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真真假假 ◇

◎她的話向來真真假假◎

陸鳶前腳剛送陸徽在書院安頓下, 陸鷺後腳就追了來,見到陸鳶,眼睛一紅, 撲到她懷裏嗚嗚哭起來。

陸鳶以為周玘出了差錯, 心中一寒,聲音都顫了:“他沒醒來?”

陸鷺愣了下,意識到姐姐想錯了,抹把眼淚搖搖頭:“元諾哥哥已經醒了,也順利過了吏部選試, 聖上還降旨, 誇他龍翰鳳翼,濟世之才,讓他做什麽太子左庶子。”

太子左庶子說白了就是太子的近身輔臣,侍從規諫,駁正啟奏, 現下雖隻是個無甚實權的中階文官, 一朝太子登位,便是從龍之臣,位列三公九卿也不是沒有可能。

聖上如此降旨褒獎還直接將周玘命為太子屬官,等同於昭告天下,太子就是他定下的繼位人。此舉無疑是在告誡長公主, 要她莫生不臣之心。

陸鳶不知該喜該憂,周玘到底沒能避開黨爭傾軋,甚至被裹挾著到了漩渦中心。

他曾說, 不求高位, 但求仰不愧於天, 俯不愧於民, 如此庸庸淡淡陪她一生便已知足。

為何這次如此用力?

可他已然走上了這條路,那也沒有別的辦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罷。

不管怎樣,他平安醒來,總歸是樁喜事。

陸鳶心神一鬆,問妹妹:“那你哭這麽傷心,是為什麽?”

陸鷺本來已經止了哭聲,聽姐姐詢問,頓時又覺委屈的不行,紅著眼睛說:“賀子雲那個狗東西,他凶我,還說要退婚!”

“他因何要退婚?”陸鳶問。

陸鷺遂將二人吵架因果述說一遍,越說越氣,最後道:“憑什麽讓他說了算,他說締婚就締婚,說退婚就退婚,這次得我說了算,我回去就退婚!”

陸鳶聽罷前因後果,隻覺得賀震與妹妹都是小孩子心性,情緒來得太快,一時口不擇言,你追我趕,說出的話實在當不得真,但既到了這份上,不如問問清楚,妹妹若果真不想嫁賀震,那就順水推舟退婚罷。

“阿鷺,你想清楚了,果真不喜那賀小將?”

陸鷺還在賭氣,果斷點頭,“我討厭死他了!”

“那你想好了,一旦退婚,他另娶,你另嫁,你們從此再無交集,相見不識,終此一生,老死,不相往來。”

陸鷺一時愣怔,呆呆看著姐姐,似在忖度什麽,半晌後才問:“像你和元諾哥哥這樣麽?”

陸鳶垂下眼睫,沒有答話。

陸鷺又愣了會兒,抱著姐姐說:“我不想這樣,我不想和他這樣……”

陸鳶輕輕歎了一息,她這個妹妹終也是有了心喜的情郎。

“那就不退婚了?”陸鳶打趣地問。

陸鷺避而不答,隻說:“賀子雲欺負我,你都不幫我!”

“那姐姐去幫你退婚?”

“你和他一樣討厭!”

姐妹倆打打鬧鬧,陸鷺的氣很快散了,二人整理儀容,一道去後山賞花。

嵩嶽書院的桃花開得熾盛,漫山遍野,豔絕春色,陸鷺瞧著歡喜,順手折下一枝給姐姐戴去頭上,陸鳶也要折一枝給妹妹戴上,才抬手攀上花枝,忽聞一聲朗喝。

“偷花的賊,住手!”

一個九歲左右的郎子跳了出來,一臉正義瞪著陸鳶。

“你說誰是賊?”陸鷺顰眉爭辯。

那郎子指著陸鳶簪著的桃花,“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不成!”

陸鷺待要再辯,陸鳶搶話道:“我們一時歡喜忘形,沒忍住折了一枝,絕無偷的意思,既不能折,那就不折了。”

陸鳶聽褚昉提起過,劉山長有一孫子,約就是這般年紀,她們折花終究不對,還是不要與一個郎子吵鬧,鬧大了實在丟人。

陸鳶說了幾句好話,那郎子念她認錯態度極好,倒沒糾纏,也沒聲張,再次告誡一番,跑進了桃林深處。

···

桃林中某處,一老一少正圍著方方正正的石棋盤對弈。

老者六旬上下,鶴發童顏,白衣如仙,無意識捋著白須沉思少頃,忽釋然一笑,“原來我早就輸了,難為你。”

褚昉也笑了笑,“世伯讓著我罷了。”

劉山長笑著擺擺手,移步至旁邊的石案,褚昉隨他站起,取下架在篝火上的提梁卣,手法熟練地為他沏茶。

“聽聞京城出了位默默無聞的新科狀元,讓陛下都降旨盛讚,直接給到了太子身邊,你可知曉此人?”

嵩嶽書院桃李滿天下,恰有一位學生在吏部任職,對周玘的文章很是推崇,曾經抄寫傳於劉山長,還說有機會要請周玘來書院講學,等到選試結果一出來,那學生第一時間便飛鴿傳書與劉山長說了這事。

故而劉山長對周玘這位名不見經傳的新秀很是好奇。

褚昉默了少頃,微微頷首,如實說了周玘情況。

“原來如此,他的文章我看過,確有才思,與你不相上下。”

褚昉點頭不語,他自是知道周玘的才情。

劉山長卻在此時忽然歎了一息,“就是不知,他在這洪流中,能否保全自己。”

又看向褚昉說:“你也該有所察覺,大約要起風了。”

褚昉明白他話中所指,點點頭:“樹欲靜風不止,便也隻有迎風而上。”

劉山長會心一笑,摸出一黑一白兩顆棋子擺在麵前,問褚昉:“你選哪個?”

褚昉笑了笑,“身為臣子,自當忠君。”

劉山長哈哈大笑,不由拊掌:“甚好甚好,否則,實在可惜!”

他神秘兮兮示意褚昉貼近一些,按著白子,悄聲說:“這位現下就在書院,說不定與你同行返京。”

褚昉一愣,太子殿下竟然在書院?

想來嵩嶽書院臥虎藏龍,今日之士子保不齊就是明日之棟梁,太子微服在此也不稀奇。

兩人論罷朝事,又聊了些家常瑣碎,褚昉適時說道:“內弟孤身在此,以後還望世伯多加照應,若有事,盡可傳信與我。”

劉山長微微一愣,旋即朗然笑道:“你親自開口了,我自然更要用心些。”

“爺爺!”

伴著一聲嘹亮的呼喊,劉山長的小孫子踏著一地落英跑了過來,自豪地說:“我剛剛抓到兩個偷花的女賊,還訓誡他們了呢!”

一聽女賊,劉山長便知是褚昉帶來的家眷,孫子不認識,才會把人誤當成女賊。

褚昉麵色一訕,賠禮道:“讓世伯見笑了。”

劉山長不以為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無妨無妨。”

那郎子繼續說:“幸好我到的及時,阻下了那女賊,不然咱家桃花就要被她折光了。”

劉山長怕孫子繼續說下去讓褚昉難為情,敷衍幾句,打發他去別處玩耍。

至晚時,陪劉山長用過晚飯後又寒暄了一會兒,褚昉才告辭回房。

行徑桃林,桃花灼灼,他站了片刻,身形一閃,沒進了桃林。

挑挑揀揀,四下環顧確定無人後,折下一枝開得正盛的桃花,臨出桃林,他忽想到什麽,又將桃花小心藏進懷裏,若無其事走了出去。

···

書院的客房內,陸鳶正在通發,神色輕鬆,仿佛驅散了連日來籠罩在心頭的陰雲。

褚昉回房後立即閂上門,才小心翼翼取出藏在懷裏的一枝桃花,整修一番花瓣,滿意後才朝內寢走去。

陸鳶半攏著頭發迎過來,看見褚昉手裏的桃花,愣住了。

褚昉默然少頃,抬了抬手中的桃花,似積聚了莫大勇氣,終於遞向陸鳶,“給你的。”

陸鳶頓了頓,柔聲道句“謝國公爺”,接下桃花插·進一個小瓷瓶裏。

寬衣入帳,安靜躺了片刻,褚昉忽攬著妻子肩膀把人勾進懷裏,說:“周三公子已平安醒來,做了太子屬官。”

她不必再擔心了。

陸鳶摸不準他與自己說這些是何意,輕輕嗯了聲,沒別的話。

褚昉忽然微微加重了力道,擁她更緊,“給我一次機會,可好?”

陸鳶心下忐忑,輕輕籲了口氣。

他這到底是要做什麽?軟硬兼施犯得著送花麽?他要什麽機會?他又何須她給什麽機會?

沒有等到陸鳶的回答,褚昉覆過身來,撥去她頰邊碎發,看著她認真說:“像你說的那樣,我們重新開始,好好過日子。”

陸鳶抿抿唇,那晚的話,他竟然信了?

陸鳶良久不答,褚昉知她尚未敞開心門,默了會兒,翻身躺回去,仍舊擁著陸鳶,讓她伏在自己懷裏,歉疚地說:“我錯過,不求你原諒,但求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補償。”

陸鳶聽他言辭懇切,像是有些真心,忖了片刻,試探地說:“其實我們,不是非要如此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褚昉眉心一蹙,不禁呢喃了句:“相忘於江湖?”

又覆過身去,盯著妻子問:“你要與我相忘於江湖?”

語氣明顯重了幾分。

陸鳶再次確定他沒有放她走的心思,並不接話,故作困頓地打個嗬欠,說句“睡吧”,推開了他。

褚昉心下一時惶惶不定,再度覆過身去,迫妻子看著他,問:“你說要與我好好過日子,可是真心?”

陸鳶不勝其煩,抿抿唇,反問:“我說真心,國公爺便會信我麽?”

褚昉一時無話,他之前是信了的,深信不疑,可今日她又說出相忘於江湖的話……

她不是沒有騙過他,她的話向來真真假假,真話假說,假話真說,很難分辨清楚。

他走不進她心裏,也看不透她。

“明日要啟程回京,國公爺早些睡吧。”陸鳶再次推開褚昉,翻身向裏。

褚昉看著她背影,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目色暗了暗,“我與你,永不可能,相忘於江湖。”

一股難言的切齒之堅籠罩過來。

陸鳶無奈地掀了掀眼皮,裹緊衾被。她不該說出那句試探的話。

作者有話說:

情話是謊話,謊話也是情話,狗子你慢慢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