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夜

掛掉電話,周時帶著張立陽馬不停蹄地趕往了孟開良所在的醫院。他有很多問題想問,也有很多事情要說。

而孟開良顯然已經等候很久了,周時進門的時候,孟開良甚至連水果都安排人準備好了,一見到周時,立掃受傷後的憔悴,略帶著亢奮地問:“怎麽樣周隊,譚滿案可是有進展了?”

周時哼了一聲:“托你的福,要沒有你這一檔子事,我現在已經上任副局長了。”

孟開良當沒聽見周時話裏的揶揄,嬉笑著說:“你看今天咱們這談話環境怎麽樣,是不是更有利於交流談心。”

周時沒理他,一屁股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開門見山問道:“譚元元退學後,你正巧也畢業了,在這之後,你回到天南周轉了幾家公司工作,十年前開始創業,那麽,這段時間,譚元元在哪裏?”

孟開良眼睛閃出一絲光芒,剛要回答,張立陽突然插了句話:“別繞彎子,我們已經查到了你們的關係。”

孟開良咧嘴一笑:“這小警察,還是我剛見到他時的樣子。我們的關係在學校裏不是秘密,我知道你們隻要一去,肯定會查到的,我也沒什麽好隱瞞。”

“那為什麽最開始的時候,你要謊稱去年才認識譚元元並追求她?”張立陽不解。

孟開良仍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你問周隊啊,這問題他不是已經想清楚了嗎,有些事,說出來就不好玩了嘛。”

“我知道是我知道的,但你要想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麽,怎麽也得等價交換吧?”周時這次打定主意不跟孟開良急眼。

孟開良這一次卻也沒跟周時死扛,保持著笑意說:“好好,開個玩笑,別緊張。你看,我這不是水果都備好了,周大隊長想怎麽談就怎麽談,徹夜長談都行。”

“廢話怎麽那麽多,回答我的問題!”眼看周時耐性快要耗光,孟開良總算收起戲謔,但他一開口卻又是提問:“既然是等價交換,你知道我是生意人,要看誠意的,不如周隊,你先告訴我,譚滿的案卷,到底有沒有問題?”

“你怎麽知道我已經查完了案卷?”

孟開良一副鄙視的眼神:“譚滿案重啟這麽多天了,你要是連案卷都沒查,還算得上是天南刑偵第一人嗎?”

高帽子一戴,周時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想了想,反正也是要和孟開良交流這個事的,先說後說都無妨,於是點了點頭,說道:

“我和省廳的關處長一起,將譚滿案的卷宗、證據材料都查看了一遍,15 年前的案卷雖然比不上現在的完備,很多地方表述也很簡單,但在我們看來,應該沒有問題,一個案子的確定,講究證據鏈完整,這些通過卷宗是可以看出來的,而譚滿案的認定過程非常清晰。”

孟開良插話道:“清晰到什麽程度?”

“案發後,譚滿主動報案,稱有人死在女廁所,衣冠不整,這些有報案記錄證明。據一開始譚滿供述,他是從老師那拿完試卷中途去了趟廁所,進入男廁所前,發現竟然有一件女性的**和衣物扔在男女廁所的中間,他疑惑地朝女廁所那邊瞟了一眼,赫然看見裏麵露出一隻腳。他壯著膽子進去一看,就看見了那女生已經倒地死亡,於是就報了警,不過這時出了意外,譚滿報警之後,身後突然遭受到了襲擊,隨後譚滿陷入了短暫的昏迷,再醒過來時,警察已經來了。這些都呈現在第一次供述記錄裏。”

“有人襲擊了他?會是真正的凶手嗎?”孟開良皺緊眉頭問道。

“不是,這個人後來成為了指認譚滿的人證,是該校的另一名男生,這名男生供述,當夜他因為失戀睡不著,在操場跑了好幾圈,準備回去睡覺時,打算順路去上個廁所,結果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女廁所那邊有異常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有人在幹那事,他心裏想誰會大半夜在廁所這樣的地方**啊,好奇心驅使之下,就躲在門口聽了好一陣,然後就聽見裏麵的人停了下來後,打了個電話,報警稱有人死在女廁所了,他被這通電話嚇得不輕,怕自己被發現會有危險,幹脆先下手為強,撿了塊磚頭進去就把那人拍暈了,然後再次報警,在現場等著警察來。這份報警記錄,案卷裏也有。”

“那麽,為什麽不是這個男生做的案,故意嫁禍譚滿?畢竟一開始譚滿沒有承認殺人。”孟開良問出心中疑惑。

周時點了點頭,道:“我看到這些筆錄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但事情的急轉直下,是因為檢驗結果。警方到達現場後,法醫在死者頸部、衣物提取了指紋,體內采集到了凶手的精斑,檢驗後證實,指紋和精斑都屬於一個人,就是譚滿,所以警方馬上逮捕了他,譚滿也因此從報案人變成了凶手。”

“都是他的?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樣本都保留在物證處,我讓法醫重新做過檢測,而且前段時間我們把譚滿從墓裏挖出來重新提取了 DNA,是匹配的。”

“受害人那邊呢?沒有排查到可疑人?”孟開良想到了另外一個角度。

周時嗯了一聲,說:“受害人那邊當時警方也進行了詳細的調查,調查經過都有記錄,死者在當晚隻和同學說了一句要去一趟廁所,沒有其他特別的表現,而且她的同學都說她平時生活很規律,要好的朋友也是在校的同學,事後都排除了嫌疑,同宿舍的女生說她好像談過戀愛,不過隻是憑感覺猜的,因為她沒說過,她們也就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麽個人,警方調查了一段時間,沒有查到具體情況,最後就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可能。”

孟開良聽完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似乎是想了很多可能性,最終長歎一聲:“周隊,還有一個問題,譚滿是親口認罪的嗎?”

周時“嗯”了一聲:“是的,證據確鑿後,譚滿突然就認了,一直到最後被槍決都沒再喊過冤,因此警方認定,譚滿心理防線在確鑿的證據前麵已經徹底崩潰,所以認了罪。”

孟開良點點頭,說道:“謝謝周隊的知無不言,禮尚往來,我會講清楚我和元元的事情。”

張立陽一聽,立刻打開錄音筆和記錄本,神情也格外莊重起來。

孟開良瞟了一眼,抬手拍了下張立陽的膝蓋:“小張警官,別那麽緊張,我們之間,平淡的什麽都沒有,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做我的女朋友,因為她的世界早已經坍塌,她的心中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真相。”

***

15 年前,譚元元失去了父母和弟弟,她一個人在叔伯的幫助下,料理完家裏的喪事,便隻身一人去學校辦理了退學手續。

孟開良知道,譚元元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手裏隻有父母學校發得並不多的一筆撫恤金,後麵的生活也沒著落,他本來都做好了替元元交上學費,供她讀完大學的準備,但譚元元固執地辦理了退學,他怎麽勸都沒有用。

譚元元隻是反複對孟開良說一句話:“我對不住你的情誼,譚滿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我會自己查到真相。”

於是,她返回了豐陽縣,那筆撫恤金她都花了,高價從大城市請了一名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根據她的講述,悄悄查了好久,每次和譚元元見麵交代進展的時候,都告訴她,沒問題,絕對是冤案,馬上就可以拿到證據。

這讓譚元元充滿了希望,她一邊去餐廳打工維持生計,一邊等待私家偵探的最終結果。

然而等來等去,最終等到的是這名偵探的莫名消失。

電話關機,QQ 拉黑,什麽都聯係不上了。

這時譚元元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那天她哭得特別慘,和父母跳樓那天一樣慘。

孟開良從公司想下班趕過來時,譚元元已經快要哭暈過去,嘴裏念叨著:“那是我爸媽用命換來的錢啊,我以為它能帶給我真相,讓爸媽可以瞑目,他怎麽能騙我呢?有錢人那麽多,他為什麽要騙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呢?”

那天的譚元元,似乎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就連生活下去的心都沒有了,孟開良不放心她,和公司請了假,徹夜守著她,足足守了十天十夜。

這十天,他每天變著花樣給譚元元做飯,她吃不下去,他就哄著她吃,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給她。

她睡不著覺,就算睡著了,夜裏也會無數次的被噩夢驚醒,不是夢見父母從高處縱身一躍,跳下去之前對她說,我們去找你弟弟了,就是夢見轟然一聲槍響,接著弟弟腦袋上出現一個恐怖的血窟窿。

孟開良握著她的手,不停地告訴她,不要怕,這裏有我,不要怕,這裏有我,不停地說,直到她停止戰栗,安靜下來,然後再痛哭一場,哭累了,倚著孟開良沉沉睡去。

孟開良看著她日漸消瘦的麵容,心疼的要命,但他能幫她什麽呢?他也不知道像他們這樣剛畢業的年輕人,麵對這樣的事情,究竟能做些什麽?

後來為了喚醒譚元元活下去的勇氣,他還是告訴她:我能幫你,幫你查到真相。

譚元元聽見這句話,混沌了好久的眼睛,總算燃起了些許亮光。

可當時的孟開良的確隻是為了安慰譚元元,他想讓她重新振作,但對於怎麽幫,他毫無頭緒。

但這句話的效果卻顯而易見,譚元元的神誌開始恢複,每天看著孟開良下班回來圍著她轉來轉去,給她做飯洗衣,她的心也逐漸融化,雖然兩人從來沒有再戳破那層窗戶紙,但譚元元對孟開良逐漸產生了依賴。

休養了一段時間後,兩人開始鄭重研究如何去調查,有了前車之鑒,他們決定這次不會再請任何人,一切都靠自己。

譚元元這邊的親屬,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家裏出事那段時間,其他親人雖然表示惋惜,但他們其實是相信了警方公布的結果,甚至還有親戚認為,譚滿幹了這樣的惡事,丟了譚家的臉,譚元元一點都不指望他們。

孟開良家裏倒是有在政府工作的,之前就是托了舅舅了解到了些許案情,知道譚滿招了。

於是他打算再次找一下舅舅幫忙,看看能不能聯係上警察這邊的辦案人員,了解一下更為詳細的案情經過。

可是,舅舅這一次卻表示愛莫能助,並嚴肅地告誡孟開良:“小良,你現在的事業剛剛開始,大好的青春時光,不是用來幫一個女孩做這些事情的,雖然我也很同情她,但你更應該努力先讓自己在社會上立足,這涉及到你的一輩子,我不希望你在這女孩的事情上麵牽扯太多精力。”

孟開良笑著答應了:“好的舅舅,我會努力工作的,您放心。”

這是一個明亮的黑夜,出門後,他仰望著滿天的繁星,這星空一如既往的璀璨,可他卻前所未有的難過,這繁星,終究沒有一顆照亮在譚元元的身上,她究竟該怎麽辦呢?

他們摸索了很久很久,直到多年後一個人闖入了他們孤獨的世界,這才迎來轉機,這個人就是一直在刑警隊工作的普通警察,趙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