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孟鷗不請自來地坐在了她對麵,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副打算久坐的模樣。

他不尷尬,向悠尷尬。

她掃了圈咖啡館:“為什麽要坐這裏,別的地方不是有位置嗎?”

孟鷗正將不鏽鋼吸管放進杯裏,低著頭道:“你都看我了,不坐過來顯得不給你麵子。”

他這副語氣,好像兩人不是快三年沒見,而是三天沒見。

向悠想說自己沒看他,結果麵前被丟來一張紙。

孟鷗將一堆亂七八糟的混合物攪了攪:“順便過來提醒你,等會兒別就這樣出門,有點丟臉。”

“哪樣?”向悠不解。

孟鷗一抬手,修長的食指在唇上點了下:“擦擦。”

向悠腦子裏“騰”的一聲。

她本來是想把它……舔掉的,但那時候分了心,然後忘記收回頭了。

“謝謝。”她用力在嘴上抹了一下,說得毫無謝意。

這名字長到隻有孟鷗能記住的飲品,裝在一隻高高的玻璃杯裏,被他攪和後,呈現一種一言難盡的狀態。

向悠越看越覺得嫌棄,結果下一秒它被推到了自己麵前。

“嚐嚐。”孟鷗道。

“我不要。”向悠打心眼裏嫌棄。

“你眼睛都快掉杯子裏了。”孟鷗語帶笑意。

就這杯亂七八糟的東西,真喝出一隻眼球來也不稀奇。

向悠搖搖頭:“我就看看。”

“真不要?”孟鷗屈指,輕敲了兩下杯壁。

大抵是他的話有什麽魔力,向悠盯著它,原本堅決的態度居然產生了一絲猶豫。

人可能就是賤得慌,見到好東西想要試一試,見到壞東西,也想體驗一下到底有多壞。

“……一口。”向悠說著,將杯子朝自己拿近了些。

她聽見孟鷗在對麵笑。

笑就笑吧,這家夥的笑點低到令人發指。

杯子裏的吸管隻有一支,雖然孟鷗還沒喝,但這到底是他的吸管。

向悠想了想,起身道:“我去服務台要支吸管。”

咖啡師爽快地給了她一支吸管,向悠抓著它往回走。

從這個角度

,剛好能看見孟鷗的背影。

他坐得沒個正形,肩胛骨抵在椅背上,肩膀一高一低,腦袋也歪著,像在思考什麽。

估摸著也不是在想什麽正事,大概又在編打油詩。

桌子對他來說矮了些,一雙長腿沒地兒放,很委屈地支在外麵,讓向悠很想一腳踹過去——

這個想法是不對的。

這是情侶間才能有的親密動作。

隻是本能和慣性這種東西,就像學過的騎車和遊泳一樣,哪怕太久沒練習,你以為你忘了,其實一早形成了肌肉記憶。

所以,向悠忍得很辛苦,才端端正正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孟鷗見狀也坐直了些,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

向悠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將吸管丟進杯子裏。

不鏽鋼和玻璃相碰撞,發出清脆的“當”聲。

向悠猶豫著湊近吸管,鼓起勇氣吸了一口。

其實不算難喝,就是生椰拿鐵的味道,間或能吃到巧克力碎和榛果碎,脆啵啵是唯一的敗筆,它更適合出現在奶茶裏。

“怎麽樣?”孟鷗眼含期待。

“隻有你這種奇葩才會點。”向悠口是心非道。

她將杯子推回去,順便抽出了自己的吸管。

“這不是好奇嘛。”孟鷗拿回杯子,自己吸了一大口,“也還行吧,沒那麽難喝啊。”

向悠沒理他,她又分心了,專注地盯著自己拿出來的吸管。

桌上空****的,隻有一盆綠植,和彼此的兩杯咖啡。

玻璃桌麵很幹淨,而她拿出來的吸管上還沾著咖啡和巧克力碎,看起來髒兮兮的。

她大可以就這麽直接放在桌上,回頭讓人收拾。

但望著這光可鑒人的桌麵,她莫名舍不得眼睜睜地弄髒它。

她正猶豫著,吸管被人拿走了。

熟悉的“當”聲響起,向悠抬頭,看見吸管又放在了他的杯子裏,呈現“x”形的交叉,中間一截貼在一起。

“我不喝了。”向悠說。

“嗯,你不是沒地方放嗎?”孟鷗說得稀鬆平常。

桌麵不用被弄髒了。

向悠鬆了一口氣。

卻又提起更緊的一口。

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向悠有點尷尬,孟鷗倒一直很自在。

這杯飲品似乎很對他的胃口,他專心致誌地喝著,液麵瞬間降下了三分之一。

杯口不算寬,當他低頭飲用時,高高的鼻尖總是時有時無地蹭過閑置的那根吸管。

向悠莫名覺得鼻子有點癢,摸了摸自己的鼻頭。

“你怎麽突然來昌瑞了?”最終還是向悠打破了沉默。

“嗯?”孟鷗回過神來,抬眼看向她,“我來這裏出差,明天就回去。工作提前完成了,就想著下午出來逛一逛。”

昌瑞很大,地鐵都有十幾條。

兩個人於一千天後在同一家咖啡館相遇,這樣的概率是多少?

向悠兀自想著,都忘了給他回句話。

孟鷗盯著她發呆的樣子,覺得她今天穿的,很像是“祭壇邊上成天無所事事的神女”。

但他沒說出口。

他說出口的是這句:“去年年底的同學聚會你怎麽沒去?”

“啊。”向悠被驚得打了個寒顫,眼睛好像“唰”一下亮了起來,“工作太忙了。”

每到年末,都是審計人的噩夢。

“你怎麽不和黃禹說清楚,搞得他覺得是你不想看見我才沒去,讓我‘滾回去’,把你換過來。”孟鷗看起來很委屈。

黃禹是他們高中時的班長,曾經追過向悠。

彼時她和孟鷗還沒在一起,後來孟鷗說兩個人那時已經處於曖昧階段,但向悠覺得隻是同學加普通朋友而已。

黃禹是個高高壯壯的陽光黑皮,性格很爽快,酷愛打籃球。

而向悠討厭男生打籃球,或者說討厭他們打完球後身上的汗味。

那種味道隻要被熏過一次就會銘記終生,搞得她以後每每看到書上描寫男主角打籃球的帥氣模樣,都會皺著眉頭拚命翻頁。

唯恐速度慢一點,男主角就會從高嶺之花變得臭氣熏天。

但是她沒和任何人說過這一點,畢竟不太禮貌。

所以黃禹不知道,還總愛在她麵前表現。

某次他在校籃球賽奪了冠,興致勃勃地找她告白。

他舉著獎牌,說要把它送給她。

向悠被熏得腦袋“嗡嗡”響,屏息說了句抱歉,扭頭逃回了班裏。

她不知道的是,黃禹一早告訴了所有朋友,他要在奪冠後向她告白。

這話一傳十十傳百,不知怎的,就變成他告白成功了。

於是等她回到教室,聽到了一陣幾欲掀破屋頂的歡呼聲。

唯有孟鷗悶悶不樂地坐在座位上,臉臭得不行。

當天下午的體育課,從不打籃球的孟鷗,突然宣布他要和黃禹solo一場。

可惜那時候,向悠折去小賣部買了瓶水。

等她回來時,solo賽已經結束了。

孟鷗贏了,但向悠沒看到。

她隻看到孟鷗很拽地走到她麵前,大馬金刀地往她旁邊一坐,不由分說地奪過她手裏剛買的冰水,仰頭“咕嚕嚕”喝下半瓶,抹了下唇邊的水漬,對她笑了一下。

向悠很難過。

因為她口很渴,剛買的水一口沒喝就被搶了。

而且往日裏總是很好聞的孟鷗,突然變得滿身汗味。

孟鷗見她情緒不對,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猶豫了一下,將還剩一半的礦泉水還給她。

被一個滿身汗味的人喝過的水,肯定是不能再要的了。

向悠委屈到不行,從來沒開口嫌棄過人的她,接過水瓶丟到他身上,帶著哭腔說了句“你好臭”,就氣鼓鼓地跑遠了。

後來她聽說,孟鷗哭了。

弓著背捂著臉,撕心裂肺地哀嚎著。

不過這也隻是傳言,“預備告白”能傳成“告白成功”,所以這條傳言,也不知道有幾分可信。

反正在一起的這些年,向悠從沒看過他哭得這麽厲害。

她隻知道,從此孟鷗對籃球退避三舍,連籃球背心和籃球鞋都不肯穿。

-

“黃禹他,還打籃球嗎?”向悠好奇道。

孟鷗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橫向發展了,估計難。”

“噗……”向悠忍不住笑了。

是不是男人一進社會就會被注射膨大劑,每每她看朋友圈,從前苗條清秀的小夥兒,工作了沒兩年,就胖若兩人。

奇了怪了,孟鷗被漏打了嗎?

“那你還喜歡‘喬裏’嗎?”孟鷗問。

這個“喬裏”,是當初向悠為了氣他,故意說自己喜歡籃球,結果把喬丹和庫裏的名字給記混了。

向悠剜了他一眼,梗著脖子道:“喜歡啊。”

孟鷗哼笑了一聲:“喲,還挺長情。”

長情嗎?

什麽樣的人算長情?

一場戀愛談四年多算長情嗎,最後不也還是分了忘了。

忘了嗎?

向悠盯著他看。

更準確來說,是想透過他,盯著自己看。

“在看什麽?”孟鷗問她。

“在看你。”嘴巴比腦子快一步,把答案坦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