就是地主老財也過不上這麽好的日子,現在政府可真好啊!”

她是從民不聊生那個年代逃荒來的,路上別說吃肉,她連一次飽飯都沒吃過,當年他們一家子十幾口人,最後隻有她活了下來。秦桂花擦了擦眼睛,“我可要替我阿爺阿奶爹娘叔伯嬸娘和堂兄弟姊妹們,好好的過過現在的好日子。”

秦艽也忍不住眼眶泛酸,“嘿,以後咱們會更好,到時候奶您就不稀罕吃下水啦。”

“那吃啥?”

“吃頂級的牛羊肉,吃海鮮河鮮,吃天上飛的水裏遊的。”

“我活這麽大歲數也隻吃過一頓牛肉,就是那年咱們隊裏的犁田牛病死咯,誰家都分了二斤,連皮帶毛的,你爸才將十五歲,肉剛拿回家就舔吧上,我都舍不得揍他。”

秦艽怕她想起亡子難過,趕緊保證道:“奶你們放心吧,以後我一定讓你過上頓頓吃肉吃到你不想吃的日子。”

祖孫仨都笑起來,隻當她又說大話哄人開心,誰知飯後她居然煞有介事地問目前家裏有多少錢。

她這半年的表現秦桂花也看在眼裏,也不再當她是小孩,“加上今天分的,我這兒有一百八。”是她一輩子的積蓄了,“對了,小賀那六十我給你留著,等你啥時候跟他去海城生活我再給你。”

孫女幾乎每個星期都炮製藥材去換錢,少則一兩塊,多則十塊出頭,但每次老太太都說她是大姑娘了得有點私房錢,隻是意思性的收幾塊,目前她自個兒小金庫倒攢下小一百了。

秦艽搖頭,去不去海城還不一定呢,哪怕老賀人品可靠,但這輩子她誰也不靠,隻靠自己。

“奶,我尋思過了年就去縣裏租個房子,到時候去上培訓班也方便。”

“花那錢幹啥,直接去你大姐家住就成。”

“這一住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半年,搞不好以後工作也要在縣裏,再好的親戚也會有意見,再說我大姐……”想到這個年對奶奶來說意義非凡,她又把話咽下去,再等等吧。

一等就等到正月初二,秦友娣和牛大剛終於來了。秦艽假裝要下餃子,衝二姐使眼色,倆人鑽進廚房。餃子是三十晚上就包好的,一半豬肉大蔥,一半韭菜雞蛋,這是友娣在婆家也很難吃上的好東西,話還沒開始說,她自己先咽口水。

“善勇咋沒來?”小外甥名叫牛善勇,上輩子秦艽這三姨生病的時候他還去看過兩次,是個挺老實的男孩。

“三十那晚玩炮仗炸傷了手,就沒帶他來。”

“嚴不嚴重?”

“沒事兒,就食指破皮流了點血,他奶跟眼珠子似的護著,他大伯二伯家那幾個才叫活該,流了好大一灘子血,哼,我以前就說那倆熊孩子肯定得闖禍,看吧,可不就應驗了?”

秦艽聽說小外甥沒事,這才放心,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紅紙包,“給我外甥買糖吃。”

友娣喜上眉梢,“這結了婚就是不一樣,長大,懂事啦。”以前的老三可別說紅包,爭口吃的還能跟小外甥打起來的。

順手拆開,“呀,咋這麽大方!”居然有整整一塊六毛六呢!

比家裏爺爺奶奶給的還多,她決定回家就立馬甩他們臉上,看看她娘家人多給力多大方。

秦艽哪能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但現在正事要緊:“人選問到沒?”

“不僅問到了,人還特上心,第二天就去縣裏實地考察,見生意不錯,幹的又都是輕巧活計,當即就同意了。”自從七年前開始興起“革命化的春節”後,城裏各單位廠礦都流行“三十不停戰,初一接著幹”,連國營飯店都不放假。

“是你說那個姑娘嗎?”

“對,就朱八梅,你別看她年紀小,其實精明著呢,剛一聽說就讓她家七個哥哥去看了,哥哥看完妹妹看,少說也去考察了七八回……等你見著人就知道,這姑娘以後肯定了不得。”

“那錢呢?”

“剛開始她隻願給二百八,我給講到三百。”友娣挺著胸脯,眉眼放光。

秦艽眸光微動,“真就隻有三百?”她總覺著二姐不老實。

“嘿,你這死妮子,我是那種從中吃好處的人嗎?也不看看現在是啥情況。”秦友娣有點生氣,“秦來娣我可警告你啊,你再這麽不信任我,我就不去了。”

秦艽又仔細打量她神色,這生氣不像是裝的,莫非自己真冤枉二姐啦?不過,她隻是想出口惡氣,多少錢並不是最重要的,“行,吃過餃子咱就說要去縣裏逛百貨商店,奶還不知道。”

結果商量的挺好,等要走的時候,秦盼就跟後腦勺長眼睛似的,死活也要跟著去。

“你平時可不愛當跟屁蟲啊。”友娣很是懷疑,小老四一直都不愛跟誰玩,無論是家裏的姐姐們,還是村裏的小夥伴,她寧願自己一個人蹲著數螞蟻也不願跟人玩的,為這村裏小孩也都不喜歡她。

“我要去。”秦盼眼睛都不眨,就這一句話。

秦艽生怕再僵持會引起奶奶懷疑,隻能答應,但一路上都在叮囑,待會兒無論她看見啥聽見啥都不能插一句話,更不能回來告訴奶奶。

*

今天的劉家也是格外熱鬧,本來石蘭省的風俗是出嫁的閨女初二回娘家,但劉加偉要加班,秦愛蘭隻能把回娘家的日子往後延,剛好劉家小姑子也回來了,她專程請了半天假在家幫著婆婆做飯。

名義上是婆媳倆一起做飯,事實是劉老太一會兒腰疼一會兒牙疼,一會兒嫌嗆一會兒嫌熱,隻中途進來看兩眼進度,其他時候都是在大院裏跟人閑聊。至於另外兩個妯娌,人都早早的出門躲清閑去了,飯點準時回來,還**陽怪氣幾句,一副還怪老三媳婦兒把活搶完,讓她們都不知道該幹啥的架勢。

一開始,秦愛蘭也是有意見的,也曾跟劉加偉提過,但他總是安慰她,說他媽和倆嫂子都沒壞心,就是說話直,讓她別放心上,哪家新媳婦都是這麽過來的。後來,她已經不算新媳婦了,他又說因為他們總沒孩子,對這家裏沒啥貢獻,多做點飯多幹點家務是應該的,一家人在一起就要團結。

秦愛蘭一開始深信不疑,可最近去了飯店上班才知道,不是誰家的“新媳婦”都要像她這樣當老黃牛,也不是誰家的丈夫都不敢替妻子出頭。

她心裏開始不得勁起來。

當然,愛蘭也是去了飯店才知道,她婆婆不僅在家這樣,在單位也是能躲則躲,躲不了就裝病,大家看她年紀大,也都隻能忍著,被迫把她的活分攤過去。更讓同事們頭疼的是,她那張嘴巴實在閑得慌,別說飯店職工,就是兩條胡同外的誰家有點風吹草動她都能扒拉得一清二楚,簡直申公豹的嘴——搬弄是非。

剛開始大家還擔心婆婆退休了又來一尊大佛,畢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誰知秦愛蘭去了話不多,幹活還特勤快,對食客的態度也好,總是笑眯眯的,有時大師傅忙不過來她還能主動搭把手炒倆菜,同事們都喜歡她。

“你去了這麽長時間,也該學會幾個拿手菜了,今兒就給你小姑子做個鬆鼠魚吧。”劉老太仿佛命令一般的語氣,“這個芹菜裏多放點辣子,小米辣。”

愛蘭下意識看向自己的雙手,昨兒在單位不小心切壞了手,還沒來得及處理,現在要是再切小米辣……

“咋,還使喚不動你?你啊,也別跟你大嫂二嫂比,誰讓人爹娘爭氣,都是城裏的工人呢?咱們老劉家有啥事喊一聲,各個部門都有人幫襯一把,你家有啥?一門子丫頭,不來打秋風我都謝謝她們!”

說啥都好,就是說到自己家人秦愛蘭再也忍不了,“媽,我奶奶和三個妹子也沒少給咱們送東西。”

“呸,土豆蘿卜白菜值幾個錢,這在農村不是用腳扒拉都能扒到幾斤嘛,瞧把她們能的。”

秦愛蘭張了張嘴,你不稀罕,那你上次咋還因為一根蘿卜跟賣菜員吵起來?

“咱們老劉家是啥樣的人家,你能嫁過來就是祖上燒高香,更別說結婚這麽多年下不出一個蛋,加偉都多大年紀了,就因為你,在廠裏都抬不起頭,你是存心想讓我們家絕後,想讓你男人抬不起頭嗎?”

說起這個,劉老太的臉比鍋底還黑,甚至當著愛蘭的麵使勁吐了一口痰,用鞋底碾了碾。

愛蘭想說這是做飯的地方,就是她奶一農村老太太也知道不能隨便吐痰,可話到嘴邊又習慣性咽了下去。是啊,她不能給劉家生兒子,她就是對不起劉家,對不起劉加偉。

這幾句話,仿佛魔咒,她也記不清一開始是誰先對她說的,丈夫?婆婆?公公?妯娌,還是小姑子?

反正,現在就連小侄子也會拿這句話壓她。

秦愛蘭默不作聲地剛把小米辣切完,雙手辣得又紅又腫,兩個本就沒愈合的口子,再次流出鮮血。她剛想用清水衝一衝,婆婆又進來監工,“誒你這是磨洋工啊,搞半天隻切出辣子,你小姑子他們都回來了,餓壞我那幾個寶貝孫子,看老娘怎麽收拾你!”

正罵著,忽然樓底下大院裏有人喊:“愛蘭,秦愛蘭,有人找!”

劉老太伸頭出去一看,發現是街道辦上的婦女主任,倒是不敢怠慢,“哎喲,姚主任快來家坐。”

“不坐了,找你家愛蘭。”

“趕緊去,是不是跟你說明兒給書記家做飯的事,嘴巴甜一點,你二哥能不能當上小組長還得看人家呢。”

愛蘭做飯手藝好,這在劉家人眼裏算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優點”,街坊鄰居誰家要請客吃飯,都請她去幫忙料理,總是能用最少的錢做出做好最多最有麵子的飯菜。所以當時劉老太願意把工作崗位讓給她,也是有原因的。

一家子打的主意都是讓她先去國營飯店曆練幾年,最好是能偷學幾招大師傅的手藝,這樣以後出去給人接私活也能“師出有名”,價格能高點。

“行,嬸子,我這就來。”愛蘭也沒來得及衝手,趕緊小跑著下樓,心裏先把明天要做的菜過一遍,萬一等會兒書記家問起來自己能說得出來,要是還有增減的,她也好記下來。

一直走到劉老太聽不見的地方,婦女主任才小聲道:“別緊張,不是別的事兒,你啊,也是個苦命的……”

劉家人都罵她不會下蛋還白吃飯,好像對這個家一點貢獻也沒有似的,可她在這街道上幹了一輩子誰家的事兒都門兒清。秦愛蘭雖然沒固定工作,但每年既要做家務,照顧一家十幾口的吃喝拉撒,還要幫人做酒席,根據酒席規模來說,少的時候一兩塊,多則四五塊,尤其是遇到辦喜事的人家,都是三塊六,三塊八的紅包錢。

就這份收入,一年也能掙不少呢,劉家實在欺人太甚!

就這樣,人娘家人來了還沒個好臉色,動不動指桑罵槐,對著老大老二媳婦的娘家人倒是跟條哈巴狗似的,尾巴都快搖斷了,她作為街坊都看不過眼。

秦愛蘭不是善於主動聊天的人,見婦女主任欲言又止,擔心是不是哪裏沒做好惹人不高興,更是一句話都不敢主動說,低著頭,像隻鵪鶉。

於是,秦艽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個低著頭,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大姐,她本來應該風華正茂的,才剛二十四歲的大姐啊!

待秦愛蘭走到街道辦門口,卻見站在那裏的人不是書記兩口子,而是自家妹妹一行人。

“你們咋來了?是奶咋了嗎?”居然連老二兩口子和老四都來了。

見大家都低著頭不說話,愛蘭更急,“來娣你快說啊,咱們奶咋啦?”

秦艽抬頭,露出一雙紅腫的眼睛,“大姐,奶奶……嗚嗚嗚……”泣不成聲,隱約露出“醫院”“搶救”等字眼。

秦愛蘭腿一軟,但長姐的責任逼著她硬是站住,“在,在哪個醫院?”

“轉省醫院去了。”秦友娣可表演不來哭哭啼啼那一套,幹脆利落的說,“醫院說奶的情況很嚴重,至少要準備三百塊錢,我婆家你也清楚,拿不出幾個錢,來娣本來不想來找你,是我主張來的。”

這倒是很符合她的行事風格,秦愛蘭絲毫不懷疑,“三百塊,現在還差……”

“咱家沒錢,我們四處問了,村裏實在是借不到一分錢。”

這年頭的三百塊可是巨款中的巨款,不是一般家庭能拿出來的,更何況秦家那樣的破落戶,三十都成問題。

秦愛蘭咬著嘴唇,眼圈紅紅的,劉加偉雖說對她好,啥好藥都給她補,可工資大頭都是交給婆母,據說老大老二家也這樣,她以前從未懷疑過真實性,再加這半年劉加偉工作忙,應酬也忽然多起來,不僅他自己留下的工資不夠花,這倆月居然還開始向她張口了。

好容易攢下的幾十塊私房錢,就這麽被他一點點要走了。

可這時候,她就是奶奶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必須想辦法。一咬牙,“等著,我去問問老人。”

友娣連忙一把拽住她,“哎呀大姐你傻啊,劉家人要能借錢給咱們奶看病,我把腦袋擰下來你信不信?”

秦愛蘭嘴唇蠕動著,說不出反駁的話,但不試一試,她怎麽對得起奶奶呢?這種時候但凡有一線希望,她都不能放過。

友娣還想再勸,秦艽衝她輕輕搖頭,大姐還是這麽天真,總得讓她碰碰壁才會徹底對劉家死心的。

*

“啥?要借錢給你奶看病?!”家裏,劉老太一聽這話,差點沒跳起來。

就是小姑子也陰陽怪氣地說:“我說三嫂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你都嫁進咱們劉家了,那老太太生病關你啥事啊?”

“我們姐妹四個從小就是我奶帶大的,我不能……”

“那又怎麽樣,你可是劉家人,你要是還惦記著她,就回家去吧,咱三哥既有工作又是技術骨幹,多的是黃花大閨女等著嫁他呢,這保不準進門兩個月就能懷上孫子,不像你……嘖嘖。”

這麽多年,秦愛蘭也沒少被小姑子擠兌,可挑唆他們離婚的話,還是第一次當著麵說,愛蘭有點委屈地看向婆婆。

誰知劉老太不僅沒製止閨女,還跟著附和:“就是,咱們加偉條件好著呢!”

秦愛蘭眼裏的光,忽然就這麽暗下去。

她咬著嘴唇,想到病重的奶奶,頓時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媽,算我求您了好嗎,就先借三百塊給我奶,以後我妹妹一定會還您的。”她沒敢說她還,不然劉家人又要擔心她“吃裏扒外”了。

可饒是如此,劉老太依然不為所動,“跪也沒用,咱家可沒那麽多錢。”

“怎,怎麽會,以前加偉不是每個月給您交20塊錢嘛……”整整六年,1400塊錢,這還不算獎金和生日孝敬,三百塊也隻是五分之一而已。

劉老太臉拉得比驢還長,“咋,長本事跟你婆婆算賬了?這家裏裏外外不花錢啊?你每天吃的喝的穿的大風刮來的啊?”

“農村來的就是愛算計,三嫂你這麽會算計咋不去當會計呢?”

愛蘭抹了抹臉上被噴到的唾沫星子,有心想反駁,他們這麽多年壓根沒花到家裏啥錢,可她自己嘴笨,又被打壓習慣了,母女倆機關槍似的擠兌,她隻能幹著急。

憋了半天,想起個事情,“那前天爸還答應給大嫂買輛永久牌自行車,給二嫂買台縫紉機……”光這兩樣,他們家沒票,加上去找人兌換票據的費用,怎麽也接近八.九百了。

足夠救她奶奶的命了。

“嘿,老三家的你咋回事,啊?咱們爸媽答應給我和大嫂買東西,那是老人的心意,你還想啥都比著來,那我和大嫂都生倆兒子了,你生了個啥玩意兒?”

“就是,不自量力。”

“……”

倆妯娌加入之後,秦愛蘭更是連張嘴的機會都沒有。

*

街道辦門口,婦女主任看秦艽幾個冷得直搓手,熱情地說:“進來屋裏坐坐吧,想讓劉家借錢難,估計有一會兒呢。”

姐妹幾個道謝,倒是沒進去,隻一直望著劉家巷子的方向。

秦盼的小眼神在兩個姐姐身上流轉片刻,她本來就是這家裏最聰明的,不用幾分鍾就明白二姐三姐在幹啥,“咱們不能騙大姐。”

“小妮子你懂啥叫騙不,這叫善意的謊言。”

“秦盼你記住咱們大姐今天受的委屈,總有一天我要一分不少的討回來。”劉家人作的惡,可不僅是現在她們知道的這些,上輩子大姐直接被逼瘋關進精神病院啊!

一旁的牛大剛忽然縮了縮脖子,小姨子這話咋讓他脖子涼颼颼呢?

想到這件事需要用到的證明文件,秦艽也沒閑著,又把事情跟站在一旁的婦女主任說了一遍,二姐想去省醫院看奶奶,就得有單位或者街道辦的介紹信,現在去單位開太遠了,怕趕不上火車,希望街道辦能幫忙出具一份介紹信。

婦女主任本來就對愛蘭有好感,以前自家倆兒子結婚都是請她去做的酒席,不僅一分紅包沒要她的,還用最少的錢做出讓人交口稱讚的酒席,她正愁不知道咋感激呢,“行,你們等著,啊。”

一會兒,她就拿著三張固定格式的介紹信出來,“估摸著你們還要去住招待所,買點營養品,這裏我就先空著,到了省城你們再自個兒填上,我記得你大姐是讀過書的,對吧?”

大家連忙答應,都鬆了口氣。

秦艽心內感激老大娘的善解人意,心說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好好感謝她,這次的事她必須做的滴水不漏,堅決不能連累到人家。

等了大概半小時,秦愛蘭才一瘸一拐的出來,友娣看見她膝蓋上的兩個灰印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就說別去問他們借,大姐你偏要去自取其辱。”

秦愛蘭低著頭,甕聲甕氣地說:“沒事,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堆花花綠綠的角票,都是她平時買菜的時候一分一厘攢下來的。

友娣撇了撇嘴角,真沒見過這麽慫的,她都不想跟人說這是她姐。

秦艽認真的數了數,唉聲歎氣,“隻有三塊四毛兩分,三百塊啊,這可怎麽辦……”

“不行咱就把奶接回家吧,能拖幾天是幾天。”

愛蘭眼珠子滾滾而落,咬著牙說:“不行,一定要治。”

可是,誰也不敢接話,沒錢該怎麽治。

沉默,空氣裏是死一般的沉默。

忽然,一直沒說話的牛大剛插嘴道:“我這兒倒是有個辦法,就不知道大姐你願不願意。”

“我肯定願意,隻要能救奶的命,幹啥我都願意。”愛蘭眼裏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友娣使勁瞪了丈夫一眼,一副要捂他嘴的樣子,“你瞎說啥,大姐膽子這麽小,肯定不會同意。”

秦愛蘭被這麽一激,頓時瞪圓了眼睛,“二妹夫快說,就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

“倒也不用上刀山下火海,就是……這樣,大姐你過來,我跟你說。”窸窸窣窣,誰也聽不清他說了啥,反正愛蘭的神色先是猶豫,但一想到奶奶還等著錢救命,頓時就堅定下來,“行。”

拿著介紹信,轉過兩個街角,一行人來到一對男女年輕人跟前。“介紹一下,這是咱們村的八梅,大姐你叫她八妹就行,這是我大姐秦愛蘭,八梅你們叫她……”

“愛蘭姐。”朱八梅笑著接話,“愛蘭姐想好了嗎?”

秦愛蘭本來是猶豫的,但一想到自己奶奶等著救命錢,也隻能狠下心來。就像來的路上來娣說的一樣,她嫁進劉家這麽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光丈夫上交的工資就有一千多塊,她在家當牛做馬,這份收入在法律上可是屬於夫妻共同財產,她也有分一半的權利,於是心裏就不那麽愧疚了。

再說了,劉家要是鬧起來,這賬她認著,以後肯定會還的。

隨著她一聲堅定的“想好了”,所有人鬆口氣,朱家兄妹倆也是喜笑顏開,一行人拿著介紹信來到國營飯店找經理……

半小時後,拿著國營飯店蓋章的介紹信,他們又去勞動局做了個備案,事情就徹底的板上釘釘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改不了。

愛蘭握了握手裏熱乎乎的300塊錢,心裏居然說不出的放鬆。但她不敢放鬆,“來娣,來幫姐把錢揣上,火車上一定要裝好。”

她雖然沒出過門,可沒少聽劉加偉說,他們鋼廠出納去開會錢被偷的事兒,那些小偷厲害著呢,隻幾句話的工夫就能擄走人手腕上的表。不知道為啥,她就特信任老三,覺得老三肯定能保住救命錢。

秦艽小心的隨身揣好,現在最大麵額也隻是十元,三百塊可是厚厚一大遝呢!

“走吧,咱們趕緊買火車票上省城。”

友娣和秦艽對視一眼,“哎呀省城肯定要去,這事總得跟大姐夫說一聲吧,省得他擔心。”

愛蘭一想也對,但——“他今兒加班,也不知道下班沒。”

“沒事兒,咱們直接去廠裏找他就行。”不由分說拉著愛蘭就走。

可讓愛蘭失望的是,劉加偉同一車間的工友說他不在,“今兒他不是說家裏有事,請假了嗎?這段時間他都請好幾次了。”

“沒在家啊,他經常來加班呢。”

工友見她不信,還把考勤表翻出來給她看,“喏,星期一請假,星期四請假,二十九那天請假,今兒也請假,還有他自個兒簽名呢。”

歪歪扭扭,愛蘭一看還真是丈夫的簽名,心裏頓覺奇怪,如果是家裏有事請假也沒啥,可他又沒回家,難道外頭遇上啥難事兒?

秦艽和友娣都快被天真的大姐給弄笑了,都這時候了咋還替狗男人開脫啊?關鍵不是他有沒有事,而是他對你撒謊了啊大姐!

“暫時找不到人就算了,咱們先去火車站吧。”牛大剛後脖頸更涼了,他發誓,以後打死他也不敢在這姐妹倆跟前玩花招,尤其是小老三,那腦袋瓜子也不知道咋長的。

一行人緊趕慢趕,火車站和鋼廠的方向相反,走了二十分鍾左右,看見不遠處就是縣一小,秦艽忽然衝進一間大雜院,並直奔最後一間房,透過窗簾一角隱約能看見炕上的被窩拱出兩個人形,忙衝牛大剛使眼色。

牛大剛心裏為自己的連襟默哀半分鍾,臉上卻是跟撿錢一樣的興奮,這他娘的也太刺激了吧!村裏也有搞破鞋的,可像這種抓現行的還是第一次!

隨著他重重的“嘭”一腳,門開了,友娣和秦艽則像是約好了似的,都沒看見人就先驚呼出聲:“大姐夫,怎麽是你?”

炕上的男女驚慌失措,男人大吼:“誰是你大姐夫,滾,滾出去!”

友娣那嗓門可不是吹的,振臂高呼:“快來人啊,鋼廠先進勞動模範搞破鞋啦!”她是懂怎麽引流的。

“了不得啦,大年初二就搞破鞋啊!”

這兩聲,把原本在家休息或準備做晚飯的鄰居都給吸引過來,隨著此起彼伏的“嘎吱”聲,門前頓時圍了烏泱泱的人群。

牛大剛一個箭步衝上去按住劉加偉,雖然劉加偉要敦實些,但牛大剛可是經常跟人打架的,擁有一招製敵的訣竅,反剪雙手,往腰上一壓,就讓他動彈不得。

秦友娣則是一把薅住女人的頭發,伸手就要去扯被窩,女人又羞又臊,想拉被窩蓋住自己不著片縷的身子,頭皮就被扯得生疼,嘴裏開始求饒:“大姐饒命啊,我是被迫的,是他說他家裏婆娘不能生,隻要我能生下兒子就娶我進門,還給我安排到國營飯店工作,我是被他騙了!”

秦友娣是誰,掐架就沒輸過,拿起鞋底子哐哐就往她嘴上扇:“我呸你個不要臉的破鞋!我大姐咋不能生了,明明是這男人沒種,他自個兒不能生還賴女人頭上,他要真能生,你們睡這麽久咋你也沒懷上呢?”

一下子,就把這不能生育的鍋蓋反扣到狗男人頭上。

秦艽悄悄豎起大拇指,她二姐還得是她二姐。其實她一直沒懷劉加偉不會生,是因為上輩子他有倆孩子。

“各位街坊評評理,我大姐好端端的,哪裏像是不能生養的?”

看熱鬧的大爺大媽們看著呆若木雞的秦愛蘭,中等個頭,身形健康,麵色紅潤有光澤,頭發烏黑發亮,確實不像生病樣子。再一看炕上被打得嗷嗷叫的女人,也就那樣吧,頓時都說這男人真是不知足,守著這麽漂亮個媳婦兒還來外頭偷吃。

真是外頭沒吃過的屎,都是香的唄。

秦艽倒是不擔心大姐的狀態,不破不立,她隻是擔心秦盼去叫人的速度,要是再不來人,二姐夫就壓不住劉加偉了。

剛才能壓住他,那是出其不意,現在他也回過神來了,知道這事必須把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內,才能最大程度降低對他的損失。

至於關注秦愛蘭的狀態,他也顧不上。

趁著這時間,秦艽已經跟周圍大媽們打聽清楚女人的情況:赫小紅,女,28歲,婚姻狀況不明,以前隻當劉加偉是她丈夫,原是一小代課老師,現在無業,每日花銷倒是不菲,大家總能聞到她屋裏的肉味,就是身上穿戴也比一般人好多了。

秦艽冷笑,狗男人連包煙錢都要找大姐要,對外麵的野女人倒是舍得下血本。

平時做事慢吞吞的秦盼,這次卻分外的迅速,一會兒就引著幾名身穿製服的公安進來:“就是這裏公安同誌,有人打架。”

幾乎就是一瞬間的“失手”,戰況急轉直下,變成了劉加偉壓著牛大剛,赫小紅揪著秦友娣打,而且這兩口子最擅長的就是雷聲大雨點小,手沒還碰著他們呢,就嗷嗷叫,公安聽了還以為是他們快被打出人命。

尤其這倆“被害人”臉上的印子紅一道青一道,衣服也扯得不成樣子,頭發散成了雞窩,而被打了一刻鍾的劉加偉赫小紅臉上居然一點傷也看不出來。

“鬆開,聚眾鬥毆是吧?不許打了!”

“再打就出人命了,快鬆開!”

幾名公安上來將人分開,不等友娣夫妻倆哭冤,周圍的大媽們義憤填膺地說:“公安同誌,我們要舉報他倆搞破鞋!”

“對!赫小紅搞破鞋!”

“關鍵是這劉加偉,作為咱們縣城鋼鐵廠的先進勞動模範居然搞破鞋,簡直敗壞咱們廣大勞動群眾的形象,必須以儆效尤!”

於是,不到十分鍾,在秦家人和圍觀群眾的解釋下,公安們也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自己搞破鞋還把小姨子和連襟打成這樣,今兒咱們也是開了眼了!”

想抵賴?門兒都沒有。一是已經被抓現行,二是周圍鄰居親眼目睹他來過那麽多次,對外還自稱是赫小紅男人,這都是事實婚姻了!

這時,門口呼啦啦又湧進一群人,“聽說咱們廠的人在這搞破鞋?”

“真真是咱們三車間的劉加偉?”

“可不就是,劉哥你可真能啊,以前還讓我幫你頂班,說啥家裏有急事,結果卻是跑來搞破鞋,我呸!”

“虧你還是咱們鋼廠子弟,劉叔和劉大哥劉二哥知道你搞破鞋嗎?”

“……”

很好,秦艽衝遠處的少年點頭致謝,剛才她給了五毛錢讓他騎自行車飛快去鋼廠叫人,幹得不錯。

這下,劉加偉算是徹底蔫了,不僅蔫了,還當場被公安帶走了。

“大姐,你還好嗎?”秦艽關心地看向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的秦愛蘭,其實她的狀態她一直在關注著,甚至心裏做好了幾個應急預案,要是昏倒的話她該怎麽處置。

但讓她意外的是,秦愛蘭既沒大哭,也沒昏倒,更沒精神崩潰,她換的藥及時阻斷了“毒藥”對她神經係統的損害。

“沒事,咱們快去火車站吧。”秦愛蘭抹了把眼角,居然有種解脫的感覺。

“奶的事不急,這狗男人的事兒……”友娣揉了揉被赫小紅抓傷的臉,她的傷都是掛在明麵上的,賀小紅可就沒這麽好運了,她專挑女人家不可告人的地方下狠勁,夠她躺十天半個月的。

“我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