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下來的幾日, 穆景行回了戶部衙署暫住, 佩玖隻好趁機先籠絡了穆濟文和穆濟武兄弟倆。每日拉著他們一起玩葉子戲或是打馬吊, 兄妹感情倒是親近了不少。

說起來這倆兄弟也是苦命的。他們是穆將軍表弟兼副將的一雙孿生子, 隻是堪堪六歲時爹便戰死在了沙場, 臨死前將孤兒寡母的托付給了穆將軍。自那後, 穆閻便接了穆庾氏進將軍府, 一直照料。

將軍府規模宏大,添上幾口人原是影響不了分毫,可偏偏坊間多事, 漸漸起了些流言謠喙。穆閻最聽不得這些,何況還是編排自己與為國戰死的副將遺孀!

流言宜疏不宜堵,在試了多種澄清法子無效後, 穆閻終於做出了個決定:他要續弦。

於是在穆庾氏進府的半年之後, 菁娘便帶著佩玖進府了。

而穆濟文穆濟武這兄弟倆,自六歲進將軍府, 便得到穆將軍的悉心栽培。原本父親取名時是希望一雙孿子能文武兼濟, 結果他們雙雙選擇了習武!因為隻有刀劍方能痛快的斬殺敵寇, 為父報仇!

如今兄弟二人長到十七, 也跟著穆將軍上了幾回戰場, 年紀輕輕就學了一身實戰的本事, 朝中未授實職,卻也是極為期待二人早日建功立業。

這日,北境報急。

穆閻看過送來的加急文書後, 將穆濟文穆濟武叫來。

因著敵方此次帶軍騷擾邊境的乃是穆閻的老對手之子, 故而穆閻也有意讓穆濟文穆濟武兄弟倆上陣曆練曆練。

喝過壯行酒後,兄弟二人換好了戎裝備好了馬,準備上路。將軍府大門口,穆庾氏抱著一雙兒子一頓痛哭,想起多年前死於戰場上的丈夫,不免擔憂。

佩玖在一旁看著這幕,心下卻是波瀾不驚。

她知道穆濟文穆濟武兄弟倆此行,非但不會遇到半點兒危險,還會因此役初立戰功,得聖上賞識,雙雙封了定遠將軍。

因著並不擔憂他們的安危,故而佩玖此時隻擔憂自己。

花了數日精心培養的這點兒兄妹情誼,才堪堪發芽,又要打水漂了。這兄弟倆一離府,她在同輩間可又沒半點兒倚仗了……

望著穆濟文和穆濟武騎馬遠去的背影,佩玖倚在大門邊上複又想起了大哥穆景行,不由得發起愁來。改善兄妹關係,尚需多獻殷勤,徐圖緩進。

這時秋婆正好要出門,看到佩玖,疼惜道:“小姐,兩位公子都走遠了,您也快回屋去吧!這眼看就要入冬了,一天涼過一天的,別凍病了!”

佩玖神情懨懨的側眸瞥一眼秋婆,見她手裏提著食盒,不禁奇道:“婆婆這是要去給誰送飯?”

秋婆下意識的低頭瞧一眼食盒,笑道:“是給大公子送的。兩位公子突然上戰場,夫人讓我去給大公子知會一聲,順便捎幾道家常小菜。”

聞言,佩玖眸中閃過一道精光!這麽好的獻殷勤機會,正好可以彌補前幾日的冤枉。

便瞬間換了副嬌嗲神態,雙手拽著秋婆的一隻胳膊搖晃:“秋婆~佩玖在府裏待的憋悶死了~讓佩玖去吧~”

秋婆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一臉為難:“小姐啊,這天兒這麽涼……而且跑腿兒這種活怎麽能讓主子去代勞呢?”

佩玖拽著秋婆的胳膊搖晃的更厲害了,儼然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賴皮樣兒,嘴裏哼哼唧唧:“讓香筠再給我拿件鬥篷就是了~秋婆~”

“好吧好吧。”秋婆終是拗她不過,轉頭吩咐香筠回房取件厚衣。

待佩玖披好了鬥篷,秋婆才將食盒交到香筠手中,遂又不放心的叮囑:“路上照顧好小姐,送完抓緊回來,不可由著小姐任性在外亂逛!”

香筠乖巧應下,然後扶著佩玖踏上步梯,主仆二人一同坐進了馬車輿廂裏,馬車穩穩前行。

戶部衙署位於皇城的外城,雖不同民間坊巷隨意進出,但較之內城又容易進入。馬夫給守門的禁衛出示了將軍府令牌後,順利將馬車行駛到戶部衙署的大門前。

佩玖讓香筠在車裏等,兀自提著食盒進了衙署大門。

此時穆景行正在偏堂,歸納整理著各地報往京城的戶籍資料。聽到叩門,便應了聲:“進來。”

推門進來的是親隨恭六,恭六是跟隨在穆景行身側勤懇辦事的心腹。穆閻之所以把恭六安排在兒子身邊,是因為恭六身手極好,正好可以彌補穆景行的不擅武藝。

“大人,不如您先用午飯吧,府裏剛剛來人送了食盒。”恭六請示道。

穆景行專心致誌的寫著什麽東西,頭也沒抬便道:“過會兒再用。先將食盒留下,人打發回去。”

話說完有一會兒,穆景行卻發現恭六還未退下。抬眼一看,見恭六正一臉難色。

“怎麽了?”

“大人,來送飯的是佩玖小姐……”恭六言下之意,自是他沒資格打發,得需大人自己前去處理。

穆景行麵上怔了怔,既而放下筆,起身往外走去。額間漫著費解,心中則忖著,佩玖那丫頭大老遠來給他送飯?她哪來這麽閑這麽好心!

進待客的外間後,穆景行見佩玖正老實的坐在椅子裏,一見他來,便立馬起來。

“大哥。”佩玖乖巧的喚了聲。同時轉身去拿方幾上的食盒,邊一層層的打開屜格取出菜碟,邊邀功道:“大哥在衙署小住後,上次回去都明顯的瘦了一圈兒!我猜定是這裏的廚房不對大哥胃口,便送些家裏的菜來。”

穆景行麵色無波的看著佩玖擺弄碗盤,沒多會兒她便將小桌上擺得像模像樣。他接過筷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佩玖,問道:“你今日隻是來送飯的?”

佩玖臉上怔了下,既而略帶窘意的笑了笑:“那個,娘讓我順道給大哥說一聲,濟文濟武他們去北境前線了。”

“噢。”

穆景行這冷靜的應聲,讓佩玖明白他這是早就知道了。也難怪,大哥在衙署任職,自然消息比外界更靈通一些。隻是如此再想想她先前的賣弄殷勤,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於是佩玖又換了一個說法,略略低頭示弱:“大哥,其實原本是娘讓秋婆來的,但佩玖心中對大哥抱愧,才搶下了這差事……”

看她不再撒謊邀功,穆景行好似達到了目的,開始用筷子往米碗中夾菜,邊用飯邊問道:“你何來的愧意?”

“我知道上回的糖酥肉不是大哥砸的。”說著,佩玖悄然抬起眼簾,像做錯事似的怯生生盯著穆景行。

穆景行唇邊露出個淺笑,但以佩玖的鑒別能力也分不出這個笑是真的高興,還是嘲謔。她隻附和的也跟著大哥笑笑。

接著穆景行道:“可你小時候的那些碗碟都是我砸的。”

“嗨,大哥不也說了是小時候嘛!小時候男孩子總是頑劣一些,佩玖都不記得了,大哥何必還耿耿於懷?”說著,佩玖竟放肆的雙手托著腮,將手肘拄在桌麵上直勾勾看著穆景行用飯,並眨巴眨巴眼睛。

看著那纖長的睫羽,像蝶翅般忽閃了幾下,穆景行突然停頓住手中動作,覺出一絲別扭。

他不喜歡被佩玖這樣盯著用飯,於是放下碗筷打發道:“行了,飯也送了,結也解了,你該回去了。”

其實原本佩玖也想著再看大哥吃幾口就走的,但他主動轟她,還是讓她有些失望。悻悻的坐直身子提起空了的食盒,剛想走,卻見一人抱著摞冊子進來。

“郎中大人,這是沛縣剛剛報上來的戶籍明細。”那人恭敬的稟道。

穆景行取下最上麵的一本隨意翻開看了兩眼,然後放回,命道:“放去戶籍儲房。”

“是。”

看著那人退下,佩玖的眉心淺淺蹙起。方才大哥翻閱時,她無意瞥見那冊子裏將每戶資料記錄的清清楚楚。共有幾口,各自姓名,年齡,宅址……

那麽,若是她能看到甜水鎮的戶籍明細,不就可以知道誰是她親爹了嗎?!

“那個,大哥,那,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快趁熱吃吧,不用送了。”佩玖看著穆景行支支吾吾的說道。

穆景行本也沒打算送她,又不是小孩子會迷路。隻是這會兒佩玖的緊張和語無倫次,他都看在了眼裏。但他沒說旁的,隻“嗯”了一聲,便低頭繼續用飯。

佩玖提上食盒匆忙離開。在拐出穆景行的視野後,她加快了步子悄悄跟上要去戶籍儲房的那個人。

所幸這裏是皇城的外城,不似開在市井的衙署那般紛擾,故而院子裏也無需什麽衙役雜人。佩玖這一路藏躲的及時,並未被人發現。

跟到戶籍儲房門外,她躲在廊柱後看著那人打開枕鎖進去,停了片刻,她便也尾隨在後跟了進去。

儲房很大很深,較之日頭正盛的外麵顯得有些黯淡。一排排一人多高的巨大書架延展到盡頭,粗略算一下也有三五十排!每個書架上麵,堆放著許多同先前那人抱來的一樣的戶籍資料。

佩玖聽到深處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之後又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因著書架的遮擋她看不到人,但顯然是那人將東西擺好要出去了。

猶豫了片刻,佩玖心一橫,還是藏到了書架的側麵!

她明白隻要這人一離開,門便要被鎖上,下次開啟前她是出不去了。可是比起連自己親爹都不知是誰來,在這裏關上幾個時辰又算得了什麽呢?

不多久,果然響起關門上鎖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