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防不勝防 ◇

◎不想將褚昉帶進是非中◎

陸鳶收到秦長史的通行令後, 立即率領商胡動身離開,不料行至晉陽城門,被幾個農人裝扮的大漢攔住了去路。

興德坊的商胡足有五六十人, 聚在一起十分惹眼, 幾個大漢愣說他們圖謀不軌,意欲作亂。

陸鳶命長銳拿出通行令,好聲解釋他們隻是尋常商賈,這次出行也是獲得官府允準的。但幾個大漢根本不聽,嚷嚷著胡賊又要作亂, 不多時便招來一群百姓圍觀, 築了一道人牆。

也不知是誰帶頭說起之前在商胡鋪子裏買東西的舊怨,圍觀之人七嘴八舌紛紛討伐起這些商胡來,越說越起勁,眾人情緒逐漸高昂,像決堤的河水, 將要失控, 有人擼起袖子叉腰指著陸鳶身後的商胡,侮辱挑釁無所不用其極。

商胡被商隊護衛和家兵擁在當中,護衛和家兵手中均拿著鐵鞭,那些百姓雖然罵罵咧咧,卻也不敢擅自動手。

兩撥人就這樣對峙著。

道理是講不通的, 就算拿出官府頒發的通行令,他們看都不看,自顧自地叫罵。

若折回晉陽府尋求官府幫助, 勢必又得和孫府尹周旋, 秦長史若再度出手相幫, 他以後在晉陽府也很難做。

前麵就是城門, 守城門的官差不可能聽不見這裏的動靜,但沒有人前來過問。

這事隻能陸鳶自己解決。

據她觀察,這些百姓看似耀武揚威,義憤填膺,實則心虛的很,站了這麽大會兒,越罵越難聽,卻始終沒人敢上前一步,隻是不停擼袖子,指指點點虛張聲勢。

陸鳶對長銳遞個眼色,示意他控住場麵。

長銳會意,高喝一句“安靜”,聲如驚雷,叫罵聲戛然而止。

圍觀的百姓都盯著長銳,不由往後挪了幾小步。

“我家少主有話說。”長銳見慣了褚昉在戰場上發號施令的樣子,潛移默化學來幾分,不怒自威拿捏地恰到好處,掃了一眼圍堵的百姓,好似單單憑眼神將人壓製住了。

陸鳶這才開口,沉靜中帶著幾分不可冒犯的矜冷,“我自長安來,做的是天家的生意,此次西行乃是得了聖上恩準,我不管你們與這些商賈有何舊怨,但大周律法,禁私刑私鬥,他們果真有罪,自有官府懲治。通行令你們不看,兀自叫罵擋路,你們是認為,自己有權力藐視律法,藐視天威,替天行道嗎!你們置官府於何地,置天家於何地!”

圍觀百姓噤若寒蟬,他們何曾想到不過攔路叫罵幾句,竟被人冠以藐視官府、藐視天家的大不敬罪名?但見陸鳶聲色俱厲,又是從長安來的,貌似與聖上還有些交情,心中更生畏懼,麵麵相覷一番,看向領頭的大漢。

府尹大人沒說要攔的人和聖上有關係啊,現在還繼續攔嗎?

不等這些人做出反應,陸鳶又沉聲道:“你們果真苦大仇深,非要私相報複,我不會阻攔,但我還要趕路,恕不奉陪!”

“長銳”,陸鳶看了看他手中所執鐵鞭,“東西給他們。”

“路我一定要走,你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我絕不還手!”

陸鳶掃一眼圍堵的眾人,決絕道:“要麽我死在這裏,要麽我出去!”

長銳下馬,衝身後眾護衛和家兵一揚手,單手握著鞭身中部,放在地上,對圍觀百姓道:“撿起來,不是要報仇麽,看看想打誰,隨便打。”

眾護衛亦紛紛將鐵鞭放在圍觀之人麵前的地上,一言不發看著他們。

圍堵的人要是敢動手不至於等到現在,聽了陸鳶來曆後更不敢輕舉妄動,哪裏敢接那鐵鞭,避之不及往後退去。

擋路的人牆退潮一般向後湧去。

“撿起來!”長銳站在人牆正前方當中,衝著一個大漢吼,嚇得那大漢忙往後退,想要退進人群裏,但眾人都不想站在他身後,生怕被當成他的靠山,紛紛向兩側避讓。

那大漢見身後一空,忙隨著人群避向一側,人牆中間出現一道越來越寬的豁口。

陸鳶驅馬緩行,目不斜視,率先朝那豁口行去,諸家兵沿著讓出來的豁口端端正正站了兩排,手無寸鐵,隻是死死盯緊了不斷畏縮的人群。

其餘商胡緊隨陸鳶腳步。

待陸鳶出了城門,長銳示意商隊護衛撿起鐵鞭走人,最後才領著家兵撿起鐵鞭去追陸鳶。

出得城門,眾晉陽商胡都欽佩地望著陸鳶,紛紛拱手行禮,讚她有勇有謀,膽識過人。

陸鳶卻道:“你們該謝謝長銳,沒有他替我撐場麵,這城門怕是出不來。”

長銳身上有股行伍之人特有的氣概,是商隊護衛不能比的,褚昉大約也是看中這點,才非要她帶著家兵隨行。

“還是夫人有計謀,若叫小人處理,早就與人打起來了。”長銳聽聞陸鳶誇讚,心裏喜滋滋的,卻由衷地說了句。

他們都清楚,果真打起來,傷了百姓,他們就別想出晉陽城了。

不止出不了晉陽城,那些商胡會被定罪,陸鳶也會被扣留,要想解決,便隻有褚昉出麵。這應該就是孫府尹樂見的結果。

“趕路吧。”陸鳶如釋重負籲了口氣。

···

晉陽府衙門,孫府尹聽說陸鳶一行平安出城後,拍案大怒。

“草包!這兒是晉陽府,強龍不壓地頭蛇,你竟讓個女子嚇唬住了!”

孫府尹怕得罪褚昉,答應的事不好明麵反悔,本指望借百姓攔路逼陸鳶回來求他幫忙,沒想到這領頭的大漢如此不中用,竟讓人輕輕鬆鬆出城了。

而陸鳶竟能控住場麵,沒與百姓發生衝突,也讓他始料未及。

看上去嬌嬌弱弱的一個女郎,被人圍堵辱罵竟絲毫不慌?

那大漢挨罵,叫苦不迭,“那女人說她做的是天家的生意,跟當今聖上熟得很,小人哪敢得罪啊!”

“她說你就信,沒見識的田舍漢!”

孫府尹又訓斥幾句,揮退大漢,越發不甘心,眯著小眼算計了一番,又有了主意。

陸鳶出晉陽城後,馬不停蹄趕路,不成想在晉源縣轄內又遭遇一群大漢攔路,大漢仍是農人裝扮,手中都拿著砍柴刀,非說陸鳶一行中有人傷了他家兒子,要拿人去官府對質。

陸鳶自官道一路行來,雖偶有幾個百姓側目而視,對他們指指點點,但並未發生衝突,何曾傷人?

陸鳶要他說的詳細些,大漢不耐煩,粗聲道:“跟你說不著,你又不是官老爺!”

陸鳶打量他們身上透著一股匪氣,手中還拿著家夥什兒,不似之前晉陽城那群人隻敢動口不敢動手,大概不會輕易被嚇唬住,且如果這些人真是孫府尹授意來搗亂的,必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那套話是唬不住他們的。

“你說,是誰傷了你兒子,我讓他和你去官府對質。”陸鳶平靜地問。

誰知那大漢不講理,“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回頭鼓動其他人,“鄉親們,把人給我拿下!”

說著就揮著砍刀衝過來。

長銳忙將陸鳶護在身後,揚手打掉那大漢的砍刀,並沒傷人,其他大漢卻不分青紅皂白嚷嚷著:

“殺人了!”

“跟他們拚了!”

說著話,一砍刀掄在馬腿上,直接將一個商胡拽下了馬,其他護衛忙用鐵鞭擋下他砍刀,救起商胡一命。

因著陸鳶上次的吩咐,護衛們怕傷人,隻是防守,難免處於下風。

眼見這群大漢動了真格,刀刀要人命,陸鳶不可能坐以待斃,小聲對長銳道:“不死即可。”

既然事情躲不過,那也無須一味退讓,這群大漢存心滋事,就給他們些教訓,隻要不傷及性命,解決起來不會太麻煩。

長銳得了吩咐,收了許多顧慮,打起人來也更順手,很快將幾個人打趴在地,其他護衛見長銳如此,也都一改隻守不攻的態勢,漸漸占了上風。

一時之間鐵鞭和砍刀當當碰撞的聲音、叫罵聲、痛呼聲、馬兒的嘶鳴聲,交雜著在官道上蔓延。

忽然一聲驚恐地喊:“殺人了!”

率先動手的大漢此時還剩幾個沒被打趴,聞言都齊齊停手,慌亂地四下環顧一番,最後鎖定一個躺在地上不斷抽搐吐血的人。

陸鳶也看了過去。那人胸前洇了一大片血,顯是被砍刀所傷,抽搐幾下後沒了動靜。

“你們殺人!”

餘下大漢好像突然知道害怕了,連滾帶爬地向後避去,卻指著陸鳶不斷嚷道:“你們殺人!”

長銳查看過那人傷口,探過他鼻息,對陸鳶說道:“已經死了。”

又對指控他們殺人的大漢道:“他是被砍刀砍死的,我看是你們自己窩裏橫!”

“你瞎說,是你們奪了我們的砍刀殺人的!”大漢們高聲喊道。

從發生衝突的那一刻起,陸鳶已慮想過後果,最壞就是出人命,事已至此,逃避推諉都無用。

“報官。”

事情發生在晉源縣,本該晉源縣令負責,他卻以商胡在晉陽城居留,理應交由晉陽府處置為由,直接將陸鳶一行押送回晉陽城。

那群大漢卻被晉源縣令帶走了。

“明府大人,案子尚未審判,涉事雙方理應同時關押候審,你這樣做,合規矩麽?”陸鳶說道。

“還用審嗎?明明白白,就是你們恃強淩弱殺了人!”那縣令冷笑道。

他如此蠻不講理,連正常的司法程序都不放在眼裏,陸鳶自知多說無用,也不再浪費口舌。

陸鳶一行被押送至晉陽府後,孫府尹佯作毫不知情,詫異地詢問過負責押送的官差,聽完事由後,連連慨歎自己考慮不周。

“褚夫人,早知如此,我該派官兵護送你們出並州的,怪我怪我!”孫府尹懊惱地連連自責。

陸鳶知他虛情假意,卻也隻能說道:“府尹大人有這份心思,我感激不盡,那群匪徒持刀攔路,欲劫掠我們,我們隻是自保,還望府尹大人明察,不要被蒙蔽了眼睛。”

陸鳶明白砍刀造成的傷口並不能說明什麽,他們可以指控大漢窩裏橫,大漢也可以汙蔑他們奪刀殺人,雙方各執一詞,事情必然陷入膠著狀態,而孫府尹定會袒護那群鬧事的大漢,且依常理來看,他們奪刀殺人似乎更合邏輯。

要破這困局,陸鳶也隻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空口白牙將那群人定性為匪徒,將這場衝突定性為劫掠,匪徒劫掠,商隊自保,天經地義,傷人在所難免,如此,她的指控雖微弱,但不會讓商隊擔上恃強淩弱、殺害無辜百姓的罪名。

更何況那些人身上本就有些匪氣,尋釁滋事的說辭也是無中生有,陸鳶誤將他們推測為匪徒也情有可原。

“匪徒?”孫府尹愣住,沒想到陸鳶竟然先告了一狀。

陸鳶遂將那群大漢無中生有指控他們傷人、不由分說拿著砍刀就砍的事說了遍,最後道:“府尹大人,我已同意隨他們去官府,他們卻仍是要殺我,若不是匪徒,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孫府尹隻是愣了一下,旋即回神,唉聲歎道:“在我治內竟出了這種事,是我失職,讓褚夫人受驚了,但現在無證據說明他們是匪徒,我會加緊調查,早日還褚夫人清白,但在這之前,怕是要委屈褚夫人暫且在獄中待上幾日。”

他笑容中帶著歉意,客客氣氣,甚至和善地交待獄吏不可虧待陸鳶。

陸鳶知道他不會把自己怎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隻是要借這事和褚昉做個交易。

接下來,不用她遞信,孫府尹定會與褚昉取得聯係。

陸鳶所在的牢房整潔寬敞,孫府尹還特意叫人送來了錦被棉褥,若不是牢門上著重重鏈鎖,陸鳶甚至會以為自己不是坐牢,隻是落榻了一家稍有些簡陋的客棧。

看得出來,孫府尹確實想表現出很照顧她的樣子。

牢房內很安靜,不像她八歲那年和母親被困新昭武城時住的牢獄,處處可聞鬼哭狼嚎之聲。

陸鳶躺在軟綿綿的被褥中,思量著這幾日發生的事。

她不想將褚昉帶進是非中,她能避則避,能躲則躲,可是那些事兒對她窮追不舍,她防不勝防。

這次的事,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可以不必麻煩褚昉的嗎?陸鳶凝神想著。

她能想到的說辭和辯駁,已然鋪墊了下去,若按她將那鬧事之人當作匪徒的說法,雖然到最後,孫府尹會說是她誤會,但可以避開刑罰,不以殺人罪論處,加上沒有確切證據證明人是他們殺的,他們頂多給些財務賠償,這事也就了了。

應該不會太麻煩褚昉吧?

作者有話說:

狗子正在提刀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