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完整的講述

孟開良並沒有對周時講認識趙博生的事情,畢竟警方隻是想了解自己和譚元元的故事,那麽,就隻講他們的故事就好了。

其他人,都是不相幹的人。

從譚元元被那名可惡的私家偵探騙走了所有的撫恤金後,她的精神狀態一直是時好時壞,孟開良若是陪著她,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她便一切如常,可一旦孟開良因事出差,離開譚元元幾天,她的情況就會惡化。

悲觀、消極、絕望,是那幾年譚元元的全部。

為了方便照顧,孟開良把譚元元從豐陽縣接到了天南市區,幫她租了一間房子,他對譚元元從來沒有一點逾越之舉,即便是徹夜相陪,也是將她哄睡以後,自己再去另一個房間睡下。

譚元元不能再受一點點刺激了。

更為主要的原因是,他們想要調查的真相,遲遲沒有進展。

孟開良帶著譚元元走訪了當年的許多涉案人,第一個便是去找了那名人證,這名人證已經考上大學,去遠方讀書了,當他們站到此人麵前時,顯然把他嚇了一大跳,在聽說了二人的來意後,他直接表示拒絕回答有關這件事的一切細節。

那人稱自己親眼見到這樣的凶案現場,又被當了人證,整個過程給他帶來極大的心理陰影,沒影響到高考已經是萬幸,現在都還沒從那噩夢中走出來,所以絕對不想再回想整個經過。

孟開良怎麽解釋,對方都無動於衷,兩人無功而返。

後來,他們又找到了給譚滿試卷的那名老師,這名老師已經不在學校任教,目前在一家私營教育機構做講師,在聽說孟開良的來意後,頓時就流淚了,一個大男人,在辦公室哭得泣不成聲,說都怪自己害了譚滿,如果不是他要譚滿去拿試卷,也不會出這一檔子事,那可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孟開良和譚元元還得反過來安慰老師一通,最後,也沒得到有價值的信息。

他們又一起去刑警隊,想找辦案警察打聽,刑警隊正常接待了他們,卻委婉的拒絕了他們的訴求,因為他們並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譚滿案有問題。

而在刑警隊看來,這案子是沒有任何紕漏的,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再去調查一遍。至於譚元元的情況,他們大概是見得太多這樣的家屬了,最後也隻是給了一點勸慰,勸慰她接受現實,重新開始生活。

出了刑警隊的門,譚元元的情況又不好了,整個人恍恍惚惚,孟開良一看,拉著她趕緊跑回出租屋,喂下一粒鎮定藥,待譚元元在藥勁的作用下沉沉欲睡,孟開良才算鬆一口氣。

這樣的日子很長,長到孟開良回想起來,像是過了一輩子。

5 年後的一天,孟開良決定創業,一方麵,在公司工作時間上非常不自由,他之所以周轉了好幾家公司,都是因為照顧譚元元請假次數太多,引起了公司領導的不滿,有的是他主動離得職,有的是被開除。

另一方麵,他養著自己和譚元元,還要四處走訪,這點工資,著實有點捉襟見肘。

在又一次被勸退後,孟開良決定,不特麽的打工了,自己幹。

而譚元元隨著多年的治療,精神狀態也好轉了很多,孟開良便和譚元元商量,是否願意再讀書,畢竟她總歸是要步入社會的,不能始終窩在家裏,這對她的恢複也有幫助,譚元元同意了。

於是,孟開良替她報名參加了函授傳媒專業的學習,畢業後,譚元元來到生前任職的這家傳媒公司應聘,順利成為一名記者,這一幹,就幹了 5 年,直到,死亡。

***

周時知道,孟開良說得這些,肯定都是真的,也解開了他們之前的很多疑惑。

譚元元退學後長達 10 年的經曆空白,原來是因為患上了精神疾病。孟開良為什麽創業多年沒有交過女朋友,實則是始終有譚元元在身邊,且隱藏的很好。

但他省去了多少情節,那就不是周時所能了解的了。

畢竟從孟開良講述的故事裏,還有太多拚圖沒能拚起來。

比如,他們一直想要尋找真相,卻處處碰壁,那在這之後,他們又做了什麽,又是怎麽走到今天這步的,孟開良並沒有講。

還比如,孟開良為什麽刻意隱瞞譚元元的存在,竟然就連公司元老都不知道,十年了,沒有一個人知道孟開良身邊有譚元元這麽個女人。

而且他們還設計出一場求愛而不得的戲碼,這場戲從去年譚元元第一次參加孟開良公司年會開始,一直到譚元元出事,足足演了一年的時間,給所有人都造成了錯覺,他們這樣做,目的又是什麽?

還有,如果他們什麽都沒查到,為何又篤定案子有冤情,隻是靠譚元元的一廂情願?周時覺得未必,就算譚元元陷入痛苦中無法自拔,孟開良畢竟是局外人,應該是理智的,如果真的是一起確鑿無誤的案件,孟開良為什麽要這樣陪著譚元元瘋?

周時一個頭兩個大,聽完孟開良的講述,多出來的謎團,顯然要比解開的謎團多得多啊。

算了,先放放,現在還有一件要緊的問題沒有問。

“我到這裏來的目的,除了了解你和譚元元的事情以外,還有一個疑問,急需孟總你給我解惑。”

孟開良說了太多的話,口渴的不行,一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下幾口水,一邊含糊著回答:“叫我名字就行,你我之間,不必客氣。”

“我跟你可沒那麽近乎。”周時瞪了一眼孟開良,醞釀了一下,問:“你認識景華飯店的總經理,王青澤嗎?”

孟開良回答的很自然:“王總?當然啊,經常有生意往來的。他這個人啊,你知不知道他的來路?”不等周時回答,孟開良就繼續說了下去:

“這個家夥,原本家裏就是做小本買賣的,有點小錢,他本人沒什麽太高的文化,但就是因為從小接觸買賣的緣故,腦子靈活的很,後來一次偶然機會,遇到了景華集團的總裁羅景華,結果這小子不知怎麽做到的,直接從羅景華的獨生女下手,把人弄了個未婚先孕,最後隻能嫁給他了,他一躍成為景華集團唯一的姑爺,婚後便把飯店等幾個項目都接了過來,你說牛不牛?”

周時還是第一次了解到王青澤這樣的經曆,也有點意外,不過眼下王青澤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不太想知道,於是沒接孟開良那句牛不牛,繼續把話題掰回來:“這樣,我換個方式問,你和王青澤之間,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矛盾?”

“最近這兩件事算不算?我和王青澤沒仇沒怨,但現在可能有了,畢竟我最愛的人死在了他們商場,我自己也差點死在那,就在你們來之前,王總也來看我,不過被我撅回去了。他還好意思生氣?我沒找他們景華麻煩就算不錯了。”孟開良一臉的憤懣。

周時盯著孟開良的麵孔,看不出他的情緒是真是假,一時陷入無語中。

這個孟開良,和他打交道這麽久,他竟然從他身上沒有主動問出過一件事情來,除非是孟開良想說,否則 天王老子來,人家也是一句不知道。

要是以他的脾氣,他絕對不會讓孟開良從看守所走出來的!

他的嫌疑並沒有完全洗清,那天翻供後,按孟開良的解釋,他和譚元元一同走進商場二樓拐角處,之後他不知為什麽就昏睡過去了,再醒來,譚元元已經死了。他強烈懷疑有人迷暈了他,然後殺了譚元元,至於為什麽監控並沒有查到有其他人出入,孟開良表示這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事,而是警方要調查的重點。

這個供述中迷藥的部分是真是假,已經無從查證,因為孟開良翻供時距離案發已經過去很多天了,就算他真的中了迷藥,成分也早就代謝出去了。

但警方技術人員核實過商場監控,並沒有拚接的痕跡,這證明那段時間內的監控是完全真實的,所以疑點還在。

可李新文在反複權衡多方利弊後,認為即便是這樣,他們又沒有辦法證明孟開良說了謊。

最終還是決定先將他放出來監視居住,如果調查到什麽實質的線索,再抓回來也不遲。

結果,這麽一放,就給了孟開良再次製造事端的機會。

對,周時百分之百確定,慶功宴遇襲事件,就是孟開良自己幹的。

飯店所有人都查遍了,沒有人有嫌疑,且和當日進出飯店的人數完全一致,不存在通道有藏人的情況。

案發現場,小馬采集到了很多人的腳印,比較淩亂,但都是很正常的行走,且屬於之前排查掉的員工。

蘇央驗過孟開良的傷,證實的確是從後方紮入,他自己的左右手都無法做到這個程度。

留下的字條是機打的,更是查不出什麽信息。

目前能查到的和案件有關的線索,就是凶器上的指紋,結果還是一個死了 15 年的人的。

種種跡象的詭異之處,和譚元元的案子,實在是太像了。

同樣都是密室作案;

同樣都沒有目擊者;

同樣都沒留下明顯的犯罪痕跡;

同樣不是自殺(自殘),卻又不知道怎麽行凶的;

同樣,最後都指向了譚滿。

所以,周時敢打賭,如果說這件事不是孟開良導演的,他把頭擰下來當球踢。

隻不過,沒有證據,都是推測,更可氣的是,麵前這個人就是個滾刀肉,油鹽不進!

看來,很多事情,還得親自去走一趟。

離開醫院,返回警隊,周時把目前梳理出來的所有疑點都寫在白板上,接著又重新分了下工,接下來要做的事很繁雜,卻一個都不能遺漏。

他隻能把周時和譚元元當年走過的路,重新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