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夫妻齊體 ◇

◎他來得跟八百裏加急一樣快◎

陸鳶入獄兩日後, 褚昉收到了來自晉陽舊部的信,信中詳細說了事情經過,最後道孫府尹正在調查事情真相, 陸鳶隻是候審, 暫時無礙。

褚昉之前並沒關注孫府尹堂弟貪腐的事,收到信後才去大理寺走了一趟,大致摸清了這樁貪腐案的來龍去脈。

貪腐案牽連甚廣,涉及多位六部要員,聖上下令嚴查嚴懲, 且孫府尹堂弟孫玉策行賄上司證據確鑿, 很難脫罪。

褚昉心裏有了底,打算向聖上告假,尚未成行,就遭禦史台彈劾,言他立身不正, 縱容夫人在並州行凶, 砍殺無辜百姓。

禦史台有“風聞言事”的特權,凡事不必有確鑿證據,隻憑傳聞便可彈劾官吏,即使最後查明並不屬實,也不坐罪。

隻是褚昉沒有想到, 禦史台的消息這麽靈通,他也就是昨日才收到信,還因為他之前交待舊部有事及時告知。

盯他的人真是不少。

聖上聽完禦使所言, 看向褚昉:“這事你可知情?”

褚昉道:“臣也是昨日才知, 但臣聽到的事情緣由並不像禦使所說, 現在晉陽府尹正在調查真相, 尚無結論,禦使未免言之過早。”

聖上之所以那麽一問,就是要給褚昉一個辯駁的機會,聽他這樣說,沒有深問,隻說等晉陽府的結果出來再行議論。

下朝之後,到了紫薇省官署,褚昉向聖上告假,意料之中又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軍務改革正當緊要之時,褚昉既是提倡者又是貫徹執行者,脫不開身,他竟再次為了一個婦人告假?這樣的惡習如何能縱?

責罵之後,見褚昉麵色淡然,看不出情緒,聖上又道:“你去有什麽用?你夫人果真有罪,難不成你要徇私枉法包庇她?她若清白,晉陽府自會還她清白,她若有罪,你早早撇清關係,朕既往不咎,無人能動搖你宰輔之位。”

聖上怎會不知褚昉遭人眼紅,是非不斷,但他現在正值用人之際,他會不惜一切保下褚昉。

“就算要查這事,也輪不到你去,你親自去晉陽,就算還你夫人清白,誰會信你?恐怕隻會覺得你仗勢欺人,顛倒黑白!”

“你安心做事,朕會派個品行端正的巡按前往晉陽,你夫人若是清白,朕向你保證,沒人能動她。”

聖上已體恤褚昉,做了很大讓步。

聖上所慮,褚昉皆已想過,他若插手這件事確有仗勢欺人、顛倒黑白的嫌疑,可他也信不過別人。

從舊部來信看,陸鳶遇到的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全憑晉陽府尹一張嘴,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雖然有人鬧事在先,陸鳶隻是自保,可畢竟出了人命,這世道向來奉行死者為大、法不責眾,晉陽府尹隻要說一句那些人都是老實本分的無辜百姓,事情的起因為何便不再重要,所有人隻會關注無辜百姓被宰輔夫人砍殺至死的這個結果。

他們更願意相信宰輔夫人狐假虎威,恃強淩弱殺人,而無意追究事情起因和真相。

聖上派出的巡按使再公正,頂多督察晉陽府尹是否存在枉法行為,難道會盡心盡力去查鬧事之人的身份、是否受人教唆?

巡按使總不能平白無故去懷疑堂堂晉陽府尹教唆治內百姓圍堵鬧事,故意針對陸鳶一行?

要查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大約不費多少時間,可查一個無名之輩、一群烏合之眾,褚昉便是親自去也沒有信心在短時間內查到結果,何況那還是晉陽,還有當地官吏的包庇。

且到最後,查來查去,結果可能不如他意,那鬧事之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平頭百姓。

這件事情可能永遠不會有真相,因為它本質上就是一起再尋常不過的私相鬥毆,隻不過當事一方是宰輔夫人,事情才變得複雜起來。

褚昉必須親自去才能把陸鳶安然無恙領回來,其他人去,隻會越走越偏,讓事情越來越複雜。

“臣此次告假,是為私事,請陛下允準。”褚昉堅持。

“褚照卿,你連朕都信不過?”聖上怒問。

“臣感激陛下良苦用心,肯派巡按前往晉陽為臣正名,但臣告假,隻是因為私事,並非信不過陛下。”褚昉拜道。

“什麽私事?你不就是要去晉陽為那陸氏脫罪嗎?褚照卿,朕竟沒有看出來你是個這麽沒有輕重的人,朝事也能說放就放,說告假就告假?”

“陛下,臣隻告假七日,臣離開之前會安排妥當手邊的事,回朝之後會加緊處理堆積事務,臣……”

“不準假!”聖上怒捶龍案,“上次陸氏出長安,你要去送,跟朕告假,還當眾踹了張必一腳,你以為朕不知道?”

“褚照卿,為了一個婦人跟同僚動手,你真是叫朕開了眼了!”

“如今她闖禍被捕,你又要告假,這還好,是在晉陽,要是出了大周境內,你是不是也要告假追到天邊去?”

“褚照卿,你就是個笑話!”

聖上看重褚昉治世之才,也喜歡他重情重義這股人情味兒,但他三番兩次為了陸氏一點小事就告假,未免失了分寸。

準了這次,還有下次,無窮無盡。

“朕意已決,你別再提這事,朕會派一個巡按,明日就前往晉陽。”

聖上兀自做下決定,見褚昉沒有說話,想他默認了,心中舒坦了些。

褚昉在官署一直忙到宮門將閉才走,輕重緩急之務都做了安排。

第二日,褚昉沒有來上朝,托人告假,言他出門尋醫看病去了。

聖上當即黑了臉,卻沒有發作,下朝之後,特意叫了周玘過去。

“朕看那褚照卿恃才傲物,連朕都不放在眼裏了!朕說了會派巡按,他倒好,朕不準假他就曠朝,尋醫看病,朕瞧他確實病的不輕,相思病!”

聖上一想到昨日自己苦口婆心勸了一籮筐,半點作用沒有,就心中憋的慌,說話時難免激動了些。

周玘默然不語,等聖上出完了怨氣,公事公辦地問:“陛下打算派何人去晉陽?”

“不派了!叫那褚照卿自己解決,朕倒要看看,他親自去能有什麽成就!”聖上氣道。

“臣以為不妥,陛下金口玉言,怎能輕易反悔,另外,公是公,私是私,褚相去晉陽是為私,陛下派巡按乃為公,且此事關係褚相名聲,臣想陛下也不願任用一個背負罵名的宰相。”

褚昉在朝中的口碑可謂兩極分化,有讚其忠勇寬厚者,也有罵其奸猾誤國者,聖上力排眾議命他為紫薇令,一應要務聽其決斷,自是看重他,但也不想擔上一個識人不明、任用奸臣的昏君罵名。

聖上忖了片刻,問周玘:“依你看,褚夫人可會做出殺人的事?”

周玘幹脆道:“不會。”

聖上哼了聲,“朕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又問他:“你覺得派誰去合適?”

周玘道:“讓人信服之人。”

聖上凝神思量,又聽周玘說:“陛下可曾想過,禦史台的消息怎會如此靈通?從晉陽至長安,加急信都需兩日才能到達,褚夫人就算犯事,自有晉陽府處置,何須八百裏加急送到長安?”

“褚夫人入獄,褚相該是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緣何禦史台也能在這麽快時間內得知?”

聖上目中威色加深,周玘的意思是朝中有人想借此機會扳倒褚昉。

朝臣傾軋他並不意外,但他現在還需要褚昉。

“你回去吧,朕再想想。”

屏退周玘,聖上從刑部抽調了一位辦案經驗十分豐富的官員,對他交待:“褚夫人清白最好,若果真犯了事,秉公處理,記住,朕要褚照卿清清白白回來。”

···

晉陽府大獄。

陸鳶已在這裏待了四日了。入夜的牢房沒有燭火,僅一扇小窗透進來一些微弱的月光。

雖已是二月的天氣,牢房內的寒氣仍然刺人,陸鳶早早躺進了被窩裏,望著月光發呆。

這幾日她托獄吏詢問案情進展,獄吏倒是客客氣氣,隻說大人正在調查,概不多言。

她也不知到底還要等上幾日。

發愣之際,聽見外麵有人聲傳來。

這牢房裏經常有進進出出提審囚犯的事情,陸鳶沒有多想,仍然躺在被窩裏沒動,直到有人開她牢房的門,她立時坐了起來。

門口處站著四五個人,一人提著燈籠站在最前,一人開鎖鑰,中間一個人身形挺拔,站的筆直,趁得身旁之人越發矮胖,甚至透出些猥瑣來。

燈籠的光映在他臉上,照出一片霜色的冷肅。

“照卿。”陸鳶脫口而出,輕且又輕地喚了句,方才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她甚至忘了從被窩裏出來。

“快掌燈。”孫府尹吩咐罷,笑嗬嗬對褚昉道:“相爺,您這遠道而來,還是不要在獄中耽擱太久,下官已備下薄酒,為您接風洗塵。”

褚昉沒有回應,但見陸鳶裹著被子坐在那兒,對要進牢房掌燈的獄卒說道:“火折子給我,你們不必進去。”

獄卒聽命退下去,孫府尹仍要進去,褚昉橫臂擋下,道:“孫府尹,我有話與夫人說。”

孫府尹愣了愣,旋即收回腳,仍是滿臉堆笑:“相爺請,下官在外麵等。”

褚昉關上牢門,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了火折子去點壁龕內的燈燭。

牢房內亮起來,微弱的月光被蓋了去。

陸鳶的麵龐變得清晰。

褚昉在她身旁位置坐下,盯著她麵龐,忽然一手握成拳頭咚咚捶了捶褥子,“這麽硬,你怎麽睡的著?”

“還好。”陸鳶唇角勾了勾,要對他笑,忽覺唇角貼上一陣涼意。

概因趕夜路的緣故,他的嘴唇有些涼,但很快就醞釀出熱烈的觸感。

陸鳶有些抗拒,但抵不過他的霸道,雖知門口無人,仍是心虛地扯著被子擋在二人身側,遮住了這幕。

燭光打在被子上,泛著柔和的暖意。

“不是說好了,若遇難處,早?與我遞信,為何非逞到現在?”褚昉聲音溫溫沉沉的,沒想到陸鳶一出長安就將他囑咐拋去九霄雲外。

陸鳶低下頭,歎氣說:“我以為我能處理,可沒想到還是鬧到了這步……”

她歉疚自責,褚昉聽得揪心,擁緊了她,“不怪你,我也沒有怪你。”

他隻是恨自己還是沒能讓她心安理得地依靠。

陸鳶要跟他說前因後果,褚昉道:“不急,我先帶你離開這裏。”

陸鳶一怔,“不合規矩吧?”

她明白褚昉能放下朝事從長安過來已經不合規矩了,若再救她出獄,恐怕更加落人口實。

“有甚不合規矩,還沒定罪,你不是囚犯,隻是候審,我來交涉,你別管那麽多。”

陸鳶道:“其實我多待幾日無妨,我們一切按規矩來,至少態度是好的,不像那群鬧事者,連正常的規矩都不走,在這方麵,他們就已不占理了,不是麽?”

褚昉眉心揪了揪,妻子謹小慎微至此,隻是想給他省些麻煩,想這事解決起來更容易一些。

“阿鳶,別想那麽多了,說到底這事因我而起,讓我來解決。”

若一個理字說得通,他的妻子根本就不會困在這裏。

陸鳶抿唇,看著他認真說:“你也不要這樣想,夫妻齊體,我得了你帶來的榮光,自然也要承受風險,雖說這麻煩是衝著你,可若不是我,他們也沒有機會找你的麻煩。”

褚昉看著妻子,目光柔和明亮,“是,夫妻齊體,你方才也聽到了,孫府尹要請我赴宴,哪有丈夫美酒佳肴、妻子枯坐牢中的道理?”

陸鳶還在猶豫,褚昉已經找孫府尹交涉去了。

她在牢中待了四日,褚昉就來了。從長安到晉陽,他來得跟八百裏加急一樣快。

陸鳶看著牢門方向,就在不多時之前,燈籠映照在褚昉臉龐上時,她以為是夢,直到他坐在她身旁,按著她腦袋貼過來,他身上帶著的夜路的涼意驅開了牢中的陰暗。

她才意識到,他真真切切來了。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大概率都會晚更,晚11點以後吧。再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