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終章
當年沒有強製火化,譚滿死刑執行完畢後,他們得以將譚滿的全屍領回家下葬,譚元元望著死去的弟弟,心裏就想,警方提取的證據一定是有問題的,死者身上不可能會有譚滿的指紋,一定是搞錯了,出於這個目的,她在譚滿下葬前,用口香糖悄悄印上了他的指紋,打算保留下來,將來有機會重新比對。
孟開良多個心眼,從口香糖的印記上,複刻了一個譚滿的指紋套,而這個指紋套,後來被孟開良自導自演,用在了那次在景華飯店的襲擊上。
“所以在景華門口給王青澤扔紙條,也是你幹的了?”周時插了一句:“除了你,還有誰?”
孟開良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周時已經搞清楚了是兩個人弄得障眼法,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側身指了下萬老先生:“就是我倆嘛。當時你們進展緩慢,我為了讓他自亂陣腳,引起警方注意,出了這個主意。還是有用的,後來他不就嚇得藏起來了?”說完,咧嘴一笑。
周時不語,孟開良沒說實話。
萬老 80 多歲的年紀,走路還要人扶一把,能爬上那麽高的平台?而且當時他就確認過,孟開良在醫院正處於監控當中,根本沒有離開病房。
他有心對峙一下,話都到了舌頭上,又繞了個彎被咽回肚子裏,他決定還是先把所有的故事聽完。
孟開良側頭看了眼趙博生,趙博生會意,從隨身帶的大口袋裏掏出一個半米高的木製的工具放到桌子上。
“有些東西說出來,也就沒什麽稀奇的了,我知道你們一直想搞清楚元元的死亡真相,喏,就是這個玩意,我研究的。”孟開良說。
隻見這是一個類似發射裝置的機關,中間有一個長條形的凹陷,周時指著這裏問道:“所以,這個地方是放刀的?”
孟開良點點頭:“把刀柄卡在這裏,按旁邊這個開關,刀就會被發射出去了,彈力很大的,我們之前用半扇豬肉試驗過,能紮進去很深,對準要害,一擊斃命沒問題。”
“那麽,譚元元那個時候,是你按下的開關,還是她自己?”
“周隊長,我知道你的意思,元元已經去了,我撇不撇清自己也沒那麽重要,如果有可能,陪著她一起去也沒什麽大不了。”
“無關撇清誰,我希望聽到的是真相。”
孟開良揉了下頭發,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能抽根煙嗎?”周時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煙霧很快升騰起來,孟開良的聲音穿過重重迷霧,帶著周時走進了那天的現場。
“她啊,對自己是真挺狠的,我怎麽能下得了手?整個過程,我就站在她的麵前,看她擺弄著工具,然後把刀對準自己的胸口位置,在按下那個開關之前,元元什麽都沒說,她就那樣抬頭看著我笑,那個笑容裏,我說不清蘊含著什麽東西,但我知道,她對於今天的期盼一定是大於對這個世界的不舍,我根本就不敢看她的眼睛,所以我選擇了逃避,我沒有親眼看著她離開,直到她逐漸沒了聲音,我才重新睜開眼,周隊,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那種感覺,就是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實的,像做夢一般,我以為那時我在夢中,可能隻要一個聲響就能醒,可惜,現在也沒能醒過來。”
孟開良發出微不可聞的歎息,萬老先生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話接了過來:“這事,我是到他們計劃開始的前一天才知道的,我想阻攔,但那個時候元元的身體已經很差了,麵對她最後的心願,我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她來找我,是希望一旦案件進展沒有按預期發展的時候,我能夠幫助她在網絡上推波助瀾。我知道我做的事情算得上是擾亂公共秩序,所以今天我和小孟一起來了,他的責任,我的責任,我們都不會推脫。”
“周隊,我也是。”一直沒說話的趙博生也搭了話:“我違規泄露案件內情,請求組織處理。”
孟開良在一旁抱歉道:“連累你了趙警官,你本不需要做這些的。”
趙博生“嗨”了一聲:“跟你無關,是我自己想搞清楚真相。”
“另外景華那次襲擊,也是它的功勞,刀發射完畢後,我把工具藏了起來,才從側門裝作遇襲的樣子衝了出去,做這件事的目的,是為了徹底把譚滿引出來,正好也給你們一個重啟舊案的由頭。真是不好意思。”孟開良按滅煙蒂,站起身來鄭重其事的給周時鞠了一躬:“給你們添麻煩了!”
周時望著對麵三個人灼熱而坦誠的目光,卻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
他平反了一樁冤案,讓沉冤得以昭雪,讓真凶得以伏法,可這算哪門子勝利呢?就算是勝,也是慘勝吧。
而李建為了所謂的自尊,為了逍遙法外,又禍害了幾個人的人生?
周時很難過,為麵前的三個人難過,為譚元元短暫又艱難的人生難過,也為沈銘陽的妻子和兒子難過。
不過……
警察最不該有的就是同情,該弄明白的,必須要弄明白。
周時擺正了坐姿,往前探了下身體:“有幾件事還沒有想通,希望明示。”
孟開良和萬老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第一,譚元元死亡後,工具怎麽離開案發現場的?”
“廢棄下水道有個切口,我從那裏扔到了一樓,第二天萬老裝扮成保潔去一樓取了出來。”
“但我們查了監控,除了真正的那位保潔,沒有其他人去過那裏。”
關於保潔的問題,自從他偶然撞到了她和譚滿的班主任楊國濤在一起之後,就讓張立陽派人盯著他們。兩人居住地的片警盯梢了一個月,可二人就像是從不相識一樣,沒有通話記錄,也沒有在哪裏見過麵,每天正常過著自己的生活,仿佛之前的碰麵從未發生,更沒有和麵前的三個人有過什麽聯係。
周時不是沒有懷疑保潔參與了這件事,但他們太隱蔽了。
想了想,他決定直接一些:“那位女保潔,是不是也跟你們一夥?”
孟開良毫不猶豫地搖頭:“我不認識她,真就是萬老,跟她無關,可別把人家連累了。萬老是晚上去的,他的體型和保潔差不多,蒙的又很嚴實,看不出來也正常,你要不信,讓萬老告訴你時間,你們再去對一對?”
說的通,但周時覺得還是有些牽強,他覺得自己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來,可如果他們硬說是換了人,他的確又沒有百分百理由駁斥。
他歎口氣,心想,不知道下一個問題他們又會怎麽圓,於是擺擺手,繼續問道:“第二,經過我們調查,去景華商場門口上方平台上扔紙條恐嚇王青澤的,是兩個裝扮成工人的人,萬老上去有點困難吧,而你,那段時間還在醫院,我們的人確認你沒有離開,所以那兩個人會是誰?”
孟開良抿住嘴,手指敲了敲膝蓋,忽的就笑了:“好吧,其實是我花錢雇的兩個人,完事之後,他們拿著錢就走了,做這種事,不會留下名字和聯係方式的,所以我現在也找不到他們了。歸根結底,我是主謀,還是得算到我頭上。”
“好,那第三個問題,你說遇襲那天是你自己用這個玩意兒發射的刀,我想知道你是怎麽能背著操作的,好像,不是那麽容易吧。另外在藏起工具的過程中,血也沒有滴到其他地方,這不合理。”
“周隊長心思縝密,每一個細節都注意到了,不得不佩服。”孟開良恭維道,萬老隨著笑了出來,接過話頭:
“小孟啊,我也不怕多這一件事,我們做得這一切,都是為了把譚家的事引出來,沒有傷天害理,敢做就要敢當嘛,其實我早在前一天就躲進了景華飯店,你們排查當天的賓客,當然排查不到我了,我輔助了小孟,然後在小孟衝出門之前,就溜出了飯店,所以沒有進你們的包圍圈。”
周時皺著眉,按他這麽說,這萬老的體格子可不比年輕人差,還是牽強。這件事裏,他們想要隱瞞的又是誰?孟開良身邊最後滯留的人,一個是他的助手一個是飯店服務員,這兩個人……
想到這,他張口對著門外喊:“立陽,立陽,過來。”
張立陽忙不迭地推門而入:“周隊,找我?”
“把他們先送到隔壁房間,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待孟開良、萬老和趙博生離開後,周時問張立陽:“孟開良遇襲的案子,我們調查的時候,他說有個服務員被打發走了,還有個助手到停車場去拿東西了?”
“對啊,是有這麽回事。”
“那個服務員調查過身份嗎?有沒有問題?”
“服務員是個 20 歲的小姑娘,在景華工作了一年多,沒問題。”張立陽記得很清楚。
“那個助手呢?他什麽樣子你還記得嗎?”
“打扮地挺年輕的一個人,戴著貝雷帽,穿著休閑衛衣,就是挺奇怪,留了一臉絡腮胡,我當時還想,現在年輕人誰還留這種胡子啊。身份呢,也沒有問題,30 歲左右,跟了孟開良好幾年了。”
周時猛地一拍桌子,嚇了張立陽一跳,縮了縮脖子:“周隊,咋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人才是協助了孟開良演這場戲的人,或許孟開良身邊真有這麽一個助手,但他們玩了個狸貓換太子!”
然而時機已過,上麵這幾個疑點,都無法對症了。
幾個案子隨著相關人員的到案,逐個走向終結。
孟開良早就做好了蹲上幾年的準備,他搞了這麽多的事,已經觸犯到了相關的法律。趙博生被除去了公職,但他似乎比以前樂嗬多了,掛在嘴邊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幾十年警察當得不虧!”萬老雖然主動攬過了好幾件事,但由於年事已高,又是從犯,被取保候審。
周時後來去見了羅景華一次,他把譚滿一案的經過都告訴了他,他挺想知道羅景華為什麽冒險設計自己,他到底知不知道王青澤其實並沒有殺人。
羅景華聽完後,嘴角微微扯了一下,這段時間,他已經全然沒有了一個大老板的派頭,蒼老的就是一個普通老頭。
周時聽見他說:“我當然知道,但有什麽區別嗎,景華集團不能有一點負麵消息,傳到外麵,誰會知道他參與到什麽程度?到時候說什麽的都有,洗都洗不清。要不是我女兒一廂情願,我怎麽會淪落到給他擦屁股。”
周時不語,現在的景華集團,已經徹底進入了停滯狀態,羅景華獨女羅露露每天以淚洗麵,根本撐不起公司運營。
假如羅景華沒有做過這些事,現在還可以在外麵主持大局,不知道此刻他有沒有一絲後悔。
一切塵埃落定,周時也猶如卸下了沉重的包袱,逐漸緩過神來,他打算去找找李菁,他想複合。
後來他經常慶幸,他的女兒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那天晚上,他照常跟高強一起下班,剛出了單位大門,就見女兒站在台階下方,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周時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放假了?”
女兒蹦跳著來到他跟前,一把挽住周時的胳膊:“對啊,休月假了,我聽新聞說了,你們破了一個陳年冤案,爸爸真棒!”
周時好笑地刮了下她的臉:“說吧,是不是又有什麽要求?”
“當然……有啦,今天的要求就是,陪我和媽媽吃飯!”說著,往旁邊一拉,周時抬起頭,就看見樓側樹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耳邊,女兒依然興致勃勃地說著:“爸,我可是費勁千辛萬苦才把媽媽約出來的,這回案子也結了,可不能爽約啦!”
周時默默地走到李菁跟前,醞釀了半天,卻不知如何打破沉默,李菁白了他一眼,掉頭就走,他這才急了,忙追了上去:“菁菁,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冷落你們,這次案子結了,上麵重新走了我的提職程序,很快了,你相信我,這次是真的。”
李菁猛地停住腳步,揚起眉扭頭罵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不是嫌棄你的工作,隻要你心裏想著我們娘倆,哪怕是晚上回不來,多少也來個電話問候問候,關心關心,我就燒高香了,我不想自己的丈夫跟個空氣一樣,十天半個月都聯係不上。”
“好,我保證,我絕對保證!”周時擺出立正的姿勢,一著急,對著李菁敬了個禮。
女兒在一旁笑得差點背過氣。
周時傻笑著,想要伸出手去拉李菁,突然,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馬路對麵,手停在了半空,2 秒鍾後,他扭頭就朝那邊跑了過去,留下一串聲音:“你們先去飯店,我馬上就到。”
周時再一次看見了保潔和楊國濤的身影,他們並肩行走在馬路對麵的人行道上,可等他追過去的時候,兩個人就像消失了一般,不知道去了哪裏。
此時,在街角對麵一個狹窄的胡同中,一個女人氣喘籲籲地抱怨:“我就說,案子雖然結了,咱們還得再注意一段時間,你偏說沒事,這下好了,被那個隊長看見了。”
另一個男人探了下頭,輕聲安撫:“沒事,他沒追過來,我看,明天咱們就離開天南吧,我這身教書的本事,在哪都能一樣生活,小孟和萬叔想保護我們兩個,我們不能辜負他們。”
女人恩了一聲:“自從譚滿出了事,夏紅兩口子沒了,我爸爸沒有一天不流淚,我在國外待得也不心安,現在好了,他總算能踏實的過完餘生了,老楊,你這口氣也可以鬆下來了,哎。”
男人靠著牆,自嘲地笑了一下:“名聲對我已經無所謂,老婆跑了我也可以接受,就是譚滿這小子,他是從我這裏出的事,我過不去我心裏這一關,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幫你們。”
女人握起拳頭錘了男人一下,笑罵:“假裝什麽正經,就是可惜了小孟和元元這倆孩子,對比他們,咱們的付出又算什麽?”
男人不再說話,黑暗的胡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