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何故生厭

◎褚昉心頭湧上強烈的不祥之兆◎

褚昉沉目盯著方才護下自己妻子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

危險甫一消除之時,陸鳶和周玘已經守禮地拉開距離,兩人各自向後退去一步。

陸鳶微微一福身子,語氣如常,溫和地說:“多謝。”

周玘微頷回禮,音色清澈如風拂水,“舉手之勞,何須言謝。”

兩人說罷這句,褚昉已近前來,在周玘正前方兩步處站定。

陸鳶距周玘兩步遠,距褚昉亦是兩步遠,三人站位陰差陽錯構成了一個穩定的等邊三角形。

褚昉打量過陸鳶和褚六郎,確定二人無恙,目光落定在陸鳶臉上,試圖以眼神告訴她:站到夫君身後去。

但陸鳶垂著眼,神色平靜,並不回應他的目光。無奈之下,褚昉隻好開口問褚六郎:“你可受傷了?”

褚六郎連連搖頭,指指周玘說:“多虧這位叔叔幫忙,要不然嬸娘就受傷了!”

褚昉本就陰沉的麵色更如烏雲壓頂,遞出一記冷肅的目光在褚六郎臉上掃過,“誰叫你亂跑的,怎麽不叫家奴跟著!”

褚六郎無辜地眨眨眼,抬頭看看陸鳶,方要辯解,被自家三叔長臂一伸揉在腦頂。

“過去!”

褚昉大手罩在褚六郎腦頂,強勢把人拽向自己身後。

褚六郎身不由己,卻牢牢抓著陸鳶衣袖,如此扯動之下,陸鳶便也跟著到了褚昉身後。

褚昉這才看回周玘,拱手道謝:“不知閣下如何稱呼?改日登門拜謝。”

周玘回禮,不卑不亢的溫文爾雅中似浸著一層無緣無故的冷漠,道:“不必。”

言畢,他沒有多留,亦未再多看褚昉一眼,轉身離去,很快便淹沒在人群中。

不知為何,褚昉心頭忽湧上一股強烈的不祥之兆。

他能察覺,方才那位公子對他實在不夠友善。

萍水相逢而已,何故生厭?

且他為何出手救陸鳶,單單是仗義相助麽?

褚昉望著周玘離開的方向,竟不可抑製地思緒複雜起來,直到果兒撲過來要他抱,他才回神。

褚六郎不愛跟李家兄妹玩耍,也不想與褚昉同行,嫌他管得寬,拉著陸鳶仍要往別處去。

“六郎,不要亂跑。”褚昉掐滅了褚六郎想要單獨行動的火苗。

褚六郎怏怏不樂,默默揪著鼻子對褚昉哼了聲,牽著陸鳶手落在褚昉身後。

褚昉抱著果兒在前,陸鳶牽著褚六郎、鄭孟華牽著李五郎隨行在後,心中各有思量。

但陸鳶麵色如常,好似早就從方才的事情中收回思緒,在褚六郎與她說話時也會給予回應,不像褚昉和鄭孟華,總是答非所問,陪稚子玩耍的興致也漸漸索然。

鄭孟華與陸鳶並肩而行,突然問她:“嫂嫂,方才那位公子你可認識?”

褚昉沒有留意的細節,鄭孟華注意到了,陸鳶同那位公子道謝時隻說了“多謝”,沒有敬稱,若二人初次見麵,陸鳶該道句“多謝公子”才對。

而且,憑女人的直覺,那位公子看陸鳶的眼神,也說明二人關係匪淺。

再者,那公子瞧上去像個冷性之人,怎會無故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露出那般情緒複雜的笑容?

種種跡象都指向一件事情,他們二人早就相識。

走在前頭的褚昉聽鄭孟華如此發問,腳步不自覺輕了下來,兩耳亦自覺屏蔽掉糟雜的歡鬧聲,隻屏息凝神等著陸鳶的回答。

陸鳶神色無分毫異樣,從容點頭,說:“認識。”

褚昉駐足,鄭孟華和陸鳶也隨即頓住腳步,隻有褚六郎走得急,沒料到褚昉突然停下,一頭撞在了他腿上。

“三叔,你怎麽不走了?”褚六郎大聲問。

褚昉繼續前行,心思卻還留在身後,等著陸鳶細說。

但陸鳶並沒細說的意思。

鄭孟華隻好再問:“不知那位公子是何人?嫂嫂如何識得?”

陸鳶坦然說道:“周家三公子,我們曾是鄰居。”

她如此磊落坦**,鄭孟華一時不知再問什麽,沉默片刻後,忽然哀聲自責道:“都是我不好,耽誤了表哥時間,不然嫂嫂遇險,又何須舊友挺身而出?也幸好他來得及時,還能在這般人潮中認出嫂嫂,否則嫂嫂受傷,我的罪過就更大了。”

這話狀似自責懊惱,卻誘人深思。

言下之意若非周玘時刻關注陸鳶行蹤,怎會如此及時且精準地在危險來臨時護下陸鳶?

陸鳶自然識破鄭孟華挑撥離間的心思,卻故意曲解其意,駐足看向鄭孟華,肅色滿麵,問:“莫非表姑娘覺得,我與周三公子相約同遊廟會?”

她語氣不善,連兩個稚子都察覺不對,仰頭望著二人,默默放輕了呼吸。

而此時前麵的褚昉也停了下來,卻並沒立即轉頭,隻是聽著身後動靜。

鄭孟華故作慌亂地辯解:“嫂嫂,我絕無這個意思!”

說著竟麵露委屈,低低抽泣著:“是我多話了,嫂嫂莫怪。”

“壞人!你又欺負我阿娘!”果兒被褚昉托抱在懷裏,扭頭氣衝衝看著陸鳶,緊緊攥著手中玩具,咬牙切齒地說。

陸鳶沒理會果兒,隻是看著鄭孟華說:“那表姑娘方才的話是何意思,還是當著國公爺的麵說清楚吧。”

鄭孟華連連搖頭,捏帕子拭淚,喃喃說:“是我多話,我隻是隨口一問,並無他意。”

“壞人!不許欺負我阿娘!”果兒揚手拋出玩具朝陸鳶砸去。

陸鳶偏頭一閃,玩具自她眼角掠過,砸在了後麵人群裏,幸而女娃年紀小,力道輕,人群並沒什麽反應。

鄭孟華立即訓誡果兒:“不許砸舅母!”

果兒方才已經噙了淚,被母親這麽一訓斥,頓時哇哇大哭起來,哭號著:“舅舅,壞人又欺負我,欺負我阿娘!”

李五郎見母親和妹妹都哭,也憋紅了眼,猛地撲過去推了陸鳶一把:“不許欺負我阿娘!”

褚六郎不樂意了,一把將李五郎推到在地:“誰欺負你阿娘了!你阿娘自己哭的!不許打我嬸娘!”

褚六郎身強力壯,也未手軟,直推得李五郎在地上滾了一圈,李五郎憋紅了臉,站起來待要再戰,被鄭孟華阻下,陸鳶亦將褚六郎擋在身後,柔聲勸了幾句。

褚昉勸哄不住果兒,隻得將其交給鄭孟華抱著,冷冰冰地掃過陸鳶,卻什麽話也沒說。

如此一鬧,陸鳶與周三公子的事暫且被拋諸腦後,幾人也都無甚興致閑逛,好在後來碰上裴氏一行,陸鳶和褚六郎趁機辭了褚昉,才又得逍遙片刻。

···

夜中,蘭頤院內。

逛了大半日的廟會,陸鳶實是有些乏了,早早洗過腳,吩咐青棠收拾好明天回娘家要帶的東西,便打算歇下。

“夫人,姑爺來了。”

從青棠小心翼翼的神色中,陸鳶便知來者不善。

她把鄭孟華母女惹哭的賬還沒算呢。

果然,褚昉冷著臉進來了,坐在桌案旁一句話不說,就這般冷幽幽地盯著陸鳶。

陸鳶亦不說話,垂首恭立。

夫妻二人竟似兩軍對峙,敵不動,我亦不動,生生在靜·默中拉鋸出勢均力敵的意味來。

最後,依舊是褚昉先開口,“陸氏,孟華寄人籬下,本就敏感多愁,你何必咄咄逼人,惹她新歲伊始就傷心一場?你作為主母的氣量何在?”

聽到“主母”二字,陸鳶隻覺好笑:她和鄭孟華,到底誰才是實打實的主母?

她微微歎了一息,並沒像往常一樣恭順認錯,而是說道:“闔府上下都視表姑娘為褚家人,誰能想到,表姑娘會以寄人籬下自居呢。當時國公爺也在場,若覺我話語不妥,便請責罰。”

她語氣一如既往地柔和,沒有半點鋒芒,褚昉卻總覺得有根無形之刺倏地穿透胸口,將一口氣封悶在心,上不來下不去。

闔府上下都視表姑娘為褚家人?表姑娘,褚家人,她還是在計較平妻一事。

請罰?她又在以退為進。

她把他之前的告誡都當耳旁風麽?

說過多少次不要耍手段,不要自作聰明,她充耳不聞,依舊我行我素。

褚昉捏捏眉心,神色有些厭煩。

“陸氏,你當真覺得我不敢罰你麽?”

陸鳶柔聲道:“不曾有此念。”

褚昉猝不及防噎了下。

他從沒有罰過她,因她向來恭順,凡事隻要他說“錯了”,她定會溫順地認錯,且再也不會犯相同的錯誤。

是以,他還真不知道,她到底怕不怕他的責罰?

難道她如此乖順,真就是被褚家的規矩嚇唬的?

褚昉想起她初嫁時替丫鬟求情的事,大約就是那事給了她陰影?

但彼時她剛嫁進來,她父親又是那副卑劣品性,母親有意在她麵前立威,處理事情難免激進了些,竟讓她刻骨銘心麽?

想到她為褚家婦這幾年,雖受母親冷待,依舊能不怒不怨,雖無大功,亦無大過,近日不過因平妻一事心緒不暢,這才對他耍小性兒,也不是不能容忍。

且今日新年,萬象更新,不宜生氣。

褚昉神色倏然緩和,戛然止了話題,說句“歇吧”,便站起身來。

寬衣入帳,陸鳶沾床就睡,察覺有隻溫熱的大手在腰際梭巡。

“國公爺,我今日實在累了,明日還要早起回娘家。”

陸鳶音色疲軟,聽來竟有些撒嬌央求意味,褚昉不自覺揚了下唇角,在她腰上不輕不重掐了下,倒也沒再勉強。

明日大年初二,陸鳶要回娘家拜年,往年她都會鄭重說與他,實則在詢問他是否同去。

褚昉從未鬆口答應,但今年,陸父已然一敗塗地,掀不起風浪,便是去一趟,也無不可。

“明日要回陸家?”褚昉明知故問。

“嗯。”陸鳶聲音混沌,蹦出這個字便沒了下文。

褚昉默了半晌,沒有等到陸鳶主動相邀,她甚至沒有象征性地問他是否同去。

褚昉唇瓣抿成一線,掐掐枕邊人的腰,好讓她清醒一些。

陸鳶確實醒了幾分神思,問:“國公爺,還有事麽?”

似怕她再次睡去,褚昉立即問:“你一個人麽?”

“還有青棠。”陸鳶翻個身,裹緊被衾。

褚昉:……

不知是不是天寒夜冷的緣故,褚昉隻覺一股氣凝結在心口,呼不出來。

作者有話說:

褚狗(拎腳,欲走下神壇,看著老婆):你倒是遞個台階啊!

眾看官(七手八腳拆台狀):想要老婆嗎,跳下來啊!!!

看到寶子們的評論了,好開心!!!原來我不是在單機~祝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