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換做從前的孟鷗,一定會很自戀地對著她笑,說上一句“看我好看啊”。

他確實好看,眼鼻嘴都長得可板正,挑不出毛病。

但同時他性子太討嫌,有點兒賤兮兮的,不會好好利用這張臉,讓人可惜這副五官長錯了人。

高中時喜歡他的姑娘不少,他吊兒郎當地往走廊上一杵,便能引來一片側目。

他要是看到你看他,他就對著你笑,笑到你覺得自己看到了個變態,首先打退堂鼓跑了。

至於那些沒被嚇跑的姑娘,捧著一顆少女心,惴惴不安地前去告白,隻能換來一句鬼扯。

比如“我媽給我算過命了,我不能早戀,不然會考不上大學的”,又比如“我夜觀天象,你命中必有一劫,和我告白擋了災,我就好人做到底,別跟你戀愛讓你添堵了”。

神神叨叨的,讓姑娘們懷疑自己看上了個神算子。

再後來,到了他口中所謂的“和向悠的曖昧期”,又有姑娘和他表白,他便換了個風格:

“我和向悠打了賭,誰先戀愛誰給對方一千塊。”

他用這個借口擋了一批人,而話中的主角之一向悠,根本被蒙在鼓裏。

有些姑娘不死心,幹脆慫恿自己的異性朋友,讓對方去追向悠。

搞得向悠有段時間桃花運特別旺盛,自己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等到她搞清楚真相,氣得不輕。

那些姑娘和她無冤無仇,居然想讓她平白無故損失掉一千塊!

至於罪魁禍首孟鷗,一早被她揍了一頓。

“劈裏啪啦”在他身上擂了個鼓,少年一邊被打一邊傻樂,等她打累了,突然長臂一伸,給她攬懷裏了。

向悠腦子懵懵的,被迫抵在他心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

“給我抱會兒,我就不向老師告狀。”孟鷗熟練地耍無賴。

告什麽狀啊,誰告狀啊。

他是不是搞錯主客了?

但是,很奇怪。

被這個討厭鬼抱住的時候,她居然一點也不想掙開。

他身上很好聞,是清新的肥皂香氣。

身體熱乎乎的,雙臂鬆垮地攬著她的腰,像是本來想耍個流氓,

但又矛盾地留了一手。

等她從懷裏出來,她驚訝地發現,孟鷗耳朵根紅了。

這個一天到晚吊兒郎當,說話不把門的家夥,居然還會害羞。

可能是她盯著耳朵根盯得太專注,被孟鷗發現了。

他把頭一別,結果又露出了另一側同樣紅彤彤的耳朵。

向悠樂了,笑個不停。

孟鷗惱羞成怒,幹脆用自己的胸膛擋住了她的眼睛。

這次沒留一手,鎖她鎖得極緊。

灼燒的熱氣透過薄薄的衣衫,也在熏著她的臉。

等他鬆開手時,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既然都害羞了,就也不存在誰笑誰了。

彼此僵硬地轉身,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一路走出空****的體育館,在涼爽的夜風下,向悠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熱乎乎的臉。

她一扭頭,看見在數米外,從另一個門出來的孟鷗,也在搓著自己的臉。

-

不過現在的孟鷗,已經不會那樣回答她了。

他不置可否地一抿唇,“哦”了一聲。

向悠莫名有點不痛快:“你‘哦’什麽?”

“給你看也不行啊。”孟鷗一抬手,把她腦袋上的棒球帽揭下來,“啪”一聲嚴嚴實實蓋住了自己的臉,“那不給你看了。”

沒了帽簷的遮擋,世界一下子亮了起來。

免去了對視的壓力,也讓她能更自如地盯著他看。

眼前的畫麵似乎有些熟悉。

孟鷗之前也像這樣,用帽子蓋住過自己的臉。

那是他們在一起後的事。

某天向悠和朋友一起逛街時,突然被車撞了。

其實就是拐彎時剮蹭了一下,速度不快。

但以防萬一,向悠還是去醫院檢查了一下。

朋友給孟鷗打了通電話,告訴了他這件事。

隻是一點皮外傷,塗了點藥水就好。

結果等向悠出來,在走廊上撞見通紅的一雙眼。

“你哪兒傷著了?”孟鷗帶著哭腔問她。

向悠有些茫然地舉起手臂,指了指硬幣大小的兩處擦傷。

空氣

有幾分凝固。

向悠越看越想笑:“孟鷗,你哭啦?”

如果隻有兩個人在還好。

關鍵是,向悠的朋友還陪在她身邊。

朋友沒忍住捂著嘴在旁邊笑了兩聲。

孟鷗用手背抹了下眼,別過臉,自己也尷尬地笑了笑。

結果越笑越尷尬,他幹脆把頭頂上的帽子往下一壓,整個兒擋住了臉。

望著這個“無臉怪”,走廊上爆發出了兩串清脆的大笑。

然後向悠拍拍他,說:“你把帽子拿下來吧,我朋友走了。”

“真的?”他在帽子裏含混著問。

“真的。”

結果孟鷗把帽子一揭,看到兩個人在他麵前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向悠悠,你這個人心都是黑的!”孟鷗氣急敗壞地控訴她。

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向悠,偶爾孟鷗想叫她大名,又不想太嚴肅,就會擅自給她加個字兒。

這句話由於還帶著哭腔,顯得更好笑了。

向悠一邊笑,一邊看著他窘迫難當的表情,最後還是良心發現,讓朋友先去大廳等她。

朋友走後,孟鷗看起來還是很沮喪。

悶頭把帽子往腦袋上一扣,擋住了半邊眼睛。

向悠湊近,戳戳他的胳膊。

孟鷗甩甩手不想理她。

“疼。”向悠哼唧了一聲。

孟鷗抬高下巴,把另半邊眼睛露了出來。

向悠把胳膊舉到他麵前,可憐兩塊擦傷要不是因為塗了藥水,估計都看不見。

“疼死了。”向悠撒謊。

孟鷗很緊張地捧過她的手,動作有幾分僵硬,像是捧著枚傳國玉璽。

“怎麽辦,要不要讓醫生開盒止痛藥?是不是有內傷之類的,要不再去檢查一下……”

孟鷗說著說著,突然不說話了。

因為他看見向悠在笑。

得逞的那種笑。

“向悠悠……”他很無奈地喊了她一聲。

向悠不說話。

她隻覺得這雙紅紅的眼睛,真漂亮。

-

而此刻,向悠盯著洋基隊隊標發了會兒呆,

忍不住屈指敲了敲空的帽頂。

帽子向旁邊歪去,像是被撥動的指針,孟鷗的臉露了出來。

他的眼睛很幹淨,黑白分明,深邃的眼窩模糊了眼眶的邊界。

向悠曾說他的長相很討巧,讓人乍一看,總以為他的眼睛比實際要大一圈。

然後孟鷗賤兮兮地回她:“羨慕吧,羨慕你也沒有。”

而現在孟鷗沒說話。

向悠攤開手:“帽子還我。”

孟鷗乖乖把帽子放上去。

向悠接過帽子,覺得再往頭上扣顯得有點生硬。

她幹脆順勢放在長椅上,欲蓋彌彰地低頭抿了口咖啡。

孟鷗也喝了口亂七八糟的混合物。

空氣悶悶的,像是夏日暴雨欲來時的天氣。

但這明明是個涼爽的秋天,紅葉飄落時都打著快樂的旋兒。

“前段時間的電影你看了嗎?”孟鷗突然問。

“沒有。”向悠搖搖頭,“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結果一查,前一天剛好下映。”

孟鷗意味不明地望著她:“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哪一部?”

向悠愣了一下。

她也沒有刻意去猜,他一開口,她腦子裏就冒出了那部電影。

就像從前一樣默契。

但是分開了一千天的人,也會有這種默契嗎?

她試圖對個暗號:“五個字的?”

“嗯,五個字的。”

前段時間上了一批電影,隻有一部是五個字的。

向悠撇撇嘴:“好看嗎?”

孟鷗沒回答,反問道:“你又走神了是不是?”

“有嗎?”向悠不解。

他們一直在聊電影不是嗎。

孟鷗提醒她:“你還沒回答我的上一個問題。”

哦,問她為什麽猜到是那部電影。

向悠抿了口拿鐵,不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種突如其來的默契。

和前任說這種東西,讓她有點兒不舒服。

“就知道你又走神了。”孟鷗哼笑道。

向悠抬眼,望向他篤定的神情,突然很不爽。

沒人喜歡被拿捏,更何況對方還是前任。

“可能因為,按照你的品味,也隻會喜歡那種電影吧。”

她想起了看過的很多關於前任的帖子。

裏麵的一個個前任都是她們至深的仇人,互相分享著懟前任的妙語連珠。

她這句話不夠妙,殺傷力也不強。

但較於她的性格來看,是句少有的難聽話。

果然,孟鷗的臉冷了下去。

他握杯子的手緊了緊,用力到指尖泛白。

向悠望著那漂亮的玻璃杯,憂心它會不會被捏碎。

而後,那泛白的指尖又逐漸恢複了紅潤。

孟鷗的手像是脫力般,一節節從杯壁上滑下去。

杯壁的冷凝水“嗖”地從他手邊經過,比他先一步抵達桌麵,像是在嘲笑他。

“向悠……”他麵帶苦澀地喊她的名字,“……悠。”

最後一個字,和他的小拇指同時抵達桌麵,輕巧地砸了一下。

砸出了一個巨型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