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能相信 ◇

◎他會這般輕易就寫了放妻書◎

隻差最後一步了。

一句說不好, 功敗垂成。

陸鳶索性收回手,由褚昉掌控和離書,仍是平靜溫和地說:“國公爺也明白, 我們此時和離, 定然會陷於流言蜚語中,我怎會在此時談婚論嫁?”

褚昉按著和離書想了會兒,問:“多久?”

“什麽多久?”陸鳶訝異。

“多久再論婚嫁?”

陸鳶不自覺抿了抿唇,答:“沒想過,隨緣吧。”

褚昉審視著陸鳶, 從她平靜的容色裏辨不出一絲真實的情緒, 沒再追問,鬆手放開和離書,說:“果真再嫁,予我一張帖子來,我去喝喜酒。”

陸鳶實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 唇角彎了彎, 帶出一絲言不由衷的笑意,沒有回應。

誰知褚昉又補了句:“莫非你想偷偷嫁人?”

陸鳶不想再糾纏這件事,隨口說句:“好。”

本以為這事就說定了,不料褚昉又來一句:“你會嫁周元諾麽?”

陸鳶實在煩了,反問:“我若嫁他, 國公爺要如何?”

褚昉沒想到她的脾氣會一下子竄上來,像被後起的浪潮蓋過了勢頭,他摸了摸鼻子, 垂下眼皮淡淡地說:“自是, 要去喝喜酒。”

陸鳶皺了皺眉, 總覺得他這話陰陽怪氣。

第二日, 和離書送到鄭氏那裏簽字,鄭氏雖奇怪兒子明明前腳又是住在陸家、又是分家,一副與陸氏好好過日子的作派,緣何今日又寫了和離書,卻並沒勸阻,爽快地簽了字,待要問問兒子緣由,褚昉尋個借口離了鬆鶴院。

蘭頤院內,陸鳶命青棠收拾東西,褚昉就坐在書案後,看著主仆二人幾乎不言語,隻用眼神交流。

道路以目的樣子。好似他是一個暴君,他們苦他良久,終於熬到了頭。

隻用了半日,陸鳶的東西便收拾好了,隻裝了三個箱籠。

“國公爺,那我就走了。”

陸鳶來道別,明明看不出喜色,可褚昉就是覺得她很歡喜,歡喜得比外麵的日頭都熱烈,這份歡喜讓他氣悶。

他沉沉地嗯了聲。

有家奴進來搬箱籠,陸鳶隨在箱籠後頭出了房門。

如今已是初夏,她穿著一身水碧齊胸羅裙,拿著一把輕羅小扇,步履很穩,卻又輕盈地像隻破繭的蝴蝶,撲扇著五彩的翅膀,掠過花間小徑,沒有片刻猶豫地飛走了。

褚昉望著她背影,忽生出一種錯覺。

好像他們沒有和離,她還是他的妻子,隻是回娘家省親,過不了幾日就會回來。

她帶的東西那樣少,他很想叫住她問問,東西可帶全了?

她嫁進褚家三年,就那麽點東西嗎?三個箱籠?

陸鳶很快出了蘭頤院,消失在褚昉的視線之內。

褚昉目光茫然地掃了一眼屋內,看上去並無多少變化,好似隻有她的妝台空了,其他的仍是原來模樣。

可他突然覺得這屋子暗淡無光,了無生氣。

他煩亂地掀了掀旁邊的書冊,再次清晰地意識到,他夾在其中的放妻書,已經寫成了,簽字蓋印,親手交給了陸鳶。

就在昨晚,月黑風高、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和陸鳶商量著,寫下了久久未成的一封和離書。

是她蠱惑了他麽?還是他意氣用事?

他為什麽仍是不能相信,自己會這般輕易就寫了放妻書?

他當時怎麽想的?就因為怕她以為留下她隻是為了收拾爛攤子?怕她以為他反悔隻是自私自利?

他何時這般在意她對自己的看法了?

“長銳!”褚昉朗聲喚了近隨。

“主君,何事?”

褚昉怔了許久,聲音淡下來:“無事。”

此時追回,他在她眼中,就是一個徹頭徹尾出爾反爾的小人了。

“長銳,你挑個得力的人出來,以後跟著夫人,日日同我報她的行蹤,記住,莫叫她察覺。”

褚昉又在空****的屋子坐了許久,深深記下一個教訓。

以後再也不要半夜三更做決定。

“去把五公子叫來。”褚昉覺得是該好好整頓家宅了,先從這個不扛事的胞弟整起。

···

馬車裏,陸鳶捧著和離書看了又看,眼中的光比看黃燦燦的金子都亮。

青棠比她還興奮,晃著她手臂嚷道:“姑娘,離了!離了!你和周公子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她改口改的很順。

陸鳶這次沒有囑青棠慎言,左右和離書已成,再受過一些流言蜚語,等事情慢慢淡下去,她和元諾之間便再無阻隔了。

現下唯一的麻煩就是父親那裏。

他肯定又要好說歹說勸上一番,說不定還要去找褚昉詢問緣由。

她得好好想個借口,讓父親不去找褚家的麻煩,還能痛快簽字。

因著褚昉之前的示好,父親堅信他有意冰釋前嫌、好好過日子,若無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父親定不會輕易放棄褚昉這位賢婿。

她得讓父親知道,這份和離書就是褚昉與她義絕的決心,她與褚昉再無可能做夫妻了,如此,父親才會死心,才會安然接受她嫁與別人。

陸敏之下值回家,見陸鳶在,不免奇怪:“照卿受傷,你不在家照顧,怎麽在這時候回來?”

陸鳶少見的情緒低落,瞧著很是神傷,點點桌上的和離書,“你女兒和離了。”

陸敏之雙目霎時瞪圓了,一把奪來和離書,見都已簽字按印,怒聲質問陸鳶:“你在這個時候跟照卿鬧什麽,氣壞了他,你就是謀殺親夫啊!”

見陸鳶不發一言,按下些怒氣,又問:“到底因何和離?”

陸鳶道:“不是寫的很清楚麽,情不相偕,國公爺想了很久,親自忖度寫下的。”

“照卿親自寫的?我明日問問他去!”陸敏之收起和離書道。

“爹爹,我若是你,就不會在這時候自討沒趣。”陸鳶說:“你也知道,國公爺還在養傷呢,再受了刺激,傷情加重,你擔待的起嗎?”

“我與他好聲說便是。”陸敏之堅持要去褚家一趟。

陸鳶狀似不安地糾結許久,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音色沉而又重:“爹爹可知道,安國公的傷,到底從何而來?”

陸敏之見陸鳶這副神色,心中一時惴惴,“從何而來?”

“是我傷他的。”

陸敏之麵色一僵,下意識環顧四周,雖是在自己家中,卻還是匆匆關上房門窗子,這才折回來問:“你,這非同小可,你可別亂說!”

“這種事,我會冒認麽?”陸鳶神色凝重看著父親。

“你為何傷他!”陸敏之才責問出口,又道:“因為周元諾?你信了流言,以為周元諾果真重傷,你以為是照卿殺他的?”

陸鳶沒有答話,默認父親所言。她當時神思恍惚迷惘,無法冷靜下來細想,加之日積月累的成見和戒備,鑄成了那樁錯。

“你糊塗啊!”陸敏之氣得跺腳。

“這麽幾年了,你對周家那小子怎麽還是這樣!舍不得磕、舍不得碰!你養兒子呢!”

“爹爹!”陸鳶顰眉看著父親,“事已至此,真相你也知道了,簽字吧。”

陸敏之兀自嚷嚷指責了一會兒,見陸鳶無甚反應,隻能平複情緒好聲勸:“阿鳶,你想想,你犯了這麽大錯,照卿都肯替你遮掩,這份情意難道??不值得你托付終身?夫君是什麽,是要替你扛事的,不是一味要你庇護的,你懂不懂?”

陸鳶麵露愧色,“安國公此次肯包容我,我也很感激,但爹爹難道還不明白,這包容已是安國公的底線了,不管是顧及褚家名聲也好,念在夫妻情分也好,他不深究這件事,難道爹爹還指望他繼續留著女兒,趁他不備再來一刀麽?”

陸敏之語塞,女兒所言不是沒有道理,且褚昉拋開之前諸般示好努力寫下這封和離書,必是心意已決,再無挽回餘地了。

他再去問,隻會激化矛盾。

事已至此,隻能寄希望於這件事就此打住。

“阿鳶,這件事終究是你不對,就算照卿不與你計較,你就能心安理得?”

陸鳶點點頭,“我明白,國公爺現下還在氣頭上,不要我的補償,待他以後想通了,我不會賴賬的,不會叫他吃虧。”

陸敏之縱萬般不願卻也無可奈何,歎了幾聲“糊塗情種”,在和離書上簽了字。

陸鳶收起和離書,心神才整個鬆下來,在父親對麵坐下,心平氣和地說:“爹爹,有件事,我一直沒有與你好好談過。”

陸敏之看看女兒,收回目光沒有接話。

“阿娘死的時候,囑咐我一定要活著走出沙漠,還要我告訴你,她這輩子嫁你不後悔,雖然你那時又窮又酸,上門提親隻采到一捧野花,可她喜歡你的笑容,雖然有時虛偽有時真誠,可她相信,你給她的笑容,都是真誠的。”

陸敏之沒有看女兒,眼眶卻紅了。

“阿娘說,你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你願意給她自由,爹爹,為何到了我們這裏,你就變得這樣頑固不化了?若是阿娘在,三年前的事不會發生,她會尊重我們的選擇。”陸鳶一字一沉地說。

陸敏之忽地抬高了音量:“給她自由有什麽用!還不是連最後一麵都沒見著?連個全屍都沒有,隻有一捧白花花的灰!你說說,自由有什麽用?還不是眼睜睜看著她死?”

陸敏之憋紅了眼眶,氣的身子打顫,幾乎是咬牙看著女兒。

陸鳶本想借此次談話,讓父親放手別再管她的事,卻沒料到父親情緒會如此激烈。

當年她抱回母親的骨甕,父親什麽也沒說,一個人抱著骨甕在房裏枯坐了三天三夜,後來很是平靜,

她以為父親對母親死於非命一事早就放下了,沒想到,母親去世十有一年,父親如今提起來還是如此情意難平。

“爹爹,你別激動。”陸鳶忙倒了一盞茶遞過去,安撫父親。

陸敏之坐了會兒,喝了幾口茶才平穩情緒,好聲勸陸鳶:“你阿娘想好好培養你,想你和她一樣,做商隊的少主,東奔西走,爹爹是不是給了你很多自由?是不是也由著你跑了那麽多年?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遠行,我都生怕,下次見到的就是你的骨甕,可我又怕不準你跑,你阿娘怪我,好不容易熬到你嫁人,有個人替我管你了,結果,又是這般!”

陸鳶抿唇不說話。

“你以後如何打算?”陸敏之哀歎之後,抬頭詢問女兒。

“我本來想去汝州一趟,看看那裏的天青瓷,謀劃一下生意,但最近京城戒嚴,進出都很麻煩,便隻能再等等了。”

陸敏之點點頭,交待:“你們剛剛和離,坊間定會有些閑言碎語,你這段日子就好好待在家裏,別出去招搖,等風聲過去再說。”

陸鳶在父親麵前少見地乖順,應句好。

和離一事定下,陸鳶依照父親囑咐在家中待了許久,偶爾去鋪子裏也是戴著帷帽。

這日,她一身輕便翻領袍裝,梳了男子發髻,戴了一頂遮陽鬥笠,躍上馬正要往鋪子裏去,聽見身後如潺潺清溪般沉澈的聲音。

“這位兄台,是要去哪兒?”

陸鳶回頭望,笑彎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狗子:衝動是魔鬼。放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