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宴 這園子裏就沒有四爺怕的人

以桃在西山一直呆到開學前一周。

臨走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老爺從承德回來了。

園子上上下下準備迎接。

繁亂之中,以桃甚至還聽說了那麽一點八卦。

據說老夫人之所以提前回來,是因為和老爺在承德拌了嘴。

“吵得可凶嘞!”

但老爺和老夫人素來是恩愛夫妻,到底因為何事拌嘴,眾人誰也不知道。

接風宴恰逢中秋月,大小廚房忙得熱火朝天,以桃心想自己又趕上了。

中午剛空運來的大閘蟹,她饞,於是決定留下蹭頓飯。

老爺子正式回來的這天,各房老爺太太都來了主樓,梁露華一早便在外麵侯著了。

以桃聽說今天季鬆霆也回來了,想了想,怪不得她昨夜如此興奮。

其實以桃很少見到季鬆霆,見了,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為避免尷尬,天不亮她就從主樓躲了出去。

正好手頭有本書想給英蟬送去。

明明和阿若都回了英國,以桃毫無心理壓力,輕輕快快就來到了三太樓前。

李媽領她進來,卻在玄關把她攔下,不冷不熱瞥她一眼,“你就在門口等著吧,三太不習慣家裏來外人,萬一丟點什麽東西我可說不清。”

可這會兒,三太也不在家呀。

不過以桃並不在意,笑了笑說,“好的,辛苦李媽了。”

李媽轉身去了後院喊英蟬。

以桃規規矩矩站在門口,這一等就是將近半個鍾頭。

有個穿花襯衫的男子搖搖晃晃從二樓走了下來,以桃打老遠就聞到他一身酒味。

“水。”他一邊扯著領子,一手揉著眉心,一副剛醒酒的模樣,跌跌撞撞往水吧走。

以桃左右看了看,這會兒廳裏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其他傭人。

所以……他是在喊自己?

男人這時停下腳步,吊兒郎當靠在扶手,不耐煩地朝她看了過來,“聾子啊?聽不到我喊你?”

以桃不想生事,於是低頭來到水吧,給他倒了杯水。

“冰塊!”

以桃深呼一口氣,轉身又從冰櫃裏加了兩塊冰,重新遞了過去。

雪白細膩的小手伸了過來,男人眉梢微地一挑。

目光又重新回到以桃臉上,意味深長打量一番。

“新來的?”男人歪著身子靠在吧台前,伸舌舔了下嘴角,笑得瘮人,“叫什麽?之前怎麽沒見過你?”

以桃被他的表情惡心得後退一步,下意識想跑。

誰料男人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杯子一歪,冰水瞬間撒了大半,沿著大理石台麵淅淅瀝瀝地流到了男人身上。

“你找死是不是!”男人不由分說,惡狠狠抓著她的小手,“來來來,給爺擦幹淨!”

以桃驚若觸電,拚命往回抽手,奈何男人力氣極大,此刻更得寸進尺將她拽到懷裏,撲鼻酒氣直往她胸口鑽。

千鈞一發之際,身後突然傳來司機老馬的聲音——

“舅爺!”

他急匆匆上前,壯著膽子將以桃拉了過來,擋在自己身後。

介紹完以桃的身份,老馬布滿皺紋的老臉瞬間堆滿笑容,“以桃小姐不常來園子,不認識您,您別見怪。”

“快,快喊舅爺。”老馬汗涔涔示意以桃。

以桃握緊拳頭,顫顫喊了句舅爺。

“小姐?”男人一臉掃興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老馬,後拂袖而去。

等男人一走,以桃終於鬆開拳頭,長長吐了口氣。

“馬師傅,謝謝您。”老馬是三太的司機,上次以桃搭三太的買菜車來園子,見過他一次。

將近五十的年紀,人很憨厚,總是笑嗬嗬的,經常喚英蟬叫“小知了”,以桃對他印象很好。

老馬擺擺手,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那位是三太的親弟弟,最近一段時間都會住在園子裏,以後小姐以後見了,避一避就是了。”

以桃明白。

“你來找小知了啊?”

以桃輕輕點頭,“李媽去喊了,我在等。”

就是不知道怎麽這麽久都沒過來。

“小知了不在啊,跟著三太出去了,李媽沒告訴你?”

以桃頓了頓,說沒。

老馬歎了口氣,“你找小知了什麽事兒?我幫你轉達。”

以桃把書交給老馬,“沒什麽,就是想給她兩本書,謝謝您,馬師傅。”

馬師傅小心翼翼把書夾在肋下,生怕手碰髒了,他笑眯眯說沒問題。

晚宴六點鍾準時開始,以桃心不在焉地跟在梁露華身後往餐廳走。

梁露華和二太三太打招呼,以桃看到三太身邊的花襯衫男子,那男子同時也看向她,他眯眼笑著,做了一個挺下流的動作。

抬起大拇指意猶未盡抹了下唇角。

以桃一哆嗦,邁上台階的腳崴了一下。

“小心。”耳邊驀地傳來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隨後一隻大手穩穩托住了她。

二太的聲音從前方傳了過來,“老四來了。”

她倏地回頭,果然看到四叔。

季宗良今天是一個人,穿著很悠閑,白綢材質的襯衫,襯得皮膚又白了一度,外加領口壓的很低,能清晰看到鬆散賁張的喉結,和整齊削瘦的鎖骨。

另一隻手裏提著一隻鳥籠,籠子裏是她上次見過的那隻紅色腦袋的金剛鸚鵡。

當時聽季福提過一嘴,說是四爺準備”割愛”送給老爺子的。

“毛手毛腳的,還不快向四叔道謝。”梁露華過來扶住以桃。

以桃迅速將手抽了出來,低頭小聲說了句謝謝四叔。

季宗良嗯了一聲,沒什麽表情地將手收回,像是沒把她當回事兒一樣,提著鳥籠悠閑邁上了台階。

“走呀。“梁露華見她還杵在原地,催促她快些。

可以桃卻突然不想去了,她乞求道:“媽媽,我不想吃了,我、我不舒服.“

“今天是什麽日子?人都到齊了,你說不去,這像話嗎?”梁露華斂了斂眉,嚴肅道,“桃桃,聽話呀。”

可是以桃隻要一想到剛剛見到的那個男人,就真的不想去了,她委屈地紅了眼睛,“媽媽,我真的不舒服,反正缺我一個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露華。”一道蒼勁渾厚的嗓音從二人身後傳來,以桃還沒反應,那聲音的主人就已經來到了她麵前。

“怎麽不多歇息一會兒?開飯前我會去喊你。”梁露華笑著挽上他手臂,男人身長玉立、風度翩翩,兩側鬢發妥帖打理在耳後,五十多歲的年紀,保養的卻十分年輕,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

“不要緊的,我不累。”季鬆霆笑著將目光放向以桃,以桃隻覺得渾身一僵,下意識張了張嘴,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說起來,這是她第三次見到季鬆霆,不知怎的,卻比前兩次見到他時還要緊張。

“桃桃。”梁露華提醒她,“怎麽回事兒,喊人呀。”

以桃眼巴巴看著眼前的男人,緊張的小手都捏紅了,最後也還是沒能張開口。

“別為難。”季鬆霆拍了拍以桃的肩膀,渾厚的聲音有一股奇妙的安撫力量,“來,進來吧。”

以桃隻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席間大人們聊天,以桃一直低頭默默幹飯,可即便如此,卻還是能夠感覺有道異樣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像針紮似的,以桃實在受不了,悄悄抬頭看了眼,正好看到那個穿著花襯衫的男子坐在她的正對麵,在她抬起頭來的同時,隔空朝她舉了舉紅酒杯。

他嘴角挑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舌尖故意露了出來,舔過鮮紅的汁液。

以桃眼看這個變態仗著餐桌人多,這會兒老爺子又在和幾位爺說話,沒人注意到這邊,好像還故意發出了“嘖”的一聲。

她趕緊低下頭,再也不敢抬起來了。

這下連菜也不敢伸手夾了,以桃小心翼翼,能吃到的,也就隻有手邊的這道青茄悶蟹。

後來老夫人注意到她,見她一直低著頭,問她還吃的慣嗎。

一桌子人紛紛看了過來。

以桃受寵若驚,趕忙點了點頭,又指了指每個人手邊的一個橢圓狀冒著冰絲的琉璃小碗,說道:“這個冰激淩挺好吃的。“

一桌子長輩竟然紛紛笑了起來。

以桃沒有注意到,坐在老爺子身邊的四叔,似乎也笑了一下。

以桃莫名所以,便聽二太道,“傻丫頭,這可不是冰激淩,這是珊瑚海膽。”

以桃尷尬地紅了耳朵,”對、對不起,我沒吃過。”

“又傻了不是,”二太搖搖頭,“這有什麽好抱歉呢,你若喜歡,我的也給你。”

說著便吩咐傭人給以桃端過去。

明明和阿若不在,二太家的孩子結婚早,這會兒飯桌上算得上小孩的,也就隻有以桃一個。

有人就忍不住總想開口逗弄兩句。

“喜歡吃冰激淩啊?舅舅給你買好不好?”

以桃冷不丁地再次聽到這個聲音,嚇得握著銀筷的手都抖了一下。

梁露華見她遲遲不出聲,納悶她今天是怎麽了,“桃子,舅爺跟你說話呢。”

以桃隻好開口,“我不愛吃冰激淩。”

“那舅爺給你買別的,棒棒糖吃不吃呀?”

“葛滔。”三太深知她這個弟弟沒個正形,幾分嗔怪他,“別逗人家小桃子。”

言語間傳遞的眼神,也是在提醒他正事要緊。

“開個玩笑嘛,是吧,小桃子?”葛滔說著站了起來,滿了酒杯,起身來到老爺子麵前,恭恭敬敬彎下腰,幾句漂亮話過後,“老爺子,我敬您。”

一仰而盡,贏得滿場喝彩。

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快到了四爺這,可這會兒季宗良卻不知怎的,用老夫人話來講,莫名其妙的渾脾氣又上來了,不管人家葛滔如何點頭哈腰滿臉堆笑敬酒,愣是眼皮不抬一下。

“四爺?四爺?”葛滔臉上笑眯眯的,心裏卻直打顫,早知道這位四爺脾氣變幻莫測、不太好惹,沒想到比傳說中還可恨。

他想了想,以前也沒惹過這位爺吧?

三太也直嘀咕,心想老四剛剛還好好的,這會兒不知又怎麽的了,想來想去,大概還是因為剛剛和老爺子聊得不愉快,畢竟這爺倆感情不對付,是人盡皆知的事兒了,不然不至於讓葛滔當眾下不來台,她又沒惹過他。

葛美心隔空給季豐年打了個眼色,這種場合她一個婦道人家是插不上嘴的,能幫著葛滔在四爺麵前說兩句的,也就隻有三爺。

季豐年道:“老四,這位是你三嫂的親弟弟,有意來國宇發展發展,葛滔年紀輕曆練少,你多提攜提攜。”

季宗良聽了三哥的話,這才掀起眼皮懶懶看了葛滔一眼。

杯子不動聲色地在指尖轉著。

他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耐人尋味地說了一句,“行啊。”

葛滔大概是太激動了,重新滿了杯酒,他舉杯敬四爺,“多謝四爺,這杯我幹了,您隨意。”

季宗良淡笑放下杯子,忽然看向以桃,當著眾人的麵,他開口道,“怎麽一直在吃一樣菜。”

氣氛驟然安靜兩秒。

沒人意識到是季宗良這話是對以桃說的,畢竟四爺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去突然關心一個小輩?

連以桃也沒意識到四爺是在問自己。

“問你呢,小孩兒。”

此話一出,葛滔的下巴都驚掉了。

以桃抬起頭來,一臉的膽戰心驚和不可思議……中間隔著一張巨型圓形餐桌,以桃睜大眼睛看向四爺,好像在說——“四爺,您……您清醒一下,這可是在公共場合!”

公共場合……不是向來裝作互不認識的麽?!

梁露華則頗有幾分受寵若驚,就是不知桃子這孩子今天是傻了還是怎的,平時蠻靈光的小腦瓜,今天怎麽跟鏽逗了一樣。

她隻好替以桃開口:“桃子愛吃蟹,您不用管她,多謝四爺關心。”

季宗良哼了一聲:“破螃蟹有什麽好吃的。”

以桃小聲道:“我小時候住在鄉下,吃不到蟹,所以……”

眾人還真沒見過這麽實誠的孩子,老夫人吩咐傭人把剝好殼的大閘蟹給以桃拿過去,笑眯眯地囑咐她,“喜歡吃就多吃點。”

許是老夫人發了話,又或許是因著四爺的那句關心,大家都看在他的麵子,總之後半程,餐桌上的長輩都很照顧她。

以桃這餐吃的很撐。

吃了飯後眾人陪著老爺老夫人去聽戲,以桃便偷偷溜了回去。

半夜英蟬來找她,以桃讓她上來,英蟬不敢,家裏到底是有規矩的,以桃隻好穿了衣服下去。

“聽說你去找我了?”

以桃點點頭,“我給你的書收到了嗎?”

英顫說沒有啊,“什麽書?”

以桃幾分費解:“我給馬師傅了,他還沒有給你?”

一聽到老馬的名字,英蟬立刻做出一個噓聲的手勢,拉著她到一邊道:“老馬失蹤了。”

“怎麽回事兒?”

“不知道。”英蟬搖搖頭,“但是三太丟了很貴重的物品,這會兒正在大發雷霆呢,我聽說老馬是趁著晚宴的時候,偷了家裏的東西,然後跑了。”

“三太對他多好啊,真沒想到老馬會是這種人。”英蟬嘖了一聲。

入夜後,園子裏忽然傳來腳步匆匆的聲音。

以桃的腦海裏莫名浮現老馬那張憨厚的臉,想到白天老馬勇敢為她解圍的樣子,以桃就怎麽也睡不著了。

她潛意識裏覺得,老馬不會是那種偷東西的人。

園子裏的喧囂一直持續到後半夜,以桃迷迷糊糊的,直到三四點鍾才睡著。

也就直接導致她一覺睡到了快中午。

剛一睡醒以桃就收到了季福發來的信息,說要她速來竹林,他在老地方等她。

以桃莫名所以的,起床洗漱了一下,連飯也沒有吃,便偷偷地趕去了竹林。

季福嘴裏正叼著根稻草,躺在一棵巨大的老槐樹下曬太陽,遠遠瞧見以桃小跑過來,他起身招了招手——

“這裏這裏!”

以桃氣喘籲籲跑了過來,擦了擦脖子上汗,本來以為季福哥找她有什麽急事,這一通跑,跑得肚子都餓了,沒想到他這麽悠閑。

“怎麽了?”

“四爺讓我送你件禮物。”

“啊?”

季福抬手向上指了指。

以桃疑惑地抬起頭,隻見頭頂上方,一個五花大綁的男人被吊在樹上,兩條腿像麵條一樣軟啪啪懸在半空,褲子破破爛爛,上麵全是血痕,像是被某種尖嘴動物琢咬過後的痕跡……男人被活活折磨得沒了生氣,此刻如死人般吊在那裏,就是這樣的一副恐怖場景,猝不及防闖入她的眼簾!

直到看清那張臉時,以桃嚇得向後退了一步,差點跌在地上。

季福反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從褲腿裏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放在掌心拍了拍,“四爺問你解氣嗎,不解氣,再把他眼珠子挖下來。”

以桃臉色發白道:“他可是三太的親弟弟。”

“那又怎樣。”季福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他吊兒郎當地轉著手中的匕首,對以桃說,“你記著啊桃子,這園子裏就沒有四爺怕的人。”

“可是……”

“別可是了,他擅闖竹林禁地,四爺沒廢了他已是手下留情,沒讓他感恩戴德就不賴了。”

以桃默了默,“他真的擅闖了嗎?”

“四爺說他闖了,他就是闖了。”季福意味深長一笑,“不然,你覺得四爺為什麽收拾他?”

他看了以桃一眼,也不再多做解釋,“眼珠子要不要?”

以桃趕緊搖頭。

“那走吧。”季福彎腰把刀子插好,悠哉悠哉地向前走著。

“啊?”

“四爺等你呢。”

季福回頭催她快點,“沒吃飯吧?”

“剛起哇……那他怎麽辦呢。”以桃跌跌絆絆跟在季福身後,還是不太放心。

“管他呢,早晚有人找過來。”

走到小院兒門口,以桃忽然察覺有點不對勁兒。

裏麵好像……很熱鬧?

“今天來客人了嗎?”

季福回頭衝她神秘一笑,“等你進來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周一早~!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