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在嫉妒 ◇
◎褚照卿,你在嫉妒周元諾◎
褚昉雖沒有說什麽, 陸鳶卻從妹妹那裏聽說了正旦講武觀兵的風波。
不過妹妹完全沒想到褚昉頭上,她一門心思都在賀震身上。
“姐姐,‘軍容不整’犯得著殺頭麽?犯得著流放麽?那聖上分明喜怒無常, 就是想治人的罪罷了!”
“他會不會哪天一不開心, 要砍子雲的頭啊!”
陸鷺眉心緊鎖,聖上在他眼裏已經是個不折不扣、喜怒無常的糊塗蛋了。
陸鳶以前聽周玘提過當今聖上,言他智謀過人、有容人之量,頗有開國太宗之遺風,且他雖為天子卻常與手足兄弟同食同寢, 是個很有人情味兒的天子, 昨日的事必有因由。
“放心吧,子雲無過,聖上應該不會無故降罪於他。”
“可是……”陸鷺猶豫了下,將聖上可能瞧上她的事說給了陸鳶,還把送瓷器、點茶那日的事細細說了遍。
陸鳶震驚之後理解了妹妹憂慮。
但她仔細想了會兒, 仍是搖搖頭, “不會,一個是公事,一個是私事,聖上應不會為了這事動子雲。”
想要阿鷺入宮,完全可以通過父親那裏, 和平退婚,不至於降罪近臣,鬧得滿城風雨, 授人以柄, 叫百姓看天家的笑話。
陸鷺猶是不放心, “可我不想子雲這樣提心吊膽的過, 我想讓他外放。”
陸鳶想了想,問:“你跟爹爹說過了麽?他怎麽說?”
父親畢竟在朝為官,看這些事定比他們透徹些。
陸鷺點頭,悶悶道:“爹爹說,帝心難測,不要輕舉妄動。”
陸鳶忖了片刻,讚同:“你讓子雲此時請求外放,豈不是說明他對聖上有意見,生怕自己成為第二個郭元?你想想,聖上當初將子雲從安國公麾下提撥上去,定有自己的謀慮,子雲這樣胡亂揣測聖意,很犯忌諱,也顯得他畏君如虎,沒有為將者的風骨。”
“那怎麽辦,難道就隻能坐以待斃麽?等著聖上哪日不開心治他的罪麽!”
“你別急”,陸鳶明白妹妹關心則亂,安慰道:“先聽爹爹的,別叫子雲輕舉妄動,你們的婚期也快到了,安心待嫁,我再幫你打聽打聽。”
陸鳶急妹妹所急,回到蘭頤院,難得主動邀褚昉坐在茶案旁,與他點茶。
褚昉配合著陸鳶點茶,腦海裏總是冒出周玘笑著看她的樣子,但見陸鳶神色無波,竟似心無旁騖,一時也猜不透她到底是否還記掛著那人,想了會兒,試圖說些別的轉移她心思。
“你何時學的點茶?”褚昉手下搗著茶,問道。
“六歲,阿娘教我的。”
褚昉沒料想她那麽小就開始學這些東西,怔了怔,說:“我六歲時,還和六郎一樣,是個貪嘴吃的搗蛋鬼。”
陸鳶笑了下,也沒想到他會與自己說幼年事。
二人點著茶,你來我往,又說了些孩提時期的事,褚昉猶豫了會兒,幾次張嘴,似想問什麽,又咽了回去。
陸鳶察覺他欲言又止,主動問:“想說什麽?”
褚昉怔住,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依陸鳶的性子,便是看出他欲言又止,也不會主動探究,隻會等著他主動說出口,他若是不說,這話便隻能爛在肚子裏了。
在她麵前,他肚子裏不知爛了多少話。
褚昉頓了會兒,才說:“若有一日我坐罪,你怎麽辦?”
理智上,他絕不會牽連她,可憑心而論,哪個丈夫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也是有一些惜他護他的?
陸鳶磨茶的動作微微一滯,旋即接著轉動磨盤,笑容淺淡溫和,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是在為昨日龍顏震怒的事擔心?”
她既知道了,褚昉也不再瞞,微微頷首。
“那郭元是何人?”妹妹並未說太多郭元的事情,陸鳶還不清楚聖上鳥盡弓藏的意思,遂有此一問。
褚昉簡單說了郭元的情況,陸鳶聽罷,很快意識到聖上的真正意圖,也明白了褚昉的擔憂。
她低著頭,沉默許久後,忽然道聲歉,“若不是我,你或許不必首當其衝卷入那場宮變。”
褚昉是太上皇倚重的臣子,完全不必直接卷入那場宮變,他可以順其自然、平穩地成為下一任新君的好臣子,雖無大功,亦不會惹新君忌憚,覺得他是個不安分的、長於謀變的弄權之臣。
陸鳶這話十足的真心,十分的歉疚,褚昉心底忽有什麽東西雀躍了下。
“不怪你,你若不是我夫人,或許也不會有那場無妄之災。”褚昉溫和地說。
不管他和陸鳶因何成婚,夫妻是否和睦,在外人眼裏,他們就是連理枝、同林鳥,休戚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怕陸鳶過意不去,褚昉又說:“都過去了,多思無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
陸鳶抬頭看向他,莞爾點點頭,回答他最開始的問題,“你若坐罪,那也沒別的辦法,我與你一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褚昉整個身子都僵住了,不敢相信這是陸鳶嘴裏說出來的話,更不敢相信這話是對他說的。
他能相信麽?
她曾說要忘了周玘,與他重新開始好好過日子,可是後來又說,他們最好的結果,該是相忘於江湖。
若非他強求,他們早就相忘於江湖了。
便是這次再度嫁進褚家,他說要個孩子,她答應著好,轉而又說不願意給他生。
真真假假、反反複複,比他謀兵布陣還複雜,他從未見過這般善布疑局、惑人心智的女子。
可她這次,瞧著是十分真心的?
這是不是說明,她終於把他當成夫君了,願意與他共患難、同進退?
褚昉沒有說話,隻是加速擊拂茶湯,層層乳色飛沫堆簇漂浮,一盞茶成,他推到陸鳶麵前,接下她手中本在繼續的茶事。
陸鳶沒有爭搶,品著茶,問起賀震的事來。
褚昉知她在為妹妹擔心,解釋說:“子雲性情耿直,忠勇可嘉,聖上命他為龍武將軍,看中的大概也是這點,他隻要不犯錯,聖上不會無端降罪。”
賀震純良,易於駕馭,雖參與宮變,但隻是追隨者,不至功高震主,不會被聖上鳥盡弓藏。
陸鳶清楚了這點,放下一層憂慮,猶豫了會兒,話家常一般,隨意中又有些小心,道:“我前段時間也經常進宮,沒聽說後宮有哪位妃嬪專寵,想來聖上不是沉溺兒女情長的人?”
說到最後,她尾音挑了下,帶出些詢問意味。
褚昉端至唇邊的茶停頓了下,抬眼看向陸鳶,意外她竟與自己討論天子的宮闈私事。
察覺他審視的目光,陸鳶有些尷尬地笑笑,說:“隻是好奇而已,沒別的意思。”
這樣一辯解更像此地無銀三百兩,褚昉聯想之前陸鷺經常進宮,加上陸鳶今日從娘家回來便聽說了講武風波,還為賀震擔心的事,心中有了猜測。
聖上與陸家妹妹或許有些故事?
“聖上的確不是沉溺兒女情長的人,且他新登位,正值撥亂反正的關鍵時刻,心思自然放在朝事上。”
陸鳶微微鬆口氣,卻又聽他說:“但也不要小瞧一個男人的占有欲。”
陸鳶鬆下的勁兒猛然提起,看向他,他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麽,也在提醒她。
“越是有野心的男人,占有欲越強。”褚昉看著陸鳶說道。
陸鳶呆了會兒,正要問他可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又聽他說:“等過了這段時間,讓子雲尋個借口外放吧,我會替他留意合適的機會。”
陸鳶微微點頭,說句“多謝”。
褚昉笑了下,小酌一口茶,原來她主動為他點茶,為的是這樁事?但不管怎樣,這次她找人幫忙,首先想到的是他這位夫君。
她終於願意借他的肩膀了。
說罷這些,陸鳶想到他早上離家時還在為通房的事與她慪氣,想來心中不痛快,遂道歉:“是我失職,沒有教好那丫鬟,衝撞了你,下次——”
“下次?”褚昉聲音猛地壓過來,冷玉斫冰般:“你還真是堅持不懈!”
陸鳶注視著他冷峻的麵龐,棱角分明的輪廓透著肅肅厲色,似是無暇白玉雕琢而成,可遠觀不可褻玩。
就因為她再次提起通房的事,他就一下成了個生人勿近的雪人?
陸鳶柔聲解釋了安排通房的緣由:“我身體不好,大夫雖說三個月能調好,卻也不能保證三個月之後一定能懷上。”
她看看褚昉,接著說:“且成親之前,我與你說過,我可能要來回跑,我不在的時候,總不能叫你……”
當的一聲,茶盞重重落在案上,幸而其中的茶已見底,並未灑出來。
“若你嫁的是周元諾,是不是也要給他安排幾個通房,免他獨守空房!”
陸鳶眉心蹙了起來,柔和的目光也失了溫度。
默了會兒,她垂下眼皮,冷淡地說:“你既一定要問,那我便告訴你,不會。”
她複抬眼看向褚昉,“這件事既放不下,為何非要再次娶我?”
她唇角勾起一縷冷若霜雪的笑,“就因為你的占有欲麽?”
她的話不重,卻字字誅心,褚昉平靜地看著她,茶盞捏碎在手中,尖銳的瓷片深深紮進掌心,殷紅的血順著他拳心一滴一滴砸在茶案上,他卻毫無痛感。
“是,就是因為占有欲。”他冷冷笑著,將她扯進了懷裏,按著她的腰枝貼近自己,說:“我就要周元諾眼睜睜看著,你又為我上了花轎。”
“你猜他會怎麽想,會以為,你是在報複他麽?”
“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麽?那又如何?還不是要相忘於江湖?”
陸鳶目光沉靜如水,卻從褚昉的眼睛裏看到了火,熊熊燃燒的火。
理智告訴她,現在說什麽都是無謂爭執,眼前這個男人已經被妒火吞噬,胡言亂語,她再言語相抗,隻會激怒他,沒什麽益處。
陸鳶不欲和他對峙下去,推著他胸膛想站起身,好撇開他的禁錮,卻不防他加重力道又將她按了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她顰起的眉心,往下移去,定在她微微張著的嘴唇上。
陸鳶忽覺得腰身被他提著往上托了下,而後見他低過頭來。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茶香自她唇齒之間流出,撲散在褚昉麵龐,阻了他想要繼續的動作。
陸鳶接著說:“你在嫉妒。”
“褚照卿,你在嫉妒周元諾。”
作者有話說:
推一下新預收,火葬場文《謀貴奴》,文案如下,專欄可收。
封靈因沒落世族出身,溫良賢婉,以殊色為太子妾,寵冠東宮。孰料一朝太子被誅,闔府女眷淪為官奴。
所幸,昔日太子舊部、而今從龍之臣的代國公穆紹將她要進了府中。
初進府,穆紹單將她叫進書房,“我將你要過來,隻為免你苦役,還你人情罷了,望你今後牢記身份,規矩些。”
他頓了頓,又說:“別再妄想以色惑人。”
封靈因低著頭,輕聲說是。
誰知穆紹一朝醉酒,與封靈因一夜荒唐,遂將人收進房中,同時告誡她:“一個通房罷了,不要恃寵生嬌。”
封靈因笑了笑,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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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府上設宴招待蕃邦王子,那王子瞧上了封靈因,衝穆紹開口要人。
穆紹顧忌禮節,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說:“這得問問她的意思,她若願意跟你走,我自是要成人之美,她若不願,還請王子念她故土難離,不要勉強。”
眾人目光落在封靈因身上,聽她清楚而溫柔地說:“承蒙王子抬愛,我願意。”
離府前夜,穆紹問她:“為何答應?”
封靈因淡然道:“京師待夠了,想出去走走。”
穆紹冷笑:“你別後悔,塞外的風沙,刺骨割麵的。”
封靈因笑著謝過:“將軍放心,此去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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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紹做太子親衛時,最常見到的女人就是太子良娣封靈因,太子對她恩寵無雙,但凡外出回宮總要先去見她,他守在寢殿門口,聽著裏頭動靜,嗤了句:“禍水。”
可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一頭紮進這禍水裏,明白何謂情關難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