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百轉千回

從陳法醫家出來,譚元元有些迷茫,所有和案件有關的人,全都走過一遍了,公檢法這邊,均言之鑿鑿稱證據鏈完整案件沒問題,不可能隨意重審,還有一些其他涉案人員拒絕與他們見麵,比如人證。

趙博生趙警官給他們指出了陳法醫這條線,由於他本人不便出麵,隻能他們自己來打探一下有沒有線索。

不過通過反複確認,譚元元覺得,陳法醫是個好人,他看向自己時眼裏飽含的同情是藏不住的。

雖然趙警官之前懷疑過陳法醫聯和高強做了假證,不過在她看來,陳法醫應該可以排除了。

那麽下一步,他們該怎麽走?

譚元元收了收脖頸上的圍巾,把自己的嘴和臉捂得嚴嚴實實,才 10 月份的天氣,譚元元卻覺得從裏到外都是冷的。

孟開良在身旁,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暖,暖到譚元元在那一瞬間舍不得放開,可她隻讓自己沉淪了幾秒鍾,就掙脫開來,她的弟弟和父母還在等著她,她沒資格。

“孟哥,其實,你不必這樣耗在我身上的,你的公司剛起步,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反正現在公司這邊還沒有任何人知道有我這麽一個人存在,不如你……”

“元元,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孟開良打斷了譚元元的話,隨後側過身,將她的雙手托在自己的手中,嗬了一口氣,笑道:“你看你,又悲觀了不是,其他人不知道你,是因為你一直以來不想受到打擾,所以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但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隨時公開我們的關係。”

頓了頓,孟開良語氣更柔和了:“但如果你不願意,我絕對不會為難,我就這樣靜靜地陪著你一起走下去,多久都行。公司這邊已經步入正軌了,最近效益還不錯,我們的生活很快會變好。另外,陳法醫應該沒問題,但他離開的那半天,卻大有可疑,我們去找趙警官,你放心,一切有我。”

譚元元抬起頭,麵前的孟開良逐漸變得模糊,她用力忍著,忍到一點都看不清他,淚水便滾落下來,滴在手上,手中的溫度,卻滲進了骨子裏。

第二天,他們將趙博生約了出來。

自打認識了這兩位,趙博生的生活似乎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懷疑的種子一旦經過確認,便開始生根發芽,他雖然隻是一名普通的警察,但想要幫助譚元元的想法日漸濃重。

趙博生心想,我圖什麽呢?我這輩子不圖錢不圖名,無欲無求。可如果這件事能成功,那麽這就是屬於他趙博生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雖然他當不了大官,但他依然可以為世間公道扳回一局,這便是他作為一名警察至高無上的榮耀。

所以孟開良的電話一來,趙博生便如約而至。

為了暗中調查可以順利進行,不會受到來自警界內部的任何幹擾,趙博生決定以後每次見麵,都選擇一個隱蔽的地方。

他們商量了一下, 決定就約在譚元元的出租屋中。這裏除了孟開良,沒有任何人知道。

下班後,趙博生先是按照正常的下班路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中途又下車改乘另一趟,輾轉到了譚元元那裏。

好家夥,搞得像特務接頭一樣,他不由得自嘲。

孟開良兩人已經等候他多時,一進門不等他喘口氣,就迫不及待地將陳法醫那邊得來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樣都講給趙博生聽。

當聽到那半天請假的事情時,趙博生的眉頭越鎖越緊,孟開良瞧著他的表情,小心問道:“趙警官,可是想到什麽了?”

趙博生也不說話,時而搖搖頭,又陷入思考。

譚元元默默地端來一杯茶水放在趙博生手邊,趙博生下意識端起來,看了一眼裏麵的茶葉,然後就往嘴裏送,還沒等喝進去,神情卻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接著大喊一聲:“我想起來了!”

不等孟譚兩人回應,他又說:“想起來了!那天,就是陳法醫請假的那半天,物證室的確是鎖著的,因為我的辦公室就在物證室對麵,我們其他人都沒有鑰匙,誰也不會私自進物證室的。但那天,不知道哪來的孩子,從後麵扔石子玩,一下把物證室窗子砸了個窟窿,為了安全起見,局裏就找人換窗戶來了,我一開始想,會不會是修窗戶的人有問題,但那人是我們隨機找的,不太可能啊,可是維修的過程中,我們一名新來的實習生給他端了一杯茶水!”

孟開良聽出了關鍵,問:“實習生是從正門進的?”

“對,工人爬上窗子後,就從裏麵將門打開了,因為要確保房間物品安全,那名實習生主動去送了杯水,順便在那裏看著工人幹活,別讓他破壞了裏麵的東西,這件事其實沒在我心裏留下太深的印象,甚至連換玻璃這件事,也是剛才想了一會才想起來的。如果證據有問題,那個實習生嫌疑很大!”

“他現在還在公安局嗎?”

“早就不在了,實習期本就隻有一年,但譚滿案還沒結束他就稱要考研,主動結束實習了。”

三人同時沉默,可眼裏卻都掩飾不住地興奮。

找到這樣一個人,有趙博生幫助不算難事,如果是他對證據做了手腳,一切就將真相大白。

***

周時回到警隊,趙博生還沒走,看見周時站在他辦公室門口,不鹹不淡地問了句:“怎麽樣周隊,進展如何?”

周時也不繞彎子:“老陳回家的那半天,你發現過什麽?”

趙博生眼皮一抬,嗬嗬一笑:“發現的,那可就多了,你等會啊,那起爆炸案已經移送檢察院了,我填完表就跟你講,上麵催著要。”

周時靠在門框上,看著趙博生戴著花鏡,眼睛快要貼到屏幕上,不算熟練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忍不住說:“老趙,你可真是認真了一輩子的人呐,像這樣的活,找個年輕人來幹唄,你幹一天,人家倆小時就完活。”

“別人幹和我幹的能一樣嗎?那幾個馬大哈,我才不放心呢。”

“行吧,活該你操勞。”周時轉身向外走去,邊走邊說:“我在辦公室等你。”

周時在辦公室足足等了趙博生一個小時,他才進了屋,他知道趙博生做事向來認真嚴謹,也就沒怪他,兩人一對視,誰都沒廢話,直接進入正題。

從老趙嘴裏,周時總算知道了,原來他們曾經無比接近過真相。

多年以前,譚元元和孟開良從趙博生口中了解到了那名可疑的實習生。

之所以懷疑他,確實是因為陳法醫家中失竊這件事非常古怪,按他所說,家裏明明有人進入的痕跡,卻什麽都沒丟,就像是來人把家裏胡亂翻了一通,然後悄無聲息地又走了。

但一結合換窗戶這件事,不由得讓人一下子想到,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畢竟哪有那麽多的巧合?

換窗戶的過程持續了差不多一小時,隻有這名實習生進了物證室,如果想要做手腳,他有充足的時間。

所以這名實習生被他們列為了重點懷疑對象。

很快,趙博生就從公安係統中查到了這名實習生的信息。

此人名叫沈銘陽,戶籍地位於天南市北麵一個鄉裏,父母都是農民,現已結婚,現居住地就在天南市一處老小區,工作不祥。

第二天,孟開良便和譚元元一起去尋找沈銘陽。

據孟開良講,沈銘陽居住的房子位於一處破舊的老小區,小區外電線密布,樓道也破舊不堪,還有老鼠到處竄,整棟樓也沒住了幾戶人。

沈銘陽家就在一樓,一開門,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譚元元打了個哆嗦。

沈銘陽個頭不高,但瘦瘦白白的,看上去很斯文的樣子,看著他們,麵露疑惑。

孟開良忙遞上自己的名片,沈銘陽接過一看是大老板,更疑惑了,問他:“找我有事嗎?”

孟開良忙遞上手裏的禮盒,稱沈銘陽曾經買過他公司的產品,特意前來感謝慰問,借此機會進了屋,和他攀談起來。

沈銘陽的生活並不好,據了解,他的父親曾得了癌症,花掉了家裏本就不多的積蓄,後來好不容易湊到錢做了手術,術後也沒能維持多久。

父親去世後,沈銘陽去過很多家小公司打工,工資不高,母親沒有收入,他一個人得養兩個人,始終沒有多餘的錢找女朋友,更別提結婚了。

後來歲數實在大了,母親很著急,就從村裏給他介紹了一個姑娘,腳有點陂,沈銘陽覺得自己也沒有條件去挑選,為了讓母親開心,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女方要求不高,有個住處就行,沈銘陽揣著幾年攢下的不多的錢,在這個舊小區買下了一樓做了婚房,這個地方的房子幾乎沒人住了,所以很便宜,是沈銘陽唯一能買得起的地方。

這幾年,他就這麽糊弄著生活,有點得過且過。

孟開良於是問他,要不要去我公司謀個職?

沈銘陽有點不可置信,我?能行嗎?

孟開良大咧咧一揮手:“沒啥不行,我的公司起步階段,需要很多人手,你跟我說學什麽專業?擅長什麽?”

沈銘陽的眼神卻瞬間黯淡下來:“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是警校畢業的,我的同學很多都已經成為公安係統的骨幹了,隻有我混成了這個樣子。”

孟開良好奇道:“警校畢業時期不是都能去公安係統實習嗎?實習期有很多機會能留下,怎麽沒去試試?”話題就這麽被孟開良輕鬆帶了出來。

沈銘陽咧了一下嘴,似笑非笑地回答:“要不是因為我爸,我一定會好好實習的,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聽到這裏,譚元元脫口問了出來:“你是不是在實習期犯錯了?”

沈銘陽一聽這話,頓時一驚!盯著他們兩人,聲音都有點抖了:“你們,到底來找我幹什麽的?”

話說到這份上,再裝下去也沒必要了,於是兩人交代了來意,希望能從沈銘陽口中聽到實話,如果他願意說出實情並出麵作證,孟開良承諾,公司一直會給他留一份職位,還會幫他換一處更好的房子,畢竟他妻子已經快生了,在這樣陰冷的環境,也不利於孩子的成長。

沈銘陽聽到孩子二字,回頭看了眼一旁的妻子,已經八個月的肚子,壓的她行動很笨拙,但她依然坐在床邊拿著鉤針一點一點的鉤線,她的手很巧,不一會,一個貓咪形狀的小玩偶就初具雛形了,晚上,他們兩人就拿著這些手工去夜市上賣,貼補一下家用。

此時,她也聽到了孟開良的話,停下手裏的活,望向沈銘陽,緩緩說道:

“你不是說,有件事壓的你這麽多年都喘不過氣,還經常做噩夢嗎?如果有機會能夠讓你如釋重負,重新開始,我希望你能放下,不管什麽後果,我和寶寶都永遠等著你。”

妻子農村出身,沒什麽文化,長的也很普通,和大學裏見過的女生差之千裏,可此時,沈銘陽覺得她就是自己這輩子的救贖。

但他不想讓妻子知道這些內情,便帶著二人去了外麵,把當年做過的事,都對他們說了。

原來,沈銘陽在刑警隊實習的時候,正巧趕上父親查出癌症,急需做手術,但他們的錢實在差的太多,借遍了親戚,離費用也遠得很。

這個時候,有人找到他,說隻需要他替換個東西,就可以給他一筆錢,足夠完成父親手術的費用。

那個時候沈銘陽已經是熱鍋上的螞蟻,顧不得那麽多,就答應了對方。

那人表示一切鋪墊都不需要他操心,他隻需要在進入物證室以後,將物證標本做個替換。

於是沈銘陽趁著工人換窗戶的功夫,主動申請去房間看管,順利在檢驗桌上找到了對應的物證,那兩份物證由於還沒檢驗完畢,所以並沒有封存,替換過程可以說是天時地利。

就這樣,他把換下來的物證又交給了那個人,並從他手裏拿到了一筆錢為父親做了手術,隻可惜,並沒能保住父親的命。

這件事以後,他心裏一直恐慌的不得了,內心的道德感一直譴責著他,他在刑警隊再也待不下去,於是就辭了職。

後來那個人又找過他一次,希望他最好離開天南市,不要讓任何人找上他。

但這一次沈銘陽沒有聽,他的母親還需要他養,他離不開天南,便躲在各個小公司工作,根本不敢拋頭露麵,生活也越過越困難。

後來他聽說被抓來的那個年輕人證據確鑿被判了死刑,心理壓力更大了,這麽多年來更是時常做惡夢,好在那個人沒再出現過,也沒找過他的麻煩。

“那個人你認識嗎?”譚元元問。

沈銘陽搖了搖頭,不認識,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找上的我,見麵時他都蒙的嚴嚴實實的,沒讓我見過他的麵孔。

說到這,沈銘陽又支支吾吾地似是還有話要說,孟開良問:你是不是還做過什麽?

沈銘陽歎了一聲:“也不差這一件事了,其實,通知家屬會見的聯係方式也是我提供給法院的,特意告訴他們家屬換了電話譚滿不知道,有事一定要打這個,這個聯係電話是那人給我的,我不認識對方是誰。”

離開沈銘陽的家,孟開良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查到現在,直到今天,他們才算有了飛躍的進展。

而譚元元,早已經淚流滿麵。

“小滿果然是冤枉的,他的命啊,他的命啊,竟然就這麽丟掉了!”

譚元元再也忍不住,抱著孟開良嚎啕大哭,哭了許久許久,一直哭到脫力,才被孟開良攙扶著回了家。

雖然沈銘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他的證詞已經能說明案件有問題,可以申請重審了,這對孟開良和譚元元來講,已經足夠。

有了這個契機,警方就算查不到那個人是誰,也能推翻譚滿的有罪認定,這便能還譚滿一個清白。

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那一晚,是這幾年來譚元元睡得最安穩的一晚,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第二天他們再去沈銘陽家時,見到的卻是另一番人間慘劇。

沈銘陽死了。

昨晚他們在夜市賣完玩偶回來後,沈銘陽又出了門,沒說去哪裏,不知為何到了湖邊,不慎落湖,他妻子瘋了一樣尋了他一晚上,最終尋到了一具屍體。

她哀嚎一聲,當場宮縮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