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來日方長 ◇
◎總有一日,她也會傾心待他◎
陸鳶知道這個問題遲早要麵對, 也知他所求合情合理,並不過分,點頭應句好, 繼續做自己的事。
“你若是不願意, 就明白告訴我,別再陽奉陰違,瞞我騙我!”
她答應的過於散漫輕易,褚昉察覺不到一點真心。
陸鳶抿抿唇,神色仍是淡漠, 抬頭問他:“我若說不願意, 你會同意麽?這事由得我做主麽?”
“你沒有說,怎知我不會同意?”
“那好,我不願意。”陸鳶語氣很淡,像答應時一樣淡漠,說罷這句便低了頭翻賬本, 讓人分不清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褚昉眉心突突跳了兩下, 似有一股火氣衝了上去,卻發散不出,又原路憋了回去,心口生悶。
她果然還是不願替他生兒育女。
默了會兒,褚昉悶悶地問:“那你何時願意?”
陸鳶那話本就是免他糾纏隨口一說, 實沒想到他當了真,竟有此一問,聽來像憋著氣, 還有些委屈。
陸鳶好笑, 唇角動了動, 忍著笑, 隨手翻過一頁賬本,狀似考量地說道:“不好說。”
褚昉見她果真沒有主意一般,想了想,勸說:“有個孩子,以後也是你的依靠。”
陸鳶漫不經心嗯了聲,看不出聽進去幾分,褚昉便也不再勸。
這些道理她如何不知,她隻是不願意給他生孩子罷了。
林大夫很快來了府中,給陸鳶診過脈後言較之前大有好轉,調養三個月便可正常受孕。
褚昉心下生喜,見陸鳶仍是神色淡淡,好似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歡喜登時散了一半,麵上一如既往沉靜無波,送走了林大夫。
二人成婚時已是年關在即,新婚不過五日便又到了除夕,陸鳶望著蘭頤院中大槐樹上新搭建起來的兩個鳥窩,一時生了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去年她明明手把手教褚六郎把兩個鳥窩打掉了,如今那鳥窩怎麽又好端端的掛在樹杈上了?
“嬸娘!”褚六郎熟悉的呼喊聲傳進院子。
陸鳶怔了怔,看見個頭拔高一截的褚六郎一陣小旋風似的跑來,回過神來。
樹上的鳥窩已不是去年的鳥窩了,她也曾離開過,隻是沒想到這除夕還是要在褚家過。
“嬸娘,給你吃蜜餞!”
褚六郎提著一個比男人巴掌還大的荷包,鼓鼓囊囊裝了一大包,解開係繩掏出一塊兒給陸鳶,自己挑塊兒大的滿足地撕扯著吃,像吃肉一般。
“從哪兒討得這麽多蜜餞?”陸鳶笑著問,這東西吃多了壞牙,嫂嫂是不可能一下給他這麽多的。
“三叔給的,他說讓你吃罷藥再吃。”
褚六郎又挑出幾塊大的蜜餞放兜裏,這才把荷包遞給陸鳶,嘻嘻笑了兩聲往別處玩去了。
褚六郎才走,褚昉進了門,看了看裝蜜餞的荷包,笑了下,“還好,留的比我想象的多。”
依褚六郎貪嘴吃的樣子,能剩一半就是好的。
“六郎沒那麽貪嘴。”陸鳶辯道。
褚昉看看她,麵色淡然地說:“這般喜歡孩子,何不自己生一個。”
陸鳶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下,轉目看他,見他並沒看自己,好似就是隨口一說,並不十分期待的樣子,想了想,欲言又止。
等過了年再說吧。
···
正旦日,褚昉參加罷朝會,神色凝重地回了蘭頤院,陸鳶恰不在院中,與妯娌們給長輩拜過年,去了廟會。
除灑掃的婆子外,院裏隻剩了陸鳶帶進來的另一個丫鬟。那丫鬟自詡貌美,也知陸鳶帶她進來存的是什麽心思,見過褚昉後,心下十分歡喜,已是甘願做通房,此刻見褚昉進門,忙迎上去要伺候他寬下朝服。
自從書韻被送走,褚昉沒再提攜別的大丫鬟,早已習慣自己做這些起居小事,且這丫鬟身上有一股香味,褚昉很不喜,遂道:“下去,我自己來。”
他聲音不重,沉沉的,但威嚴十足,那丫鬟下意識止了腳步,往後瑟縮去,又去拿取常服。
又貼近褚昉去,想要服侍他換上。
以前做這事的要麽是陸鳶,要麽是褚昉自己的大丫鬟,絕無讓青棠來做的道理,褚昉微微皺眉,道句:“放下。”
念及她是陸鳶的丫鬟,且看著是個新麵孔,想來是新買的,有些規矩尚不懂,褚昉沒有多加苛責,隻是這樣吩咐了聲。
那丫鬟雖有些畏懼褚昉冷冰冰的樣子,但想到他對自家主子很是溫和,心想待自己成了他的人,他對自己的態度也會好轉,便鼓足了勇氣,不僅沒有放下常服,還擅自展開了要給褚昉穿上。
她貼得更近,幾乎挨上了褚昉手臂,要服侍他穿衣裳。
這動作逾矩過甚,激怒了褚昉,他一伸手奪過常服,仍是沒有動手碰那丫鬟一下,向後避去幾步,眉心卻擰緊了,聲音難免冷厲幾分:“你聽不懂麽!”
那丫鬟進府沒幾天,從未見褚昉發過這麽大脾氣,登時嚇傻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認錯,哭得梨花帶雨。
因她是陸鳶的陪嫁丫鬟,她若犯錯,難免會讓人覺得陸鳶禦下不嚴,褚昉不欲深究,沒再責問,隻是漠然道:“下去。”
那丫鬟慢慢止了哭聲,低低啜泣著,偶爾抬眼試探地看看褚昉神色,見他不似方才震怒,心下惶懼散了不少,囁嚅著解釋方才的事情:“姑爺息怒,夫人出門前特意交待婢子要好好侍奉您,婢子不敢辜負夫人囑托,才做了這事,沒想過惹您生氣……”
褚昉無意聽她多說,悶哼個嗯字,肅然道:“以後這些事都無須你管,在房外伺候便可。”
那丫鬟一聽,以為褚昉惱了她,怕他從此絕了收她做通房的心思,膝行著向褚昉撲過去,竟大膽地直接抱住了他腿,眼淚巴巴仰頭看著他,泣說:“姑爺別趕我走!我會好好侍奉你的!”
褚昉盛怒,拔腳踢開她,這次沒再留情,叫家奴把人拖出去,等陸鳶回來處置。
那丫鬟仍是嚷著願意侍奉褚昉,被拖拽了下去。
“站住!”
臨出門,褚昉一聲令下,家奴立即止了腳步,仍是押著那丫鬟,問道:“主君,有何吩咐?”
“你先下去。”褚昉屏退家奴,單留那丫鬟,叫她遠遠跪著回話。
“你說,願意侍奉我?”褚昉麵色無波,看不出一絲情緒。
那丫鬟連連點頭,以為是自己的哭求有了效用,越發嬌憐起來,輕輕抿了淚痕,軟聲說:“能侍奉主君,是婢子三生有幸……”
褚昉冷笑了下,“你要如何侍奉?”
那丫鬟立即紅了臉,愈加低了頭,羞道:“自是聽主君的,主君想婢子如何,婢子,莫敢不從……”
褚昉眉目之間冷意更重,“你主子,如何交待你的?”
那丫鬟吞吞吐吐,不似怕倒似羞,囁嚅道:“夫人說,讓婢子好好侍奉您,以後生了孩子,可養在她身邊……”
“滾!”
丫鬟話未說完,聽褚昉一聲低吼,像一道悶雷劈下,比方才的怒氣還讓人心驚,她想再央求幾聲,見褚昉滲血刀子般的目光遞來,便是再有往上爬的心思也不敢在此時造次,強邁著嚇軟的一雙腿,踉蹌著退了出去。
褚昉一腔火無處發散,將常服胡亂一揉砸向門口。
他果然沒有猜錯,以陸鳶謹慎的性子,怎會帶這樣一個沒規矩的丫鬟在身邊?原就是給他準備的通房!
若無她的交待,憑那丫鬟怎敢在入府沒幾日就動起了侍奉他的歪心思?
她還真是賢良淑德!
陸鳶自廟會歸來已是將晚,並不知那丫鬟觸怒褚昉的事,如常吃過藥,陪纏著她玩遊戲的褚六郎鬧了會兒,梳洗入帳。
逛了大半日廟會,她很是疲累,褚昉卻不打算放她睡覺,長臂一伸將她扯了過去。
這幾日行·歡,但凡她說句累,褚昉雖不情願,總還是會顧忌她,不會鬧太凶,今日卻不同,她說什麽都沒用,甚至都沒機會說句完整的話來。
“就那麽不想替我生孩子?”
他伏在她耳邊,不知為何,聲音帶著些粗重的濁意。
陸鳶眼中的世界被攪得一片顛簸,天旋地轉,分不清南北,她索性閉上了眼。
一切反而變本加厲了。
“別妄想了,不會叫你得逞的,想做母親,就自己生一個!”他冷冷笑了聲。
第二日,褚昉隨意尋個借口,說那丫鬟沒規矩,叫陸鳶把人處置了。
陸鳶細想他昨夜的話,心中已猜個七·七·八·八,再一盤問丫鬟,明白褚昉已然撞破通房一事,而他的態度很明確,不要通房。
陸鳶卻並不意外他的態度。
夫妻三年,她雖未替他操持過這事,但婆母卻有過這心思,也送過幾個良家妾,不到一日就被處置了。
就當他潔身自好,不喜這些鶯鶯燕燕,但現在他明明著急子嗣了,怎麽還是這般?
那丫鬟既惹了褚昉,自然不能再留,陸鳶趁著初二歸省,將她帶回了娘家。
褚昉雖然與她一道去了陸家,卻一句話不與她說,隻是陪著陸家父兄喝酒。
陸家父兄隻當他因為正旦日龍顏震怒的事借酒澆愁,一邊陪他喝酒,陸敏之一邊安慰道:“賢婿,今次聖上既沒有遷怒你,想來暫時不會動你,你以後再小心些便罷。”
褚昉微微頷首,悶了一口酒。
昨日聖上親服戎裝,率文武百官至驪山下講武觀兵,兵卒集結約有十萬餘人,軍陣綿延數十裏,聲勢浩大,總指揮使是時任宰相之一、兼領兵部尚書的郭元,也是當今聖上還是太子時的東宮將官,在擁立聖上登位的宮變中立過大功。
聖上也在登位之後予他厚賞,加官晉爵,榮寵甚於褚昉這位宮變謀策者。
朝中上下皆以為郭元自此會飛黃騰達、榮貴終身,卻沒想到他竟會在此次講武中,被聖上以“軍容不整”為由治罪,差點丟了性命,幸得兩位舊友諫言,雖保全了性命,卻被削去官爵,流放新州。
被治罪的雖是郭元,但朝臣心裏對聖意也都揣測了一個大概。
飛鳥盡,良弓藏,自先帝朝紛亂不斷,造就了一批善於應時謀變、攪弄風雲的權貴,聖上是這場宮變風雲的得利者,但也知這群由他親自扶持直上的權貴有多危險。
聖上而今需要的不再是謀變奪權之臣,而是謀穩謀治的臣子。
當初宮變功高者,除了郭元,就是褚昉,褚昉還是太上皇曾倚重的舊臣,聖上本就多番削他實權,以後不知還會有什麽舉措。
帝心難測,不知何時一場類似“軍容不整”的欲加之罪怕就會落在褚昉頭上。
“嶽丈大人,有朝一日,我果真坐罪,你可憑這封休書,接阿鳶歸家。”
大周律法,和離、休棄之妻,不受夫家罪責連坐。
陸敏之一怔,卻沒有接休書,勸道:“事情還不到這地步,你們才成親,寫休書不吉利。”
褚昉將休書推至陸敏之麵前,囑他收好,“以防萬一罷了,有備無患。”
他能做的隻有這些。
陸敏之悵然歎口氣,“你跟阿鳶說過昨日的事麽?她是何反應?”
褚昉搖頭,“何須再叫她煩憂。”
“阿鳶她不是怕事兒的人,也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人。”陸敏之道。
褚昉微頷,“我明白,但能保一個是一個,何必為了這些虛名搭上她餘生。”
“我知她是什麽樣的人,便夠了。”
她也會傾盡所有、不計回報、甚至鋌而走險地去對待一個人,隻是那個人不是他。
他本以為來日方長,總有一日,她也會傾心待他。
但眼下情勢,不知能否等到這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