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娶新婦 ◇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褚昉的茶盞碎了, 陸鳶為他換上一盞新的,約是怕他再不小心捏碎,新換的茶盞看上去很結實, 厚壁鐵釉, 與陸鳶和周玘所用輕盈的月白葵花盞格格不入。

褚昉越看越不順眼。

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周玘便與他寒暄起來,或論民生,或談先賢,或講文章, 氣氛倒也不似起初尷尬。

因他們談的不是生意, 陸鳶便不置一詞,安靜地坐在一旁,為他們添茶。

周玘看上去注意力不在茶水之上,與褚昉從容談笑,手下卻沒有一刻停過, 不曾讓陸鳶獨自點茶。

一切都是那麽自然, 沒有半點刻意和炫耀,好像是經久而成的習慣,融進了骨子裏,又不經意地自舉手投足之間流瀉出來。

好像這一切,在他們看來是坦坦****、光明正大的尋常事, 無須避諱褚昉這個外人。

褚昉品著茶,回應著周玘的話,目光卻總是落在茶案上, 那配合著點茶的兩雙手。

“我還有事, 先走一步。”

褚昉似飲酒一般, 一仰頭灌了最後的茶, 放下茶盞,一刻未再多留。

“安國公慢走。”

陸鳶和周玘都站了起來,揖禮送客。

褚昉已走到門口,聽聞陸鳶的話,回頭望她。

她和周玘站在一處,俱是清嘉兒郎裝扮,並美容觀,有如連璧。

褚昉目中的光沉了一沉,回禮拜辭。

出了三月茶莊,打馬緩行,卻漫無目的。

難怪她對周元諾念念不忘,原來有些陪伴已融進了骨子裏,要她忘了他,約是剔骨之痛。

她眼裏、心裏、骨子裏,都滿滿當當裝了一個人,難怪會對他視而不見。

罷了,和離書已成,他已不是她的夫君,他又何必執念於一個眼中心中無他的人?

褚昉一走,茶室裏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陸鳶耽擱了半日,確實要核算賬本了,移步書案後,專注地看著賬本。

周玘則站在旁邊,有時幫她研磨將幹的墨水,有時隻是低頭看著她專注得偶爾眨一眨的眼睫。

待她坐了約有半個時辰,便奪了她的筆,要她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陸鳶滿足地伸個懶腰,看向周玘時總是眉眼含笑,卻囑咐:“以後不要那麽耿直,更不要因為我的緣故得罪安國公。”

周玘笑了下,道:“我的話可有半分錯處?你們確實已經和離,他今日這趟來的冠冕堂皇。”

說是送東西,差家奴不能送麽?放在掌櫃那裏不可麽?明明有許多辦法,他卻選了最尷尬、最易惹事生非的辦法,居心不良。

陸鳶看周玘半晌,似在尋找什麽變化,笑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古人誠不欺我。”

又道:“說是這般說,我也不想你多出來安國公這麽一個勁敵。”

“放心吧,他要是想為難我,不會等到此時。”

從僅有的幾次來往看,周玘覺得褚昉不似那等口蜜腹劍的陰險小人。

陸鳶沉默片刻,沒再說話。褚昉拿她與元諾的舊情威脅她時,她確實怕褚昉不擇手段毀了元諾,但經此次誤會,她明白是自己想錯了。

且他終究寫了和離書,明明知道她對他心懷愧疚,隻要他開口要她留下,她出於補償定會答應,他卻沒有這樣做。

那他必是已經決定徹底了斷。之前不甘心的時候都沒有暗害元諾,如今已然了斷,應該確實不會再對元諾不利了。

周玘見陸鳶似是心有所忖,卻從她容色看不透所慮何事,頓了頓,問:“淩兒,我想知道,你們為何和離?”

他早已察覺褚昉對陸鳶動了真心,也知如此下去,陸鳶遲早有一天會為他所動,卻沒想到,他們會突然和離。

坊間有說安國公重傷不能人道不得已放妻的,有說安國公夫人不想守活寡逼他放妻的,但這些傳言,周玘從未信過。

依褚昉今日行事,明明藕斷絲連,不像是心甘情願放妻,他想不到陸鳶是如何在安國公心不甘情不願之時拿到那封和離書的。

陸鳶不想多談此事。元諾若知她為了給他報仇不管不顧重傷了褚昉,定會愧疚不安,她不想讓他擔這份愧疚。

陸鳶想了想,雲淡風輕地說:“當然是因二心不合,難歸一意,別人問不稀奇,你怎麽也這樣問?”

周玘審視著陸鳶,心中生出些從未有過的複雜來。

二心不合,難歸一意,他自然明白這些,可這絕不是褚昉答應和離的緣由,他的淩兒隻說了一半真話,另一半,她不知何故,不願告訴他。

“淩兒,安國公對你,明明……”情意未平。

周玘話說了一半,怕惹陸鳶生氣,剩下的話爛在了肚子裏。

陸鳶歪頭盯著他,等後麵的話,沒等到,忽咯咯一笑:“瞧把你委屈的。”

周玘不知其中曲折,才會以為褚昉對她餘情未了。

“元諾,你想想,安國公果真對我餘情未了,又怎會寫下和離書?我沒有逼他,是他自己甘願寫的。”

陸鳶知道元諾心不定,卻隻能說這麽多。

周玘默了會兒,想再爭取一下知情權,他的淩兒從來不會騙他。

“淩兒,連我也不能說麽?”

聽上去委屈的很,好像他一直以來擁有的某種特權被無端剝奪,他不甘心,卻又舍不得與那剝奪他特權的人爭吵,隻能這般小心翼翼地試探。

陸鳶眉眼含笑看著他,招招手示意他低身附耳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偏不告訴你。”

又說:“都已過去了,我能處理的,你就別多問了。”

她能處理,她不想給他找麻煩,又是這般。

周玘無奈地歎了歎,拍拍自己肩膀,“淩兒,你的元諾長大了,這肩膀,可以為你遮風擋雨了。”

別再什麽事都自己扛下。

陸鳶怔了怔,忽眼睛一彎,似朗月清暉流轉,卻輕輕抿了抿唇,小聲嗔句:“肉麻。”

周玘亦是低頭笑笑,再看向陸鳶時,目中無他物,伸手替她整理因方才的懶腰而微微變形的翻領,溫和地說:“你要習慣。”

他們的路偏離了三年,而今正在回歸正途。

···

褚昉一回到褚家就命人將他起居之物從蘭頤院搬回了璋和院,蘭頤院落鎖,本就空寂的院子更顯得荒涼,與這熱烈的炎炎夏日甚不相配。

不料就是搬去了璋和院,陸鳶的影子依舊沒有半分消減。

褚昉坐在書案旁看書,會想起去年冬日,她端坐這裏,執筆譯書,依稀可辨她說不出是冷清還是認真的容色。

他目光落回書卷,又不可控製地想到她今日玉冠束發、綠袍加身的明暢神采。

世上怎會有這種女子?冷清似梅映雪,嫻靜似花照水,熱烈似火耀日,還有今日清明似玉生輝。

不知為何,褚昉心生煩躁,連書也看不下去了,胡亂地往書案上一扔,盯著旁邊的位置發愣。

這樣的女子,曾是他的妻,雖在他麵前隻有冷清、嫻靜和言不由衷的溫順,卻已不知不覺,融進了他的骨子裏。

她什麽模樣,他都是接受的,可無論他什麽模樣,冷也好,暖也罷,她總是敬而遠之,連一絲淡薄的回饋都不肯給。

他比周玘差很多麽?明明周玘給她的,他也能給,甚至更多,為何總是推開他去?

“主君,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事相商。”丫鬟來稟,打斷了褚昉的思緒。

鬆鶴院熱鬧的很,鄭氏坐在主位,滿麵堆笑,下首兩側坐了幾個四旬上下的婦人,戴金綴玉,瞧上去很是富貴,都笑嗬嗬地與鄭氏說著話,見褚昉來,紛紛起身見禮,誇獎的話張嘴就來。

褚昉道過免禮,在母親旁側的主位坐下,才問事由。

鄭氏將正在看著的一個小冊子遞給他。

褚昉一看,竟是一個姑娘的畫像,旁側還有家世、年紀、女紅等簡介。

他一眼沒再多看,合上冊子還給母親。

鄭氏道:“這個我看著最滿意,年紀也不大,將將十六,大方知禮,你瞧著如何?”

來的都是媒人,其中一個見褚昉沒有多少興趣,忙又將那姑娘誇獎了一番。

褚昉不耐,卻沒有打斷媒人,待她說完話,才對鄭氏道:“母親,兒子說了,這事再等等。”

媒人接話道:“哎呀,安國公,可是等不得了,您放眼京城看看,哪個像你這般年紀還沒有當爹的?老太太也是心疼你,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妙人兒,這姑娘真真是百裏挑一……”

媒人又是一番天花亂墜的說辭,褚昉隻覺厭煩,眉頭一皺,便嚇得那媒人收了聲。

鄭氏見兒子確實不想談論此事,命送走媒人,才問褚昉:“你到底是何想法?難道沒了那陸氏就不過了?這麽大一個家,我越來越老,管不過來了,我接華兒回來幫我,你又不允,讓你娶新婦,你又不娶,你到底要如何?”

褚昉看看母親,覺察她仍想接鄭孟華回來,遂直言:“母親,表妹的事已無轉圜餘地,你就別再多想了。”

“那你就趕緊娶新婦!”鄭氏氣道。

褚昉想了會兒,說:“再給兒子兩個月時間。”

兩個月時間,很多事情都會落定,也足夠他做下決定。

鄭氏縱不甘願,心知做不得兒子的主,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好在也就兩個月,不必無止盡的等待,遂答應下來。

“兩個月之後,我可就為你做主了,到時我看著喜歡,就給你定親了。”鄭氏強調。

褚昉沒有接話。

“我當你答應了!”鄭氏最怕兒子這種態度,不言不語不應不否,卻是鐵板一塊,硬的很。

褚昉仍是沒有回應,大步離了鬆鶴院。

他不想娶新婦。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作者有話說:

狗子 :我要忘了那個壞女人!

鄭氏:那快娶新婦!

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