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已經和離 ◇

◎望你以後行事,注意分寸◎

周玘一身素灰的單袍, 玉色的臉上掛著清淺的笑容,望著陸鳶,目中若有朗星。

得到她和離的消息已經一個月了, 但因東宮事務忙, 太子一直不肯給他休沐,他不得已,告了病假,才得一日清閑。

他按捺了許久,終是忍不住找來了陸家。

三年前, 陸鳶每每邀他出去遊玩, 便是這身兒郎裝扮,他沒想到還有再見到的時候。

陸鳶一手握馬韁,一手扶了扶鬥笠,燦笑回應:“喝酒去,兄台可要一起?”

周玘笑容更深, 打馬與她並肩, “有位故友囑我不可喝酒,飲茶可否?”

陸鳶狀似不滿地哼了聲,“你那位故友管的真寬!”

周玘笑了笑,對陸鳶道:“不許說她壞話。”

“看在你這麽重情重義的份兒上,走吧, 喝茶!”

陸鳶又扶了扶鬥笠,輕輕一夾馬肚,先跑了出去, 周玘隨後。

兩人並肩行遠, 並沒注意身後有人注目追蹤, 而前一個追蹤之人, 沒留意身後還有追蹤者。

待兩人進了三月茶莊,追蹤者便一刻不停,一個往皇宮去了,一個確定另個追蹤者進了皇宮後,往褚家去了。

···

褚家,蘭頤院。

褚昉並未去當值,正把玩著一把骨匕,是他從疏勒帶回,陸鳶一眼未曾看過,也未帶走的禮物。

他傷雖痊愈,但不知何故,聖上仍是多次下旨安撫他不必著急入宮當值,讓他好生休息,他便也趁此機會徹查了家中總賬,該立的字據、該析的賬目、該提前說到明麵上的話皆規規範範、清清楚楚,就算他一朝不測,褚家要分,也不至於逼到他母親和妻子頭上。

和離這一個月來,母親多次提過要將鄭孟華接回掌家,他都沒允,母親這才徹底歇了心思。

比起璋和院,他更願意在蘭頤院待著,甚至總在家奴來報陸鳶行蹤的時候有種錯覺,她很快就會再回來。

就像自由的鳥兒,飛累了,總要還巢。

“主君,止戈回來了。”

止戈就是派去跟著陸鳶的長隨,平日都是晚上才回,今日緣何上午就回來了?

“叫他進來。”褚昉道。

止戈進門先說了陸鳶和周玘相伴去茶莊的事,又說了另一個追蹤之人。

褚昉聽罷,眉心微微一旋,“你確定那人進了皇宮?”

“小人確定,那人是跟著周家三郎的,追蹤術不比小人差,應該也是行伍出身,後來若非小人躲得快,很有可能被他發現。”

褚昉有些迷惑,那人跟蹤周玘,又進了皇宮,極可能是太子的人,太子何故跟蹤周玘?

且這才一個月,陸鳶就忍不住和周玘出雙入對了?這就是她說的隨緣?

褚昉手中的骨匕不知是滑脫了手還是怎樣,忽重重紮進了案上,入木至深,矗立不動。

“我出去一趟。”

褚昉待要出門,忽想到什麽,又頓住腳步,屏退長隨,在房中來來回回試了幾套衣裳,最後選定一身自認神采奕奕的月白錦袍,這才打馬去了三月茶莊。

茶莊的掌櫃見到褚昉,有些詫異,待要問他貴幹,聽他說句:“約了你們東家,給她送東西。”

劉掌櫃看看褚昉手中的漆匣,想他真要送東西,笑道:“貴客稍等,我去知會東家一聲。”

褚昉攔下,“我自己去,她有事要跟我說,你去不方便。”

又問:“她在哪間茶室?”

劉掌櫃心想陸鳶畢竟有客人在,且褚昉身份特殊又尷尬,怎能隨便放進去,和氣道:“貴客稍等,東家有客人在。”

“我知道,一起的!”褚昉有些不耐,“你再推脫,我自己去找。”

茶室裏都是貴客,怎能容他挨個去找,劉掌櫃隻好領他上樓。

茶室內,陸鳶與周玘對坐於茶案兩側。

長方形的茶案上,擺著精致的茶爐、茶臼、茶磨、茶碾,陸鳶自罐中精挑細選了一塊茶餅,正用竹質夾子夾著在小爐上炙烤。

文火烘焙了片刻,茶香漸漸逼溢而出,散了一室。

周玘則拿過茶臼茶杵,準備搗茶,對陸鳶道:“你若是忙,便自去忙,這事我來。”

以前的時候,陸鳶忙著看賬本,都是周玘在一旁點茶與她品嚐。

陸鳶眸光明媚,笑意生輝,“點茶的時間還是有的。”

她將炙好的茶放入臼中,待周玘搗茶的時候拿來了茶磨。

她磨茶,他羅茶,她溫盞,他調膏,她注湯,他環回擊拂,她再添注,他則手輕筅重,快速擊拂,直至湯麵鮮白,乳點勃結,瞧上去像一盞乳酪,茶成。

“三年不點茶了,沒有手生。”陸鳶笑著說,重複方才的流程接著點了一盞茶。

“我也三年未碰了。”周玘笑說,拿過竹質茶匕在已成的乳白茶膏上作畫,不消片刻便作了一幅彎嘴笑的麵容,喚陸鳶來看。

陸鳶正在磨茶,周玘便要接過茶磨去,陸鳶的手還留在茶磨上,周玘已覆手過去,將陸鳶小手蓋在了掌心。

不巧,這一幕恰落入褚昉眼中。

夏日炎熱,為了通風,茶室的窗子對開著,褚昉自窗口看見陸鳶便叫劉掌櫃走了,他卻並沒直接進來,而是看著陸鳶和周玘配合默契地點了一盞茶。

點茶極其費功夫,俗稱一個時辰一盞茶,陸鳶在褚家時,隻會偶爾簡單煮些茶,從不會費這樣的心思。

“夫……陸,陸姑娘好興致。”

改了幾次繞口的稱呼後,褚昉推門而進,目光落定在茶磨上交疊著的兩隻手。

目中似有烈火,焚灼著那兩隻交疊的手。

陸鳶和周玘同時朝褚昉望去,二人下意識同時鬆開了茶磨。

陸鳶定定神,起身行了揖禮,以東道主的身份,不卑不亢、不失禮貌地笑問:“不知安國公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她穿著翻領綠袍,白淨的臉上笑意明媚,燦如朝旭,是她做褚家婦時從不曾有過的模樣。

原來真正的明珠在掌,是如此耀眼,是可以看得見光芒的。

這樣的陸鳶很陌生。

褚昉縱使聽聞過她諸般過往,知道她曾經又美又俏、性情嬌蠻,卻總想象不出曾經的她該是何等模樣,今日一見,方知她的過往,他錯過便是錯過了,永無法追溯,永無法回望,永遠也勾勒不出清晰的模樣。

所以這三年,果真是他,和褚家的規矩,湮滅了她的光麽?

褚昉放下漆匣,掃了周玘一眼,看回陸鳶:“你遺落了東西在家中,我來這裏辦事,順路帶上了,本想放茶莊,待你有空再取,聽聞你恰好在此處待客,便送了來。”

陸鳶心知沒有漏掉什麽,疑惑之下打開漆匣一看,不由怔了,頓了頓,回頭笑說:“安國公,這不是我的東西。”

褚昉麵色冷去幾分,連國公爺都不叫了?

“不是你囑我從疏勒給你帶的麽?”

怕陸鳶反駁,褚昉徑自在茶案旁坐下,很快轉移了話題:“你我夫妻三年,竟不知你點的一手好茶?不知今日可有幸,嚐嚐陸姑娘的茶?”

不等陸鳶回答,周玘先一步在褚昉對麵坐下,笑說:“淩兒方才已點了一盞茶,手腕累的很,我來點吧。”

褚昉的耳朵好像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了下。

淩兒?這個名字聽他親口喚出來,比之前所想可惡難聽百倍!

周玘已撿了一塊茶餅出來,正要放去爐上炙烤,見褚昉推開了茶爐。

那茶爐中燃著小火,外殼是極燙的,褚昉卻似無甚感覺,直接握著茶爐移到了茶案一角,遠遠避開周玘,才鬆手,五個指肚已經灼得通紅。

褚昉麵不改色,看著周玘道:“褚某想喝陸姑娘的茶,周公子還是不要越俎代庖,味道可是差遠了。”

周玘笑了笑,伸手要去拿回茶爐。

陸鳶怕他燙了手,直接在茶爐旁坐下,阻下周玘手臂,衝他微微搖頭,而後夾了茶餅在爐上炙烤,大方地說:“來者是客,何況安國公今日是送東西來的,喝一盞茶自是應當。”

陸鳶炙茶,周玘便要拿茶臼,手卻不及褚昉快,被他先一步搶下。

“周公子,失之毫厘,差之千裏,你還是不要插手了。”

陸鳶對周玘遞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與褚昉碰硬,點個茶而已,累到哪裏去?

她將炙好的茶餅放進茶臼,正要接來搗茶,見褚昉自己搗起來。

陸鳶詫異地看他一眼,並沒強行接過。

而後的流程便是,褚昉搗過茶,交由陸鳶磨茶,褚昉再羅茶,交由陸鳶溫盞,褚昉調膏,陸鳶注湯……

像方才陸鳶和周玘配合著點茶一般,褚昉從頭到尾重新來了一遍。

陸鳶也說不好,這最後的茶,是她點的,還是褚昉自己點的。

不管怎樣,他喝著舒心就好。

褚昉的茶點完,周玘的茶早涼了,陸鳶直接倒掉,說:“我再給你點一盞。”

周玘阻下,“我自己來。”

陸鳶笑了笑,沒有爭搶。

褚昉眉心又是一皺,手中的茶頓時沒了滋味。

“周公子不忙麽,怎有心思來這裏喝茶?”褚昉狀似漫不經心寒暄道。

周玘手下未停,從容點茶,“今日休沐,來訪故友。”

褚昉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朝事,一盞茶喝完,恰巧見周玘點好了茶,正要接過夾子再挑一塊茶餅,見周玘將茶推給了陸鳶。

“喝熱的。”周玘笑說,似是自然而然的習慣。

褚昉手下一緊,捏碎了茶盞。

周玘早就注意到褚昉的情緒,此刻也不再顧慮,直言道:“安國公,你與淩兒已經和離,望你以後行事,注意分寸,莫再將她攪進閑言碎語中。”

褚昉看向周玘,目中的光似深海裏的漩渦,看似平靜卻能毀滅一切。

他與陸鳶已經和離?他行事失了分寸?到了周玘有資格正告他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