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挺身相護

◎不是褚昉,是他◎

正旦之日,爆竹聲聲,家家戶戶貼著嶄新的桃符,棕紅色的桃木牌上刻著方正有力的篆書神荼鬱壘,百邪不侵,萬象更新。

孩童們穿著花花綠綠的新襖滿大街撒歡兒,男人們亦是鮮衣悅色,一大早走街串巷互賀新歲。

褚昉參加完正旦朝會,直接回了蘭頤院。陸鳶服侍他褪下朝服,換上了一套絳緋色錦袍,趁得人端方穩重,豐儀赫赫。

而陸鳶亦著新衣。

她外罩雲袖連裳青衣,內趁煙青色小袒領羅裙,臂彎鬆鬆繞著一條雲紋繡披帛,墜如飛瀑。簡單的高髻上簪著兩支南紅瑪瑙攢製而成的珠花,肌如初雪新桃,目似秋水盈波,明豔俏麗,不可方物。

這身裝扮比平日鮮亮奪目,終於將她本就卓絕的容色顯露出六七分來。

褚昉垂眼看著她,唇角輕輕牽動了下。

新年元日,不宜分房,且看在她如此精心裝扮的份兒上,就不計較她前兩日怠慢夫君的事了,今夜在此留歇吧。

他才想罷,聽陸鳶說道:“好了,國公爺去給母親拜年吧,我和弟妹早先已去過了。”

褚昉輕嗯了聲,聽她提起王嫮,陡然想到她二人昨夜單獨敘話,鄭重道:“弟妹有孕在身,不能動怒,你身為嫂嫂,凡事多忍讓,莫惹她生氣。”

新歲之首,他說的第一句話,仍是告誡她規矩本分,與人為善。

陸鳶莞爾,恭順應是。

褚昉去到鬆鶴院給母親拜年,碰上鄭孟華帶著一雙兒女也在。

等他磕過頭,鄭氏便問:“你今日可還有其他安排,若無他事,帶著果兒他們去廟會看看,叫他們開心開心。”

褚昉道無,答應下來。

果兒聞言,歡喜地手舞足蹈,扯著褚昉的手便要往外走。鄭氏柔聲哄勸著鄭孟華帶一雙兒女先出去,獨留褚昉在後。

鄭氏歎聲道:“每逢佳節倍思親,我方才見華兒不開心,你今日多陪陪她,莫叫她一個人待著胡思亂想。”

褚昉應好,辭別母親出了鬆鶴院。

鄭孟華母子並沒走遠,就在院門處等著他,果兒一見褚昉,就高興地撲了過去,被褚昉高高舉抱起來。

“舅舅,咱們快去吧。”果兒在褚昉懷中並不安分,使勁兒朝大門方向抻著身子,已是急不可待。

褚昉連連說著好,抱著果兒向府門去,卻聽鄭孟華溫聲說道:“表哥帶著他們去玩吧,我陪姑母說會兒話。”

說罷,她推著兒子走向褚昉:“牽著舅舅衣角,莫走丟了。”

李五郎不肯,拽著鄭孟華手央求:“阿娘,咱們一起。”

果兒也衝鄭孟華伸手,哼出幾聲奶糯的哭音:“阿娘,不許走,你也要來!”

褚昉亦道:“母親待會兒便要去佛堂抄經禮佛,無須在旁伺候,你便一起來吧。”

鄭孟華低頭不語,似是心有所忖,半晌才猶豫著說:“咱們如此出門,恐又要惹嫂嫂誤會表哥,大過年的,還是不要因我讓表哥夫妻不睦。”

褚昉微皺了眉,“你聽誰說的閑話?”

鄭孟華不語,果兒卻接話道:“舅舅,那個壞人為什麽不讓你睡在房裏?你以後不要理她了!”

原來說的是他前日半夜突然離開蘭頤院的事,看來府中都知那夜他們鬧了別扭。

鄭孟華立即訓斥女兒:“不許胡說!”

果兒一嘟嘴,眼中噙了淚便要哭,褚昉忙哄勸片刻,逗得她破涕為笑。

褚昉對鄭孟華道:“不是你的緣故,莫要多想,她若是找你麻煩,你自可來告訴我。”

鄭孟華連連搖頭:“嫂嫂一向溫婉,不曾找過我麻煩,是我自己怕……”

“無須擔憂,你我行端坐正,何懼他人說什麽,走吧,廟會上的馬戲最好看,別錯過了。”

褚昉抱著果兒,叫人備了馬車,朝城東行去。

與此同時,陸鳶在褚六郎的央纏下,與褚家大房、三房的妯娌們相伴,帶著幾個侄兒也去了廟會。

有陸鳶在,褚六郎連母親都不要了,一路牽著陸鳶手不放,嘰嘰喳喳與她說話。

街上行人很多,又都是往廟會去,越是臨近廟會便越擁擠,漸有摩肩接踵之勢。褚昉雖先一步出發,奈何馬車行的慢,很快就被陸鳶所乘馬車趕上,在離廟會僅剩一條街的時候,褚家的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都被堵在了街口。

眾人不得已,隻能下馬車徒步前行。

褚家諸婦一下馬車就看到在他們前方也正步下馬車的褚昉一行人。

褚昉先把兩個娃娃抱下來,而後又極其自然地任由鄭孟華扶著手臂躍下馬車。

裴氏最先瞧見這一幕,怕陸鳶難過,及時衝其餘幾人遞個眼色,示意他們不要上前打招呼,又對幾個孩童做出噤聲的手勢,而後以身做擋,擋住了陸鳶視線。

陸鳶方才下馬車時便已瞧見褚昉抱果兒下車,並沒在意,此刻見妯娌們有意擋去這一幕,便配合著隻當什麽也沒看見,牽著褚六郎,隨諸婦淹沒在湧動的人潮中。

廟會十分喜慶熱鬧,有諸如捶丸、樽上倒立、疊羅漢等百戲,還有騎駝鼓樂作舞者。健壯的駱駝背上橫置一鞍,馱著兩漢兩胡共計四人,其中三人圍坐鞍周,或彈琵琶,或吹篳篥(bili),或擊手鼓,另一人立於中間,和著鼓樂踢踏作舞,輕盈明快,引得陣陣拊掌喝彩。還有投環、射擊諸多消遣遊戲。

褚六郎撇開母親不管,牽著陸鳶東遊西逛,什麽熱鬧都要去湊湊,不一會兒就脫離了大隊伍。

裴氏瞧著小兒子走遠,想去追,但大兒子還在這邊看熱鬧,心想有陸鳶看顧應該無事,便也未追。

褚六郎離了母親,更像匹脫韁的小野馬,立即拉著陸鳶去玩射擊遊戲。

他拉低陸鳶道:“嬸娘,你帶錢了嗎,我想耍飛鏢,在家的時候阿娘從來不讓我耍,今天過年呢,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說完便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可憐兮兮望著陸鳶。

原來他是故意跑遠的。

陸鳶忍俊不禁,痛快買了十隻飛鏢讓他玩耍。

供投擲飛鏢的木架仿照神話中的扶桑樹而建,足有兩丈高,上下九層,枝椏交錯,上麵掛著各式各樣的小物件,都是孩童喜歡的各類玩具,越至高處,物件越為精巧。

褚六郎看中了掛在第八層的一把銀雕短刀,連扔了幾隻飛鏢都沒射中,卻聽旁側傳來熟悉的歡呼聲。

扭頭去看,褚昉抱著果兒也在擲玩飛鏢,褚昉抓著果兒的手,百發百中,逗得她咯咯朗笑。

旁側的李五郎羨慕地看著褚昉,小聲說:“舅舅,我也想玩。”

果兒凶道:“我還沒玩夠呢,你再等會兒!”

李五郎怏怏低下頭,鄭孟華先是柔聲哄慰兒子,又去勸女兒。

果兒不樂意,撅著嘴兒立即眼淚巴巴,軟軟糯糯地央求褚昉:“舅舅,我還想玩……”

褚昉愛憐地替她擦去淚水,對鄭孟華道:“等果兒擲完剩餘飛鏢吧,也很快。”

玩遊戲的人很多,褚昉一行站在相距較遠的另一側,且玩的興起,並沒注意陸鳶和褚六郎也在此處。

見褚六郎瞪著眼睛看百發百中的褚昉,陸鳶心軟,低下身子問他是否需要幫忙,褚六郎搖頭,堅持自己投擲。

陸鳶既佩服又心疼,隻能在銀錢上予取予求,一口氣買下數十隻飛鏢,讓他盡情投擲。

大約被果兒興奮地歡呼聲吸引,越來越多的人湧過來,不消片刻已將木架圍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誰碰到了固定木架的底座,忽聽咣當一聲脆響,不及眾人反應,木架已以迅雷之勢倒壓過來,懸於其上的物件叮叮當當砸落,伴隨而下的還有紮在其上並不牢靠的飛鏢。

人群擁擠,摩肩接踵,根本跑不及,陸鳶怕傷到褚六郎,立即半弓著身子將人完全護在懷中,一手摟著他,一手屈肘高抬,扛著砸過來的木架,任憑大大小小、輕輕重重的物件砸在她的背上、頭上,甚至自臉頰掠過。

褚六郎受了驚嚇,立即高聲喊道:“三叔,快救我們!”

不過一瞬,陸鳶陡然覺得頭頂一沉,似是被什麽東西籠罩起來,手臂上扛著的木架亦是猛地一輕,似被人分擔去了重量。

被砸的痛感也在瞬間被阻斷,一隻寬大褒袖驟然自她頭頂垂落,將所有可能的傷害都隔絕開去。

不是褚昉,是他。

他衣上浸著淡淡的藥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味道。

陸鳶抬頭,對上一雙沉靜如水、此刻卻泛著粼粼明光的眼眸。

他玉色麵容上緩緩牽起笑容,帶著不可言說的複雜情緒。

陸鳶躬身護著褚六郎,他躬身護著陸鳶,卻並沒貼近她身,隻是將手臂高高遮在她腦頂。

褚六郎也在這時抬頭看向幫他們的男人,怔了怔,問道:“你是誰?我三叔怎麽沒來?”

褚昉在木架倒下來時,第一時間將鄭孟華母子三人護在身下,聽到褚六郎的喊聲才知他們也在此處,循聲望去,見一個穿著煙白袍的俊朗公子已把人護下。

寬大的袖子遮住了陸鳶,褚昉看不見妻子是何神色,隻是看到白袍男子垂眼往下看,溫文儒雅地笑了下。

褚昉不由鎖緊了眉,隻覺渾身是力,全身血液如激**的潮水拍打著每一處經脈,幾成排山倒海之勢。

他憑一己之力推開倒來的木架,在嘩啦叮當的聲響中,提步朝男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