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她很貪心 ◇
◎他卻縱容著她的貪心◎
周夫人心中雖亂, 麵色平靜,“什麽淩兒,不曾聽說過。”
穎安郡主盯著周夫人看了會兒, 探不出虛實, 索性直接問:“元諾哥哥是不是有心上人?”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元諾沒有那麽喜歡她,可是皇兄跟她說,元諾性子溫,不善言辭罷了,以後做了夫妻, 一切都會好的。
她信了這話, 日日盼著向好的那日。
但看今日元諾的反應,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複雜。
周夫人麵色不改,勸穎安郡主,“你別胡思亂想,元諾性子倔, 等他回來, 我好好問問他怎麽回事。”
···
如今已是初冬,周玘額上的傷口一吹風,寒意刺骨,他借著這冷意,神思愈加清醒了。
他去了福滿樓。
福滿樓正在整修, 閉門謝客,連個值守的小廝都沒有,他拍門沒有回應, 就坐在門前石階上吹風。
藥性引發的燥意漸漸冷卻下去。
他意識越來越清楚, 望著福滿樓的匾額, 憶起少時陸鳶跟他抱怨, 說這匾額上的題字太醜,但因是爹爹題的,阿娘稀罕的很,換不得,等她出嫁,把福滿樓要過來做嫁妝,一定把這題字換掉。
她那時說,要換成他的題字。
言猶在耳。
周玘唇角漫上笑容,他看到夜色裏闖進幾個人影,知是家奴找來了。
母親了解他,知道他能去、會去的地方少之又少。
“三公子,快回去吧,別受涼了。”
他出門時隻穿了一件單袍,外頭比不得屋裏暖和,家奴隨身帶著大氅,忙給他披上。
周玘坐著不動,想到今日張必的話,心知明日還有事要做,他得回去。
因他半夜私自跑出去,周家燈火通明,誰也無法入睡,直到他回來,處理過傷口,周家父親要訓斥他,被周夫人勸下。
“你先去休息,我來跟元諾說。”
周父氣不過,斥道:“你多大人了?不如意就往外麵跑?傳出去,崔太妃和聖上問起來,你怎麽說?”
周玘始終不說話,安靜地坐著。
周父氣得哼了聲,一甩袖子走了。
周夫人惆悵地歎口氣,“元諾,你怎麽就不想想後果?”
“母親把我當什麽?”周玘頹然開口。
周夫人知他在責怪粥的事,無奈解釋:“崔太妃關心郡主,多次問起怎麽至今沒有動靜,你非要逼的崔太妃和聖上親自過問這事麽?”
“問起來,我自有說辭,母親以後別再做這事。”他冷然道:“母親說我自私,不顧家人死活,母親又何嚐在乎過我的感受?”
“元諾,你別強了!”周夫人氣得掉淚,“方才郡主問起淩兒是誰,你一會兒要怎麽解釋?”
周玘回想前事,記起自己好像是這樣叫了句。
“這事可大可小,你好好哄哄郡主,別讓她再計較這事,對你對阿鳶都好,你也不想給阿鳶找麻煩吧?”周夫人語重心長。
周玘沒有多說,回了書房。
穎安郡主聽說他回來了,找去書房,想問清楚淩兒的事。
“她是你的心上人?”
穎安郡主問的直接,周玘也沒有回避欺瞞,如實道:“是。”
“你為何不娶她?”雖早知答案,可切切實實聽到真相,穎安郡主還是沒忍住眼淚。
周玘不說話。
“是因為皇兄賜婚麽?”
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出去受了寒,周玘忽然咳嗽了兩聲。
“元諾哥哥,你真是個混蛋!”
穎安郡主哭著回了房。
周玘按了按額上包紮傷口的細布,緩了些頭疼後,回房去找穎安郡主。
“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放不下,你不要遷怒她。”周玘說道。
穎安郡主心意更冷,她連淩兒是誰都不知道,如何遷怒她?
“我要告訴皇兄,你欺負我!你欺君!”穎安郡主嚷道。
周玘沉默片刻後,點頭說:“也好,早該如此。”
“你等著,我明天就告訴皇兄,讓他治你的罪!”
···
褚家修葺被迫停工幾日之後,褚昉貪汙的事還沒有確切說法,他便打算進宮麵聖。
“可要我跟你一起?”陸鳶問。
朝臣若對生意上的賬目有疑惑,她可以辯解幾句。
“你想去麽,想去就一起。”
他想陸鳶這幾日憋在家中,大概心裏也著急,去宮裏走走也好。
陸鳶莞爾,“那就一起。”
“拿兩件大氅來。”褚昉吩咐著,自己披了一件,手臂上搭了一件,出門去乘馬車。
“你不騎馬麽?”陸鳶問他。
他一個人去的話自然要騎馬,但有陸鳶在,天又這般冷,自然要乘車。
“天冷。”褚昉道。
上了馬車,他褪下大氅披在陸鳶身上,另件大氅搭在她腿上。
陸鳶唇角淺淺揚了下,斜倚在他肩膀上。
他身形挺闊,寬肩窄腰,靠上去結實又舒服,比靠枕強多了。
陸鳶愜意地想。
褚昉看看妻子,沒有說話,隻是端穩身形,讓她靠的更舒服些。
就褚昉對陸鳶的了解,她能吃苦耐勞,卻也慣是個會享受的,可以安逸的時候,半點不願出力。
“什麽東西硌我?”陸鳶摸索去褚昉腰間,摸到一個粽子形狀、硬邦邦的東西,想解下來,被褚昉按下手。
“廟裏求的平安符,靈驗的很。”褚昉撥開她手,把平安符往旁邊撥了撥,免得硌住她。
“什麽平安符,我不能看麽?”陸鳶看著他眼睛問。
這種東西不都是女郎送的麽,褚昉不像那種專門去求的人。
褚昉想到她從來沒有送過自己這類女兒家表心意的小東西,甚至他生辰她都不曾送禮物,心裏惹了不快,硬邦邦說道:“不能看。”
陸鳶又盯著他看了會兒,別過頭,也不再靠他肩膀,靠去車背上,閉目小憩。
馬車雖然行的平穩,但仍不免小小顛簸,車背又顛又硬,屬實不如褚昉肩膀舒服。
但陸鳶不是沒他不行。
她被顛的晃了下,差點磕到後腦勺,察覺腦後墊上一隻大手。
而後那大手扣住她腦袋,按在了旁邊的肩膀上。
“小氣鬼。”褚昉按著她腦袋,笑了聲。
陸鳶抿抿唇,沒逞口舌之快,調整姿勢,舒舒服服靠著他肩膀。
她才不在乎什麽平安符,自己舒舒服服的比什麽都重要。
到了宮門,請人通稟,得了聖上允準後,夫妻二人一道進宮。
聖上在政事堂,便叫人把二人帶了過去。
見過禮後,褚昉說了來意。
政事堂諸位宰相都在,陸鳶大略掃了一眼,見周玘額上包紮著細布,疑惑了下,在與他眼神撞上之前收回了目光。
聖上命核查褚家私賬的官員回話,那官員道:“賬目暫時看不出問題,但與實際財貨有些出入。”
褚昉道:“自然有出入,有些損失尚未記入賬目。”
“這就不好說了。”一旁的張必模棱兩可的說。
褚昉看向他,“張相以為我故意損毀了一些東西?”
“絕無此意!”張必忙笑嗬嗬辯解:“安國公莫急,我們也是謹慎起見。”
褚昉掃他一眼,向聖上道:“請陛下明斷。”
“既無證據,朕自然相信褚卿是清白的。”聖上本就是走個過場,自不會揪著這事不放,對褚昉又是一番嘉獎後,正式命他為中書令。
此議才出,便有諫官站出來反對,言辭激烈,矛頭直指陸鳶,理由正是陸鳶行商,褚昉本該避嫌機要之職。
話音才落,便有人站出來附和。
陸鳶沒想到自己會頃刻之間成為眾矢之的,一時有些發愣,看向褚昉。
褚昉掃了眾諫官一眼,眸色幽深,看向陸鳶時卻露出寬慰之色,而後向聖上施禮辭道:“臣身在廟堂,自認忠君愛民,問心無愧,夫人商行四方,也是利國利民之途,既然諸位大人認為臣應當避嫌,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聖上看向諸位宰相,詢問他們的意思。
幾位宰相紛紛言諫官有理,還有故作好意,勸說陸鳶為了夫君讓步者。
這樣的場合,陸鳶根本說不上話,她隻是低著頭,不發一言,卻突然聽褚昉高聲阻斷了堂上的紛擾之聲。
“何須為難一個女子!”
他甚至沒有顧及聖上還在龍案之後坐著,就這般高聲喝了出來,麵上也帶出了惱色。
聖上早就聽聞褚昉護短,尤其對這位夫人,離而又娶,很不一般,便也不作聲,靜觀其變。
重情之人,一般而言會是個良臣。這也是他當初沒有對褚昉趕盡殺絕的原因,褚昉是個可用之人。
諸相猛不丁被這一聲高喝打斷,都悻悻收了聲,拿眼去看聖上。
聖上也拿眼看他們,唇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連周玘的目光都落在了褚昉臉上。
堂上安靜下來,褚昉掃過諸位宰相和諫官,似是警告他們別再出聲針對他的夫人,才對聖上施施然行一禮,“臣以為,忠君報國不止做中書令一途,請陛下收回成命。”
聖上有意調褚昉進政事堂,怎會準他所請,看向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的周玘,“周卿也以為,褚卿當避嫌?”
隨著聖上聲音遞過去,陸鳶也看了過去。
周玘抬眼,正與她目光相對。
她眼中有擔憂之色,竟是怕他也同其他人一樣針對褚昉。
周玘心思一沉,卻以溫和的目光回應了陸鳶。
“回陛下,臣以為,褚大人堪任中書令一職。”
褚昉意外,麵色無甚動靜,隻是看了周玘一眼。
張必一聽,惱周玘出爾反爾,當即示意諫官再諫。
褚昉卻先一步阻了諫官的聲音:“諸位,若還是方才之言,且省些口舌,不要揪著一個女子不放。”
他聲音低沉,卻帶著警告之意。
諫官一時被他威壓所震懾,都麵麵相覷,斟酌之際,聽周玘已然開口。
“中書令雖為宰相之首,但無專斷之權,他可以提議,我們也可以駁議,如此,何須擔心他以公謀私,畢竟從這裏出去的政令,是數經審議的,此其一。”
“其二,機要之職,事關機密,並不能隨意透露,褚大人素領武職,當更清楚這個規矩,若說泄密,這堂中誰都有可能泄密,為何單單防著褚大人?”
周玘話音剛落,張必駁斥道:“我們並非單單防著褚大人,隻是人親其親,褚大人確實最有泄密的動機。”
“關係商戶的政令,下達之後三日內,商戶必能知曉,他何須泄密?”
“瓜田李下,還是避嫌的好。”張必不依不撓。
周玘不再多言,隻是對聖上說道:“臣要說的便是這些,請陛下裁奪。”
聖上故作為難地想了會兒,“兩位愛卿說得都有道理,張卿防於人心,周卿以理服人,這樣吧,朕最近有樁頭疼事,諸卿也都知道,西北軍防薄弱,中看不中用,這事交與褚卿想辦法,他若能在七日之內想到解決之策,那麽,不拘一格,這個中書令,朕給定他了,若想不到,那就是朕眼拙,中書令這事不再提。”
褚昉軍將出身,對軍務尤為熟悉,聖上如此裁斷明明顯顯是在給褚昉機會,張必雖不樂意,但聖上已有定論,他再堅持倒顯得故意針對褚昉,隻能應是。
事情說定,褚昉便要告退,卻被聖上留下議事。
“褚夫人,梅妃近來常念叨你,你且去看看她。”聖上這樣說道。
陸鳶會意,應句是,正要離去,聽褚昉向她走近幾步,說道:“等我忙完就去叫你,一起回家。”
堂中忽響起一片輕輕的幹咳聲,好像故意提醒褚昉夫婦,這兒是政事堂,議政之所,不是隻有他們兩個。
陸鳶紅了臉,忙走開了。
褚昉卻像無事發生,稀鬆平常地看向掩唇咳嗽的張必:“張相怕不是廢話說多了,喉嚨癢了。”
“你!”張必瞪眼,卻不好當著同僚的麵與他爭執。
褚昉無甚顧忌,接著刺他:“張相對我有意見,直說就好,不必藏著掖著,拐彎抹角去為難我的夫人。”
張必沒想到褚昉會當著聖上的麵就把話說這麽明白,連一點同僚之間的體麵都不留,也針鋒相對:“褚大人多慮了,我對事不對人,再者,我一人反對是針對你,這麽多人都反對,難不成都對你有意見?”
“說的也是,想來張相沒這能耐結黨營私,叫一整個政事堂的人,還有諸位諫官都聽命於你。”
張必聽這話,脊背發寒,麵色大變,惶恐道:“褚大人,不要血口噴人!”
褚昉淡淡然,“你心虛什麽?我何曾說你結黨營私?”
張必這才察覺上當了,想來褚昉故意引他爭執,就為牽出他結黨營私的說法,雖然空口無憑,但他勃然大怒的反應,叫聖上瞧在眼裏,難免就是心虛了。
褚昉這是殺人誅心。
張必不再說話,麵色沉靜下來。
褚昉卻在這時又以半謹慎半玩笑的語氣問他:“政事堂的人不會真的都聽你的吧?”
“褚大人,出言三思!”張必怒聲,瞪著褚昉,胡子都顫了。
褚昉嗬嗬一笑,掃過其餘諫官和宰相,看回張必:“張相不必動怒,我信你沒有結黨營私。”
“結黨營私”四字格外刺耳,偏張必無從辯解。
褚昉與張必你來我往的爭執,聖上卻把一眾人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裏,心中已有判斷。
褚昉看著張必氣急敗壞卻不得不忍著的模樣,眉宇染上一層暢快之色。
···
褚昉與陸鳶一道離宮時,已經是傍晚。
“你今日在宮裏可還好?”上了馬車,褚昉隨口問了句。
陸鳶點頭,“我沒去找梅妃娘娘說話。”
“嗯?”褚昉疑惑地看向她。
陸鳶今日去了梅妃處,在殿外聽見裏頭有哭聲,像是穎安郡主在哭鼻子,便沒進去,尋個借口去了其他妃嬪處。
穎安郡主極少哭成這樣,周玘又在這時受傷,陸鳶隱約覺得他們之間有事發生。
“撞見什麽事了?”褚昉見陸鳶心有考量,詢問道。
“沒有。”陸鳶不想說太多周玘夫婦的事,隻問褚昉:“你的事怎麽樣了?若實在不行,我把生意都交出去,免得他們再以此來詬病你。”
褚昉愣住,她這意思,是甘願為了他,安於內宅,相夫教子了?
“左右現在國難方歇,生意不好做,停一陣子也無妨。”
褚昉才有些雀躍的心沉了下去。
原來她是這樣考慮的。
“不必,依你的心思便可。”褚昉還是這樣說了句。
“那你,有辦法解決聖上交給你的事麽?”陸鳶問。
褚昉微頷,並不多言。
陸鳶察覺他有一些失落,雖不知緣於何事,卻想安慰他,靠著他的肩膀輕輕蹭了蹭,把玩著他腰間的蹀躞帶,柔聲開口喚了句“照卿”。
她知道他想進入政事堂,他是一個有抱負的人,做事總要做到極致,文官武將,都要做領頭人,他也有這個能耐,可是麵對群臣詬病,他會為了保全她喜歡做的事,放棄他咫尺可得的抱負。
這樣的世道,多數女子隻能囿於深宅、靠著夫君給予的體麵過日子,她卻能堅持自己的事,還能做的風生水起。
她的體麵是她自己掙來的,她可以不必仰人鼻息,但她的夫君,願意讓步,願意背負著一些詬病閑話,願意庇護著、縱容著她去掙自己的體麵。
她實有些貪心,不僅要體麵,還要自由。
可他卻縱容著她的貪心。
“照卿。”她又輕聲喚了一句。
不知從何時起,她在他麵前,竟已說不出那些千恩萬謝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