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簽字按印 ◇

◎褚昉先她一步按住了和離書◎

墨研好了, 褚昉落筆才寫了一個字,忽捂著傷口咳嗽不停。

陸鳶忙吩咐青棠叫禦醫來,扶著褚昉躺去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咳嗽太重牽動了傷口, 晚上時褚昉的病情竟又重了, 咳了幾口血後便昏了過去。

陸鳶和幾位禦醫又守了幾日,情況仍是不樂觀。

整個褚家一時慌了起來。

陸鳶雖在蘭頤院守著褚昉,但偶爾能聽見鬆鶴院或者議事堂傳來的鬧嚷聲,不知在為何事爭吵,陸鳶起初沒理, 後來連著三四日都聽見動靜, 遂差青棠去打聽了一番。

“夫人,那邊在鬧分家呢。”

褚昉生死不明,褚家竟為分家的事鬧起來,終究不光彩。

青棠小聲道:“聽說老夫人都氣病了,有鬆口的意思, 五夫人這幾日正在查賬, 估計真的要分家了。”

褚昉分了出去,嫡支一脈便剩了褚暄,王嫮確實有這個資格查賬。

仔細想來,大約從褚昉分出去之後,他們就有了分家的想法, 隻是礙於褚昉的麵子,沒人敢提。

如今褚昉病重,連禦醫都言生死難料, 他們便坐不住了。

褚昉若熬不過去, 這個家必是要分的, 隻不過早一步而已。若熬過去, 左右已經分了,既成事實,褚昉總不能再為這事計較什麽。

褚昉當初分家隻是出於無奈,從沒想過讓褚家分崩離析,不然他也不會留下大半餘財、田產、封邑維係族人生活。

陸鳶是知曉這些的。

她可以冷眼旁觀,但不想這件事發生在褚昉病重期間,不想褚昉一醒來就聽聞自己辛辛苦苦守護的家族一夕之間四分五裂。

他們想分家,就等褚昉死了,或者醒來。

她會暫時替他攏住這個家,當作補償吧。

陸鳶吩咐青棠留意著議事堂的動靜,待人聚到一起說分家的事便尋了過去。

鄭氏瞧上去老了很多,她之前很注重儀容,雖過五旬卻沒多少白發,這幾日大概因褚昉的病和分家的事,憂思過重,鬢角的白發一下冒出許多來,眼角的皺紋也深深堆了起來。

陸鳶進門,眾人的目光不自覺落在她身上。

“母親。”陸鳶對鄭氏行禮,說道:“兒媳在蘭頤院便聽聞此處吵鬧,禦醫說,國公爺得靜養,兒媳來看看出了何事。”

她掃了一眼眾人,目光落定在桌案的賬本上。

王嫮本來正在看賬本,見陸鳶看過來,忙掩上賬本,說:“嫂嫂怎麽不守著三哥?他若有個好歹,你可怎麽辦啊?”

陸鳶不接她的話,反而問鄭氏道:“母親,是要分家麽?”

鄭氏疲憊地“嗯”了聲,顯是已經沒有心力管這些事了。

“嫂嫂,三哥已經分出去了,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王嫮笑著說。

陸鳶看她一眼,平靜地說:“既然要分家,想必是要徹底分了,國公爺之前交待,有些賬目尚未完全分出來,便趁著這次分出來罷。”

她說著話,攤開了褚昉之前交與她的賬目,俸祿、田產、封邑總額應是多少、分出去多少皆記得清清楚楚,言及要收回餘下部分。

堂中**起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有人站出來道:“嫂嫂,三哥畢竟已經分出去了,一言九鼎,哪有回來要餘財的道理?”

“國公爺與我說的是,留下的餘財交了母親,有朝一日,褚家分家,這些東西自然是要收回來,你莫不是覺得,分了家,還有資格得國公爺的照護?”

陸鳶笑了笑,“你若覺得我沒道理,就等國公爺醒來,找他說去,若不想等,我也不介意陪你上公堂。”

褚昉留下的餘財不少,他們定不願放棄,但若鬧上公堂,他們也丟不起這個人。

有婦人看向王嫮,王嫮已有七個月身孕,早就不滿婆母霸占掌家權,是這次遊說分家的中堅力量,她本以為依陸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冷淡性格,加上與婆母的舊怨,定不會多管閑事,不成想她竟是個見錢眼開的,伺機想把剩下的餘財要回去。

“嫂嫂,三哥最看重褚家的顏麵,上了公堂,叫他知道了,又要責怪你了。”王嫮狀似替陸鳶著想,提醒道。

“我不過依國公爺吩咐行事,隻想把屬於我們的東西收回來,他緣何要責怪我?”陸鳶無所謂地垂下眼皮。

看上去是非上公堂不可了。

王嫮想了想,說:“嫂嫂,你不知道吧,孟華表姐一家的開銷也是咱們負擔呢,你把餘財要回去,怕是得把表姐那份負擔也接過去。”

“這個國公爺倒是沒有提起,想來一直是母親在管,我,終究不好過問。”陸鳶想了想,“那些事都可以後再說,現下還是先說分家的事吧。”

她重新拿起賬本,很快核算出應該分出去的家產,要王嫮析出賬目交與她。

王嫮沉著臉,不待說話,又聽陸鳶說:“弟妹懷著身子,還是不要操勞,我親自來也可。”

王嫮按著賬本不說話,去看褚暄。

褚暄也覺趁兄長病重分家實在沒良心,但禁不住妻子鬧,隻能依著她,此刻見王嫮示意他說話,他雖過意不去,還是硬著頭皮道:“嫂嫂,三哥向來說話算話,你這樣做不是掉他的麵子嗎?”

陸鳶看向褚暄:“正因國公爺向來說話算話,我才來拿回該拿的東西,五弟,你若是不信,不如等國公爺醒來問問?”

頓了頓,又說:“五弟,國公爺現在生死不明,褚家隻能依靠你,你竟要由著這個家四分五裂麽?”

褚暄本就心虛,聞言立即窘迫地紅了臉,一言不發。

堂上一時靜默下來,坐了會兒,陸鳶收起賬本起身,說:“我的意思很明白,若分家,該我的,我一分不讓,你們好好商量,有了決定我再來。”

回到蘭頤院,看著安安靜靜躺在榻上的褚昉,陸鳶微微歎了一息。

在榻旁坐下,自言自語:“其實,死了也好,清淨。”

忽聽一聲悶悶的輕咳。

陸鳶循聲看去,見褚昉睜開了眼。

“就這般盼著我死?”

陸鳶一愣,目光閃爍了下,忙解釋:“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本想把褚家要分家的事說與他,又怕惹他不快,遂什麽也沒說,叫禦醫來看。

待禦醫診過,確信褚昉不是回光返照,而是真的有所好轉,陸鳶才鬆口氣,命灶上熬了藥膳。

褚昉醒來的消息很快傳開,褚家人都趕了過來,一時噓寒問暖,和睦融洽,哪還有半點分家的意思,隻有鄭氏抱著兒子哀泣連連,似受了天大委屈。

褚昉勸慰母親一會兒,問她可是遇到了難事。

不待鄭氏回答,王嫮搶話:“三哥,嫂嫂今日說要把你之前留給大家的東西要回來。”

褚昉愣了愣,看向王嫮,卻是問:“她好端端的,為何要把東西要回來?”

陸鳶甚至提出給他兩個鋪子做補償,何必去要那些東西?

王嫮抿唇不語。

褚昉不好責難弟妹,轉目去看褚暄,語氣肅然:“照英,你說。”

褚暄低著頭不說話,卻聽鄭氏泣道:“照卿啊,你娘差點就被人逼死了!”

陸鳶本來不想褚昉一醒來就處理這糟心事,現下見已然捅出來了,便也不再多管閑事。

鄭氏哀泣著跟兒子告狀:“他們要分家,日日去找我鬧,還說我拿褚家的錢養外姓女,不公道……”

褚昉聽罷母親哭訴,掃了一眼來探視的眾人,見約莫來齊了,便問:“果真想好了,要分家?”

因著陸鳶那番話在前,眾人都以為褚昉會毫不留情地把他那份家產全部收回,紛紛擺手,言沒有的事。

褚昉掃過每一個人,聽他們挨個表了忠心說不分家,才道:“以後想分家,隨時來與我說,別去為難一個老人家,還有,母親有她自己的私財,她想花在哪兒,我這個兒子都管不著。”

其他人更沒資格管。

眾人哪敢有半點頂撞,又是一番看似真心誠意的囑咐才散了去。

褚昉囑母親回去休息,單獨留下褚暄。

待房中沒了旁人,褚昉一躍而起,取下掛在牆上的長刀,掄著刀鞘朝褚暄砸去。

房裏隻有褚暄和陸鳶,誰都沒想到褚昉會突然發這麽大火,陸鳶沒見過褚昉打自家弟弟,一時愣住。

褚暄拔腿就跑,口中喊著:“三哥,我知錯了!”

見褚昉沒有停下的意思,又喊:“嫂嫂我知錯了!勸勸三哥吧!”

陸鳶這才反應過來,忙上前去攔褚昉,“國公爺,你的傷還沒好。”

褚昉本是要接著砸褚暄,見陸鳶過來,怕誤傷於她,遂暫時停了下來,嗬斥想要趁機溜掉的弟弟:“站住!”

“你就任人欺負你的母親和寡嫂?”

褚暄一愣,回頭看兄長:“寡嫂?”

“我若死了,你是不是就真看著母親和你嫂嫂受人欺負!”

他向來知道褚暄袒護妻子,可沒想到他會沒有分寸到這個地步。

褚暄被兄長砸的背疼,卻也不敢再跑,隻能寄希望於陸鳶勸下褚昉,站在原地低著頭,一言不發。

過了會兒,才解釋:“三哥,你也知道母親,霸道的很,九娘想管家,她不肯放,我又不像你,能做母親的主,我沒法說服母親把我那份俸祿分出來,隻能這樣辦。”

“所以你就聯合一個家族的人,來逼自己的母親?”褚昉怒不可遏。

褚暄低頭不說話。

因著陸鳶的勸說,褚昉砸了弟弟幾下後放他走了,吃了些藥膳,又經禦醫確認他方才一頓大動作沒有扯裂傷口,才坐回榻上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前幾日睡的太多,褚昉沒有多少睡意,靠在圍屏上思緒萬千。

一時想到那封寫了一半的和離書,一時又想到聖上說他治家有方、夫妻和睦的誇獎,還有今日母親的哭訴、弟弟的無奈、族人的陽奉陰違。

陸鳶必是想借要回餘財拖延分家一事,她有心幫他的。這個家,若交到她手裏,或許比在母親手裏更好。

但他怎能把一個烏煙瘴氣的褚家硬塞給她?

他若此時反悔不和離,她定會以為,他隻是缺一個掌家的妻子,想讓她收拾爛攤子罷了。

“掌燈。”

褚昉披上單袍去了外間。

“國公爺,已經很晚了,有事明日再說吧?”

自褚昉養病,陸鳶一直在外間的美人榻上休息,見他出來,這樣提了句。

褚昉沒有答話,徑直坐去書案後,尋出放妻書來。

“幫我研墨。”褚昉道。

陸鳶輕輕應了聲,站在他身旁什麽也沒說。

他要連夜寫和離書,這事她怎麽好勸?

褚昉提筆落下幾個字,又停頓下來,似在忖度什麽事,良久後,抬頭看陸鳶:“嶽丈會同意麽?”

和離書不止需要夫妻雙方簽字蓋印,還得雙方父母簽字,而後交官府備案。

陸鳶以盡量平和的語氣說:“爹爹那裏,我會說通的。”

褚昉轉過頭,看回和離書,接著寫了幾個字,又抬頭看陸鳶:“此時和離,可能會有流言蜚語,你果真想好了?”

坊間很多為規避夫君連坐之罪和離的,也有因夫君生病和離的,他剛剛受了重傷,此時和離,傳出去大概說什麽的都有,他和陸鳶,誰都避免不了,他倒無所謂,陸鳶終究女兒家,就怕名聲有損。

“我阿娘說,不能活在別人的口舌之快裏。”

褚昉隻好轉過頭,繼續寫和離書。

忽又抬頭問:“和離的因由如何寫?”

陸鳶眨眨眼,這是問題嗎?

“情不相偕、不敬夫主、不睦家宅、無子,都可吧?”

褚昉忖度著,覺得選哪個都不合適。

陸鳶見他遲遲不落筆,替他拿了主意,歉疚地說:“就寫‘不敬夫主’吧。”

褚昉看看她,沒有落筆,又想了下,寫了“情不相偕”。

契書成,兩人各自簽字按印。

褚昉道:“明日待母親簽過字後,便送你歸家,待嶽丈簽了字,我差人送去官府。”

陸鳶本想等他痊愈之後再走,但現下和離書已成,再留下去似不妥,遂答應下來,正要開口說補償的事,聽褚昉道:“鋪子的事別再說了,我不會要,給你的東西,也不會拿回來。”

陸鳶的話咽了回去,褚昉這是非要她欠下一個人情了。

褚昉默了會兒,猶豫著開口:“你……”不許太快談婚論嫁。

“怎麽了?”陸鳶完全猜不到他想說什麽。

“你今後,有何打算?”褚昉問出口的卻是這句。

陸鳶笑了笑,“好好做生意,好好過日子。”

過日子?和誰過?

“你要嫁周元諾麽?”不知為何,褚昉這一句竟沒憋住。

陸鳶沒有答話,想將和離書收進囊中,剛伸過手去,褚昉先她一步按住了和離書。

他看著陸鳶,冷冰冰地質問:“是不是要嫁周元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