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過往
周時默默地把手表放在李建手裏,便退出了審訊室,留下李建一個人在裏麵冷靜。他聽著李建先是嚎啕大哭,哭了許久才變成小聲啜泣,一個多小時後,終於恢複平靜,似是認了命,在看到周時再次走進來的時候,便將 15 年前奸殺唐宛的經過全盤托出。
那天晚上,李建將唐宛拖進廁所,把自己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的惡付諸行動,但其實就在他聽王青澤說唐宛還沒死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做好了打算:不能讓她活著。
但他糾結的是,要不要在弄死她之前,先滿足下自己,最後,體內的衝動占了上風。
在一開始,李建就將唐宛的上衣袖子脫下,繞著脖子打了個結,他做好了防範,防止唐宛突然醒來。
果不其然,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唐宛的意識開始恢複,先是手動了一下,隨後眼皮顫動著,頭也隨著李建的動作有些許搖晃。
李建不得不半路停下,將打著結的衣袖狠狠勒死,唐宛的眼睛,最終還是沒能睜開來。整個過程,她甚至都沒來得及掙紮一下。
周時忍不住問李建:“你這麽做,等於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沒想過後果嗎?”
李建冷笑一聲:“邊上不是還有個王青澤嗎?”
王青澤直到現在都不知道,李建當時給自己想好的退路,就是把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去,如果不是譚滿意外出現,王青澤才應該是那個替死鬼。
李建的打算是,等他結束後,就將王青澤叫到唐宛跟前,再從背後偷襲打暈,之後把用在譚滿身上的那些手段用到王青澤身上去,他相信作為報案人,警方不會把他扣留太久,等他一出來,就去找沈銘陽,讓他如法炮製替換樣本。
隻不過這個計策有個風險,那就是他不知道報案後,是否快速順利地從公安局出來,如果他還沒出來檢測結果就出來了,那就功虧一簣了。
當然,這已經是那短短幾分鍾裏,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脫身之法了。
沒想到,中途闖進來一個譚滿,而譚滿的出現,反而恰好規避了這個風險,因為王青澤可以在外麵替他做這件事,確保不會耽誤時間。
而一旦王青澤參與了這件事,就跟李建徹底綁在一起,大概率不會去揭發告密,隻要他們不說,從此都會平安無事。
15 年前豐陽縣一中奸殺案重審,隨著李建的供述,終於塵埃落定,李建得去償命了,王青澤的罪責相對而言要輕的多。
但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事未明,沈銘陽死亡的真相,又是什麽?
周時將沈銘陽寫給他老婆的那封信複印了一份,然後把原件還給了沈妻,這封信和譚滿那個案子關係不大,沒有作為庭審證據。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印證出沈銘陽死亡並非意外,可他偏偏沒有寫下約他出去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周時有心問問沈妻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沈銘陽去見了誰,不過看到沈妻落寞的樣子,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她一定是不知道的,她也一定是很想知道是誰。
周時卻永遠也無法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李建稱自己沒有殺沈銘陽,那年譚元元兩次三番想去找他,他都避開不見,後來,他的確是聯係了王青澤,讓他在天南想辦法盯緊譚元元,別讓她真的搞到什麽東西,尤其是從沈銘陽那邊。
王青澤滿口答應了,可沒過幾天,他就又來了電話,說沈銘陽死了,李建問他怎麽會走到這步?王青澤說,那天晚上他們在湖邊發生了爭執,沈銘陽堅持要自首,他不死不行了。
周時很頭大,因為李建說得這些,在王青澤那邊被完全推翻。
王青澤的供詞是,他說那天是李建讓他把人約出來的,當天晚上,他們兩人和沈銘陽在湖邊一起見了麵,李建聽說沈銘陽要去自首,就很憤怒,並威脅沈銘陽,說如果他真要這麽做,今天晚上肯定不會放他離開這裏,沈銘陽沒有聽李建的,堅持要自首,但保證不會把他們二人透露出去,李建不信,於是起了殺心,趁沈銘陽不注意,把他推進了湖裏。
又是和之前一樣,互相指認,可沈銘陽這件事,現在是徹徹底底找不到任何證據了,原本當年就已經定性為失足落湖,這說明沈銘陽的身上和現場都沒有明顯的他殺痕跡,時隔這麽多年,就更不可能再查到什麽了。
所以誰說的是真的呢?
張立陽說,他偏向王青澤的供詞,因為王青澤說得更為詳細,像是真實發生的經過,也符合李建窮凶極惡的性格特點。
但周時覺得,如果是李建幹的,殺一個也是死,殺兩個也是死,唐宛的死他都認了,又何苦在乎再多一個沈銘陽呢?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再也沒有了往下推進的可能。
沈銘陽固然不是清清白白的,但他的錯誤應該由法律來審判,而不是枉死湖中,然而,眼下的情況看來,他的死亡,恐怕永遠都將是個迷。
***
定案那天,孟開良和萬老先生在趙博生的陪同下,一起到刑警隊自首。
周時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回想起第一次見孟開良的那天,是在譚元元的死亡現場,當時孟開良垂頭喪氣地將雙手伸到警方跟前,手銬“哢嚓”扣上的那一聲響,就如同按響了發射的開關,他們龐大的翻案計劃正式開啟。
如今,雖然中間走了不少彎路,還犧牲了一名警察,但對於孟開良和譚元元來說,他們的計劃已經取得了成功,譚滿將被還以清白,譚滿的父母,也將恢複之前的榮光,被掩埋 15 年的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
可譚元元和孟開良的障眼法是什麽,還得孟開良親自來解答。
“其實也沒什麽,都是元元想出來的。”孟開良語氣難得的柔和,沒有戾氣,沒有戲謔,再加上案子已破,心情顯然更好了。
“原本也沒打算走這一步的,但你可能也發現了,我們其實什麽都沒查到,隻是偶然聽見了王青澤和他嶽父的對話,那時我們的確以為勝利在望,我們跟著王青澤跟了很久,把他的過往也查了個七七八八,連他當時跟死者唐宛交往過也查出來了,卻始終沒有找到證據證明案發那天他去過豐陽一中。唐宛的同學們都不清楚當晚她為什麽外出,這個你應該也知道,不然當年警方就能摸到王青澤這條線了,不至於錯把譚滿當凶手。”說到這,孟開良抬頭看了眼周時:
“一年前的時候,我們本打算把我們了解的情況一股腦都告訴你,趙警官把我們攔下了,他說我們知道的這些沒有任何作用,王青澤的對話也隻有我一個人聽到,就是當麵去問,他們也絕不會承認,警方更不可能根據一家之言就重啟舊案,別搞不好被他們報複。所以說,我和元元這麽多年,等於做了無用功。還給譚滿清白,是元元活下去的救命良藥,可惜我始終無法幫她找到。”
“那麽後來呢,是什麽讓譚元元把自己作為藥引子的?”
孟開良笑了笑,是命。
命不久矣的命。
一年半前,譚元元胸口持續性疼痛,吃了幾副藥,也沒有緩解,孟開良催著帶她去醫院,她總是不去,直到實在疼得無法忍受了,一查,乳腺癌。
孟開良後來經常想,譚元元得了這個病,或許跟她常年抑鬱的狀態分不開,拿到病情報告的那天,孟開良躲在醫院的角落哭得不能自已,他們經曆了這麽多艱辛,他好不容易把譚元元從深淵裏拉出來,可她怎麽又要棄他而去了?
他想著,要不然就把報告撕掉吧,不能讓譚元元知道,他得讓她振作,他得讓她積極治療,還有救的,肯定還有救的。
再一抬頭,就見譚元元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劈手就把報告搶了過去,麵色平靜地看完,又還給了孟開良,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譚元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整天,孟開良沒回家,就在門外守著她。第二天清早,譚元元神色如常地走出來,為孟開良做了一頓可口的早餐,待孟開良喝下碗裏最後一口粥,她鄭重其事地對他說:我有一個計劃,求你幫我最後一次,這一次之後,你就可以永遠的遠離我這個麻煩的人了,你要開始你自己人生,好好過好後半輩子。
譚元元打算以自己的死,引出譚滿的舊案,她說反正早晚都要死的,不如死的更有價值一些。
那天,孟開良記得自己憤怒地摔碎了手裏的碗,他第一次在譚元元麵前發了脾氣,很大的脾氣,他以為他的憤怒會讓譚元元收回那些荒謬的想法,可最後他發現,他拿譚元元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堅持的東西,到死都不會變。
於是,孟開良忍著心裏的痛,配合譚元元演了一出又一出戲,為了製造出未來的情殺氛圍,他們要假裝偶然相識,孟開良要假裝猛烈追求譚元元,譚元元要假裝冷漠的回絕。
在這個過程中,譚元元甚至還在計劃書裏寫出了好幾種可能發生的突然事件,並製定了備選方案,比如萬一警方在審案的過程中,沒有按他們的引導去調查譚滿一案,那麽就幹脆直接把譚滿搬上台麵。
是的,譚元元保留著譚滿的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