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難以受孕

◎這病,不治也罷◎

陸鳶自從陸家回來便一直心不在焉。

父親逼迫陸鷺嫁給一個武官,那武官在褚昉麾下效力,雖然出身草莽,但有些本事,在這次平亂中還立了功,據說褚昉十分倚重他。但陸鷺心儀的是堂外祖家的表哥,一個儒雅商人。

父親嫌棄商人奔波,給不了陸鷺安穩生活,陸鷺覺得武官不解風情,相處艱難,而且父親隻是在為自己鋪路而已,根本不是為她著想。

陸鳶犯了難,她不了解武官為人,卻知商人重利,奔波勞碌是免不了的,陸鷺所選並非最佳歸宿,可是她又不想逼迫陸鷺接受她不喜歡的生活。

思來想去,到底也沒做出決定,好在父親答應給她一些時間讓她勸服陸鷺。

陸鳶正想著如何處理妹妹的婚事,聽青棠來稟,說是褚昉來了。

陸鳶坐起來,心中轉過一念,那武官是褚昉的下屬,說不定可以從褚昉那裏探得一些消息,但旋即她又否定了自己,褚昉最煩她過問朝堂官場之事,她果真向他打聽,不止什麽都問不出來,還得白白受他一頓訓誡,何必自討苦吃。

陸鳶道:“跟國公爺說我身子不適,歇下了。”

但此時褚昉已經進來了,眼睜睜看著陸鳶筆直地坐在暖榻上,說她身體不適歇下了。

青棠見此情景,忙替陸鳶爭辯道:“夫人她來了月信,方才受了寒,肚子疼得緊,這就要歇的。”

褚昉麵色清冷,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是負手而立,掃陸鳶一眼,問道:“有多疼,怎麽不叫大夫?”

他語氣並無關懷,反倒透著森森寒意,像在質詢一個撒謊成性的囚犯。

顯然,褚昉覺得她在說謊,在敷衍,或者說,在無聲的抗爭,在同他耍脾氣,因為她冒雪陪他去拿百壽果,他竟一點也不通情達理,不準她在娘家住上一宿。

褚昉如此反應,陸鳶自知多說無益,站起身來衝他行過一禮,“國公爺見諒,方才確實有些不適。”

“既如此,請大夫。”

褚昉下了命令,索性在桌案旁坐下,好整以暇地看著陸鳶。

陸鳶沒再多說,躺回暖榻蓋上被子歇息。

褚昉既執意請大夫,那便隨他,他要訓斥,要教導,要如何都隨他,反正一切總會結束的,他或許在等一個逐她出門的時機。

其實完全不需等待什麽時機的,夫妻不睦、婆母不喜、無所出,隨便一個拎出來都能輕輕鬆鬆了斷這樁姻緣,何必,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陸鳶昏昏沉沉的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手腕一涼,原是大夫來了,正為她切脈。

大夫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反反複複切脈,右手換左手,眉頭越皺越緊,問道:“夫人怎麽不早些看診?”

按說一年不孕便會去看大夫的,何以兩年不孕都不看大夫,且這次叫他來看的也不是不孕之症,而是尋常的月事腹痛。

陸鳶扭頭看向大夫,“我,果真生病了麽?”

褚昉顯然也有些意外,本就筆直的脊背越發繃緊了,定定看著大夫。

大夫道:“夫人氣血兩虛,經脈鬱滯,怕是難以受孕。”

陸鳶神色淡然,怔了片刻,去看褚昉。

難以受孕,天賜良機,陸鳶隻盼他好好利用,自此一別兩寬。

褚昉沉默須臾,不知在忖度什麽,忽對大夫問:“能治麽?”

大夫點頭:“需吃藥調養,至少半年,半年後若有起色,夫人才可正常受孕。”

他看向褚昉,接著道:“這半年內最好不要同房,否則就算有孕,也難以保住,隻會更加傷身。”

褚昉未做反應,隻是說道:“開藥吧。”

送走大夫後,青棠親自去抓藥,房內隻剩了褚昉和陸鳶。

兩人相對無言,陸鳶躺了會兒便合上雙目,褚昉就這般麵無表情坐著,不知在想什麽。

他良久不開口,陸鳶隻好主動說道:“國公爺,我身子已經是如此了,母親也說,你的子嗣不宜再等,不如,便依你所言,娶了鄭姑娘吧。”

“半年後再說。”

褚昉沉默良久,給出這樣的答複,頓了頓,似是心有所慮,他補充道:“你有疾,我褚家自當為你醫治,不會在這時棄你不顧,你莫小人之心,胡亂猜度。”

陸鳶閉上眼,輕輕歎了口氣,還有半年啊,為了褚家對她仁至義盡的好名聲,她還得再等半年。

也罷,兩年都等了,再等半年而已,很快的。

陸鳶難以受孕的消息不脛而走,偌大一個國公府有人歡喜有人愁。

鄭氏能理解褚昉堅持要為陸鳶治病的緣由,並沒多做阻攔,隻是對兒子道:“陸氏既生病了,便讓她好好休養,庶務一事,交由華兒主理,你意下如何?”

褚昉略一思忖,答應了。表妹的掌家之能承自母親,母親既有此意,他不會多說。

鄭氏歎口氣,似是十分惋惜:“誰能想到她年紀輕輕會有這個病,你說她也真是的,自己的身體都看不住,兩年不孕,就沒想過早點看大夫!”

褚昉眉頭微蹙,默了片刻,說道:“事已至此,讓她好好調理便罷。”

鄭氏通情達理地點點頭,繼續與兒子商量:“但你確實老大不小了,她若半年調不好,總不能再拖你半年,你堂兄家的孩子都能背詩了,我也想早些抱孫子,這樣吧,等她半年,半年後不管是個什麽結果,你娶華兒做平妻,誰敢借此說你的不是,叫聖上為難你,母親進宮替你陳情。”

褚昉心裏亂糟糟的,淡然道:“再說吧。”

鄭氏見兒子有些心煩意亂,以為他也在為子嗣的事情發愁,寬慰幾句,沒再煩擾他。

褚昉回到璋和院,坐在桌案前發呆。

他不由想,是上天在懲罰他嗎?他想要個孩子的時候,上天卻不願意給他了。

陸鳶為何會落下這樣的病?

半年後,她若果真調養不好,他該當如何?休了她麽?

還是,留著她,娶表妹進門?

可是為何要留著她?母親會同意繼續留著她麽?

···

蘭頤院,完全卸下管家之責的陸鳶一身輕鬆,她站在琉璃窗前修剪梅枝,神色怡然,心情疏朗。

聽聞她有疾,妯娌姑娘們三五成群結伴來看過她,送的最多的便是紅梅。

不過幾日時間,蘭頤院的廳堂和臥房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盆栽紅梅。

也不知是誰給他們的錯覺,竟覺得她喜歡紅梅。

她確實喜歡過,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

她修剪梅枝的手忽然頓住,出神片刻,放下剪刀,看書去了。

“夫人,表姑娘來看你了。”青棠來稟道。

陸鳶應了聲,莞爾起身相迎,見鄭孟華穿著一身鳶尾紫襦裙,左右各牽一個娃娃朝她走來。

娃娃提著牛皮紙包的東西,在鄭孟華的指使下遞給陸鳶,乖巧道:“給你的。”

陸鳶彎身接過,拿出兩顆飴糖給兩個小人兒。

鄭孟華解釋道:“這是上好的阿膠,對你身子好。”

“多謝了。”陸鳶笑著道。

自生病以來,陸鳶在這府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善意。

鄭孟華從未來過蘭頤院,與陸鳶打的照麵也不多,寒暄幾句之後便無話可說,又不好立即就走,東一句西一句不知怎的便扯到了以前。

說起以前,鄭孟華打開了話匣子,一發不可收拾,她與褚昉青梅竹馬,點點滴滴,事無巨細恨不能都說給陸鳶。

陸鳶含笑聽著,偶爾點點頭以示回應。

兩人正說話,突然聽到一聲響亮的啼哭,鄭孟華立即循聲跑了過去,陸鳶緊隨其後。

跑過去一看,果兒和五郎兩雙手緊緊攥著一卷書,使出吃奶的勁兒往懷裏扯,也不知是急是氣,小臉兒憋的通紅,邊奪邊哇哇哭,而青棠也攥著書,柔聲哄著他們放手。

看顧的嬤嬤本來冷眼旁觀,見鄭孟華過來,才上前勸兩個小人兒道:“這是舅母的東西,不能拿,要挨打的。”

鄭孟華氣道:“果兒,五郎,快放手!”

“不,我要!”兩個小人兒異口同聲,死死攥著書卷不放。

陸鳶示意青棠放手,青棠猶豫:“夫人,這是《笑林廣記》……”

“放手。”陸鳶再次說道。

青棠隻好放手,兩個小人兒卻因為用勁兒太大,又沒了青棠的拉扯,齊齊向後跌去,不知為何,看顧嬤嬤竟沒接住,兩人重重跌坐在地上,哭得更響亮了。

嬤嬤這才上前勸哄道:“好了好了,拿到了拿到了,玩吧。”

說著便推著書往二人眼前湊。

兩個小人兒正在氣頭上,本來顧不上手裏的書,被嬤嬤一提醒,頓時想到自己是因為什麽受這麽大氣,胡亂扯著書撕個稀碎,連裏頭的銀質書簽也不放過,折斷了朝青棠扔去,哭著道:“壞人!”

陸鳶扯過青棠站在自己身後,麵無表情看看兩個小人兒,又看看鄭孟華。

鄭孟華眉心微顰,餘光瞥見褚昉進門,心下發狠,朝一雙兒女一個踢了一腳,訓斥道:“誰叫你們頑皮的,還敢不敢搶舅母的書!”

“住手!”

褚昉大步走近,抱起哭得最狠的果兒,冷冷看了陸鳶一眼,轉而對鄭孟華道:“他們還小,何須下此重手。”

鄭孟華疼惜地落淚,抱著抽泣的兒子柔聲勸哄。

果兒有了依仗,哭得越發可憐,指著陸鳶對褚昉道:“壞人,打我,舅舅,她打我!”

褚昉眉心鎖緊,目光如刃盯著陸鳶。

青棠忙辯解:“沒有,夫人沒有打她,姑爺你想想,夫人怎可能與一個娃娃動手!”

一旁的嬤嬤對青棠道:“夫人沒有動手,你可是動手了,若不是你,姑娘怎能氣成這樣,手都割破了!”

眾人這才看去女娃小手,果然流血了,許是方才抓書簽時被割破的。

鄭孟華忙扯過女兒小手又吹又親,心疼地直掉眼淚。

褚昉抱著女娃,鄭孟華站在一旁愛憐地牽著女娃小手,看上去倒似一家三口。

顯得陸鳶尤其多餘。

褚昉聽罷嬤嬤的話,看向青棠,厲聲道:“以下犯上,竟敢欺主,杖……”

“杖十”還未出口,陸鳶打斷他,朗聲說道:“夫君,青棠是我的人,我才是她的主子,她不曾欺主,不曾犯上,而且,果兒搶了我的書,撕了我的書,莫說我沒有訓誡她,便就是訓誡了,我作為她舅母,難道沒資格麽?”

陸鳶看鄭孟華一眼,繼續道:“還是表妹覺得,我隻是一個表舅母,沒有資格?”

她目光如炬,言語間加重了“表”字。

誰是主,誰是客,她此刻說得很分明。

褚昉沒再說話,隻是沉目看著陸鳶,默然片刻,抱著女娃大步離去。

鄭孟華牽著兒子,帶著兩個嬤嬤緊隨其後。

蘭頤院複歸平靜。

陸鳶俯身撿起折斷的書簽,青棠收拾起撕碎的書紙,噙著淚說道:“夫人,怕是補不成了。”

陸鳶把書簽一並交給她,釋然道:“收起來吧,我不該帶到這裏。”

青棠把書收進袋中,一個碎片也沒漏掉,收拾罷房中狼藉,端了藥來。

“夫人,藥已經溫了,快喝吧。”

陸鳶望著窗外出神,沒應青棠的話。

過了會兒,藥已涼透,青棠要拿去溫,陸鳶接過。

“夫人,不能喝,涼了……”

陸鳶緩緩把湯藥倒進花盆裏,一滴不剩。

“青棠”,陸鳶把空碗遞給她,複看向窗外的夜色,接著道:“想要自由麽?”

青棠明白陸鳶想做什麽,低泣道:“可是你的身子,總不能不治……”

陸鳶笑了下,“治得了一時,治不了一世,有些事情不改變,這病,不治也罷。”

青棠不說話,隻是抽噎。

陸鳶給她擦淚,寬慰道:“傻姑娘,有什麽好哭的,生不了孩子而已,又不是活不成了。”

主仆收拾好心情,又說了會兒話,正要睡下時,褚昉竟來了。

他命小廝提了一摞書卷放在桌上,對陸鳶道:“陸氏,果兒撕了你的書,是她不對,我替她還你,這些夠不夠?”

陸鳶煞有介事地翻看書卷,見都是《笑林雜記》《趣語林》這類書,麵色怡然,柔聲說道:“足夠了,國公爺有心。”

褚昉冷目盯她片刻,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鳶斂去笑容,慵懶地合上書,揚手扔進爐子,燃起一片旺盛的火苗。

“青棠,都燒了吧。”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是求收藏的一天,手動社畜表情?

知道真相的褚狗:老婆燒我的書,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