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番外1

跨年那天,向悠照舊沒能回老家。

每到年末,她就忙到找不著北,到處跑來跑去監盤,報告寫到飛起。

灰頭土臉地忙了一天,待她走出辦公室時,走廊一片漆黑。

大冷的天為了跑倉庫,向悠特地穿了件一直裹到腳的黑色羽絨服,毫無設計感可言,好在足夠保暖。

在離開公司前,她折去衛生間打量了一下自己。

素麵朝天,隨手一抓的馬尾,羽絨服領子不知何時折了一角進去。

向悠皺眉理了下領子,又將羽絨服拽平整了些。

她從包裏翻出隔離,想著要不簡單打一層時,電話響了。

“向大小姐,你什麽時候到啊,我們這邊肚子餓得都唱交響曲了。”劉鵬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我不是讓你們先吃,別等我了嘛。”向悠匆匆忙忙將隔離丟回包裏,一邊朝電梯間跑去,一邊應著,“我才剛下班,還有一會兒呢,你們給我留一口就行了。”

“那可不行。算了算了,我們就當吃夜宵了,路上當心啊。”

“嗯,我盡快。”向悠放下電話,嘴角有些感動地彎了彎。

今年年末,劉鵬照舊召集了一大幫沒能回去跨年的可憐社畜,約著在外麵聚上一餐。

據說這次,他還把鄰市的老同學也喊過來了。

在社會上摸爬這些年,他的組織能力越來越了不得。

年末的地鐵不似往日擁擠,加班到這時候的,估計也沒幾個。

地鐵站內有人賣花,小姑娘逮到一對情侶,就跑去和男生哥哥長哥哥短,哥哥愛姐姐就買束花。

向悠若有所思地看著,小姑娘被凍紅的雙頰,比她懷裏的玫瑰還鮮豔。

本以為單身能逃過一劫,沒想到小姑娘張望了一圈,和她對上了眼。

時刻表上顯示下班地鐵還有起碼三分鍾,向悠無奈地看著小姑娘抱著花跑來,對著她開口就是一句:“姐姐,一個人也要好好愛自己哦。”

都是從哪聽來的營銷話術,真夠與時俱進的。

“拿一束吧。”向悠苦笑道。

她向來不太擅長拒絕,麵對老人和小孩更是如此。

花不算便宜,包裝得也

不算好看,不過本身還是漂亮的。

向悠摸著綢緞般的花瓣,突然心情好了幾分。

一個人也要好好愛自己。

她想起了小姑娘的這句話。

雖然是作為消費主義的糖衣炮彈打出來的,但作為一個每天辛勤忙碌的普通人來說,偶爾也想花錢買點開心。

向悠就這樣抱著玫瑰上了地鐵,又趕到了飯店。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她,大概這麽一身樸素的打扮,和這捧嬌豔的花不太相匹。

她其實也想稍微拾掇一下自己。

不過一個是礙於時間緊促,還有一個大抵都是老熟人,每年都見麵,沒必要費心打扮。

前幾天平安夜,大家剛吃了頓飯。

又是外出監盤的一天,向悠下了工,裹著個灰撲撲的棉襖就去了飯店。

劉鵬打趣她,說她成天穿得這麽“清心寡欲”,有桃花都被她自己掐斷了。

“桃花幾塊錢一朵?”向悠餓得很,往嘴裏塞了一大塊肉,“有這時間去打扮,不如多睡一會兒。”

“工作害人不淺啊。”劉鵬頗為感概,“你怎麽越活越糙了。”

向悠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

她好像確實過得糙了點,不僅是不愛打扮,而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有些頹。

每天想著工作,想著考公,這些已經充斥了她整個兒大腦。

她必須把它塞得滿當當的,才能擠出去一些東西。

-

在服務生的指引下,向悠一路上到了二樓包廂。

門一推,包廂裏的人紛紛扭頭看她。

大家怔了一下,齊齊歡呼起來。

“向大小姐,你終於到了。”

“回頭不請我們唱歌說不過去啊。”

“我們可一筷子沒動,就等著你呢。”

……

眾人七嘴八舌的,起哄一片。

向悠有些尷尬地笑著:“真不好意思,大家等下想去哪續攤,我請。”

包廂裏的空調很足,她一邊說,一邊脫下長長的羽絨服。

又是包又是花,脫個衣服屬實不太容易。

劉鵬趕忙上前搭把手,接過她手裏

的東西:“有動靜了?”

“什麽?”向悠一怔,才意識到他指的是那束花,“我給自己買的。”

“哪有人給自己買花的啊!”劉鵬幫她掛起羽絨服,“你要是想要花,在座肯定有人願意給你買。”

“對!”

“就是!”

……

大家紛紛附議。

“那我也不願意要啊。”都是老熟人,向悠笑著開了句玩笑。

劉鵬回頭望向眾人,聲音抬高了幾分:“孟鷗,她不要你的花。”

裏麵的毛衣有些向上縮起,向悠低頭專注地拽著毛衣,感覺耳邊好像飛過去了什麽字。

那兩個字悠悠然飄來,像什麽外文似的,讓她在腦海裏翻譯了一遍才讀懂。

孟鷗。

孟鷗?

向悠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抬起頭,重又看向了這幫人。

十幾個人剛好圍滿了圓桌,中間的羊肉湯熱氣騰騰,霧氣繚繞。

而在霧氣後的角落裏,有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被提到的孟鷗尷尬地笑了一下,沒說話。

向悠匆匆收回目光,重又看向劉鵬。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鄰市的?”

“是啊。”劉鵬毫無愧色。

a市如果算鄰市,那阿根廷也能算鄰國了。

向悠無心和他爭辯,皺眉開始搜尋自己的位置。

門口沒有,兩邊沒有。

隻剩那個霧氣蒙蒙的角落。

向悠再次不滿地看了劉鵬一眼。

偏偏對方裝傻道:“快坐啊向大小姐,我們等半天了。”

一桌人都在盯著她看。

在這個時候耍性子,未免顯得太小家子氣。

向悠咬緊牙根,朝角落走去。

沒待她走到,角落那人忽而開口道:“劉鵬,你跟一群姑娘坐一塊兒像話嗎?”

劉鵬驚訝地看向他:“不是,你這人怎麽翻臉不認人啊。”

“快來,我這位子給你留的呢。”孟鷗招招手,“咱們男女有別。”

“靠。”劉鵬無奈地低罵了一句,起身道,“向悠,你坐這兒吧,我去會會那個孫子。”

“謝謝。”向悠的聲音不大,劉鵬怕是沒聽到。

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嚴格說來,這個位置其實是在男女分界線上。

向悠一落座,就和左邊的姑娘寒暄了好幾句。

姑娘也是可憐,夾的一片牛肉懸在半空,忙著應她的話,都沒能吃上一口。

最後向悠實在不好意思,自己結束了話題,尷尬地抿了口水。

拿起水杯,再微微昂頭喝水。

不可避免地就要望向對角線上的那位。

他也脫了外衣,裏麵是件深灰色的羊絨毛衣,看起來頗為溫暖。

霧氣彌漫間,他的麵貌不甚明晰。

周圍人都在吃飯,便顯得筷子都沒握到手的他有些格格不入。

他好像隻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坐著,偶爾抿上一口酒。

一雙眼在霧氣中忽隱忽現。

彼此的目光便也時續時斷。

向悠放下水杯,順勢低下頭。

她有些吃不下了。

她想起那天咖啡館的偶遇,那晚的她輾轉反側,少有地失眠了。

第二天,她請了個假。

沒有工作,也沒有學習。

機械地一日三餐,洗漱家務。

做完該做的事她就發呆,坐在**,坐在沙發上,坐在陽台上,走到哪兒就在哪兒發呆。

整個人木木的,有些熟悉的感覺。

就像當初剛和孟鷗分手後一樣。

一千天後的重逢,讓她重溫了一遍分手的滋味。

孟鷗這個人,有夠殘忍的。

“你怎麽不吃呀?”左邊的姑娘問她,“沒有喜歡的菜?”

“不是不是,下午茶吃得太飽了。”向悠撒了個慌,隨意夾了一筷子涼拌黃瓜。

再好的菜在嘴裏也是食之無味,向悠覺得劉鵬這個人有點不厚道。

要是知道孟鷗在,她就不來了。

還不如回去,一個人好好享受一頓跨年大餐。

餐桌上的聊天很熱鬧,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大家聊著聊著,突然有個男生起身道:“今年過年,我打算結婚了,回頭請大家喝喜酒!

恭喜聲響成一片,向悠也合群地朝他舉了舉杯。

偏偏有人提了一句:“我還以為孟鷗會是最先請我們喝喜酒的呢。”

“對啊,當初還是在老師麵前說的。”有人附和道。

飯桌上眼神流轉,不少人頻頻望向向悠。

她有些煩躁地捏緊杯子,後悔聚餐的情緒愈發濃烈。

“你們這麽喜歡吃酒,回頭給你們特地辦一桌行了吧。”孟鷗說著,衝男生一舉杯,“浩哥,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你也抓緊啊。”王浩說著,仰頭喝下小半杯酒。

向悠抿了抿唇,為了掩飾尷尬,習慣性地拿起水杯。

但想著孟鷗還舉著杯子,她又生硬地放了回去。

碗裏突然被夾來一隻春卷,左手邊的姑娘衝她笑道:“這個好吃,你嚐嚐。”

向悠趕忙夾起春卷,像抓住什麽救命稻草似的,用力咬了一口。

男人多的飯局總是很無聊,聊聊工作聊聊生活,每句話的最後都是勸酒。

好在向悠在第一次就表明了態度,誰也敬不動她。

但孟鷗就不太一樣了。

他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飯局,多少算個新人。

自然也會挨點“欺負”。

朝他敬酒的一個接著一個,孟鷗孤立無援地“舌戰群儒”。

嘴裏占了上風,行動上還是軟了一截。

向悠眼睜睜看著,劉鵬給他滿上了第四杯酒。

這個劉鵬。

向悠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糟糕的跨年夜都怪他。

至於這個“他”是指劉鵬還是那個誰。

向悠也不知道。

果盤已經呈上,飯局終於來到了尾聲。

一群人聊著續攤的事,向悠還記得之前的承諾,開口道:“大家等會兒想去哪,我請客。”

一開始男生嚷嚷著要去酒吧,女生見這一群醉鬼,紛紛表示拒絕。

聊來聊去,最後大家決定去唱歌。

大部隊開始向外行進,向悠起身穿上羽絨服,抱起了那捧玫瑰。

“劉鵬。”人走得七七八八時,向悠回身道,“你過來一下好

不好。”

“又怎麽了向大小姐。”劉鵬丟下身邊醉到不省人事的孟鷗,嘴上不情不願,但還是快速走上前道。

“我現在把錢轉給你,你組織一下吧。我……我明天還要上班,就不去了,幫我跟他們說聲不好意思。”向悠道。

“明天?”劉鵬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這什麽公司啊,元旦還上班呐。”

雖然向悠的公司常常加班無度,但該放的假倒還是會放。

可惜它的員工此刻很不厚道地詆毀道:“是啊,沒辦法。”

向悠本就不喜歡這種場合,一群人圍在屋子裏鬼哭狼嚎,煙來酒去,想想就教人頭疼。

更何況……向悠看了眼角落的醉鬼。

為了今晚睡個好覺,她最好早點遠離他。

劉鵬痛罵了兩句她的公司,還是應了她的請求。

他穿上外套準備走的時候,向悠忍不住拽住了他。

“你……不管他?”她指了指角落。

劉鵬扭頭看了眼:“你覺得他能唱歌?”

“那你也不能把他丟這兒啊。”向悠的語氣裏帶了點不滿。

“你不是不去嘛,你管呀。”劉鵬衝著門口揚了揚下巴,“我還得安排他們唱歌呢,哪有空啊。”

“你管不了,你今晚給他倒那麽多酒幹什麽?”

包廂裏就剩下他們仨,一點小動靜都很清晰。

向悠不得不壓低了聲音,眼裏的不悅倒是越來越顯著。

“等等,你現在是在跟我發火?”劉鵬脾氣再好,此時也有點兒委屈,“酒又不是我勸的,我搭把手幫個忙而已。”

“你不能不倒嘛。”向悠的氣焰斂了幾分,但還是礙於麵子嘴硬著。

“不是吧你。”劉鵬擰眉打量著她,“我對你多好,你怎麽還為著別人跟我發起火來了,傷人心了啊。”

向悠心裏亂糟糟的,說不出話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怒從何處起。

說真的,孟鷗喝多少,有沒有人照顧,跟她有什麽關係。

“算了,你走吧。”向悠將他向外推了推,“那個……不好意思。”

“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劉鵬拍拍她的肩,“努努

力,爭取領先王浩一步。”

包廂門在一陣“吱呀”聲中被虛掩上。

向悠還在想劉鵬的最後一句話,什麽叫“領先王浩一步”?

她費勁地回想著,想到了王浩剛剛在飯局上宣布的婚約。

“……”

這個劉鵬!

向悠現在意識到,這一整場飯局,很可能是一場鴻門宴。

雖不是完全因她而定,但也順帶給她設了局。

可就算意識到自己入套了,向悠也不知該如何脫身。

她扭頭望向角落。

沒了騰騰的水霧,她終於看清了孟鷗的臉。

他整個人倚靠在椅子上,歪斜著腦袋在睡覺。

那深潭似的雙眼總算闔上,連帶著戾氣也被一道撫平,少有的乖順。

桌上一片殘羹冷飯,便顯得獨一個在桌邊的他更為可憐。

向悠好像沒法置之不理。

就算是在路邊看到了醉到不省人事的陌生人,她也會想著多少幫把手。

她有些恨自己的心軟。

一邊恨,一邊還是走上前。

距離兩三米的時候,便能聞到他身上的一陣酒味。

濃鬱的紅酒味,像是碾了一地的爛葡萄。

孟鷗睡得很熟,以至於向悠坐在了他身邊,他都沒察覺。

向悠嚐試著拍拍他的臉,沒反應。

一米八幾的大個兒,她也沒法把人扛走呀。

向悠又開始怨起劉鵬來,就算給她設套,好歹也考慮下實際情況啊。

這下怎麽辦好。

向悠拿出電話,憤憤給劉鵬撥去。

忙音響了一串,最後自動掛斷了。大抵周圍人太吵,他沒聽見。

向悠歎了口氣,無奈地再度扭頭看去時,突然對上了一雙眼。

“唔!”她嚇得整個人往後仰去。

孟鷗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待她穩住身體後,便收回了手。

他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疲憊,雙眼微眯,似乎在努力對焦。

收回手後,他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稍稍坐直了幾分。

“你醒了?”向悠問了句廢話。

“嗯。”他的聲音啞得嚇人。

“你剛剛不會是……裝睡吧?”向悠拋出了一個雖然大膽,但不無可能的猜想。

孟鷗緩緩扭頭看向她,牽動著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可惜以失敗告終。

他無奈地舒了一口氣:“沒。”

看他這副神誌沒有完全清醒的樣子,確實不像在騙人。

向悠還想說些什麽,身邊的人又道:“幾點了?”

她按亮手機:“快十點了。”

孟鷗“哦”了一聲,有些難受地揉揉太陽穴:“你怎麽還沒回去。”

這是個什麽問題,向悠瞥他:“那你怎麽辦?”

“我……”尾音拖長變成了歎息,“不知道。”

“你住哪,我把你送上出租吧。”向悠道。

孟鷗報了個小區,語音含混到向悠讓他重複了三遍。

第三遍後他拿出手機:“我自己來。”

偏偏他醉眼朦朧,手機屏幕都看不清。

他煩躁地將手機丟到桌上:“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向悠是不想管他,留下來隻是出於一點多餘的善心。

她又打量了一轉孟鷗。

依然是醉得稀裏糊塗的樣,不過人還算平靜,神誌也沒有完全迷糊。

理智在心底告訴她,她應該離開。

她對孟鷗已經仁至義盡。

向悠“哦”了一聲,再次拿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花和包。

孟鷗盯著她手裏的花看,眼裏的神色晦暗不明。

像是憂心他會搶走似的,向悠將花抱緊了些。

而後,她站起身來。

將將邁出一步,袖口忽然被人抓住。

孟鷗像小孩子似的,用三根手指捏著她的袖口。

可憐出自這隻大手,讓這個動作看起來有幾分局促。

向悠停住腳步,麵露不解。

孟鷗側過身子,仰頭望向她。

可能是因為醉了酒,眼裏蒙了層水汪汪的霧氣。

“向悠。”他說著,還扥了下她的袖口,“你管我一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