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儲房的門關上後稍過了一會兒, 佩玖才小心翼翼的從書架後麵出來, 仔細看了看這裏的布局。

自門進來的中間這條路筆直通往儲房盡頭, 兩側各有長長的書架, 數十排之多!

“哎——”望著那一格一格層層疊疊的戶籍資料, 佩玖歎了口氣。

全國的戶籍皆匯集於此, 若是硬生生的找, 怕是就算餓死在這裏也難找到甜水鎮。

耐著性子翻了幾個書架,佩玖終於發現一個規律:大梁北邊城市的戶籍皆在儲房北麵放著,南邊城市的戶籍則在儲房南麵放著, 毗鄰的地區戶籍也放得鄰近。

這樣再找就要容易許多!甜水鎮在京城的近郊,如此隻需在北側的書架中找到京城戶籍所在,便不遠了。

“京城……京城……”邊嘟念著, 佩玖邊逐個書架的大致翻找。因著已總結出規律, 每個架上的冊子隻需翻開幾本,便可知這片兒的大致囊括。

如此找了一個時辰左右, 佩玖便抱著一本冊子小聲驚呼起來!“是京城的!”

她接著往下找, 又過了幾個架子, 終於見到了甜水鎮的戶址!

佩玖抱著一本冊子開始逐頁翻閱, 雙眼用心盯著那些字, 生怕漏看錯看一個人名!抱著冊子和翻頁的手都始終在顫抖。

隻是這一本翻到底兒, 佩玖也沒找到娘和自己的名字,於是將冊子放回架上繼續翻第二本,第三本……

就在她將甜水鎮的第九本備錄冊子放回書架時, 忽地瞥見那架子上的書好似動了一下!起初佩玖想著這裏定無第二個人在, 許是字看多了眼花。可接下來那整整一摞冊子,都被對側的人抽走了!

便是那摞冊子被抽走的同時,書架的空檔處顯露出一張冷傲孤清的俊美側顏……

“大……大哥?”佩玖頓時慌了神兒,隻一瞬臉蛋便紅的好似滴血!她方才找名字太專注了,竟絲毫未留意開門聲和腳步聲。

如今被穆景行逮了個正著,那就好似做賊被人髒並獲,通奸被堵在**……簡直是無以言表的窘蹙!

佩玖不由自主的向後挪了幾步,死死靠在身後的書架上,低著頭沒臉抬起。任她平時再機靈,這會兒也想不出個能圓說的由頭。

而穆景行卻好似壓根兒沒將她放入眼裏似的,臉上沒半點兒或怒或譏的表情,隻垂眸看著手中的冊子。看了幾頁後,將其合死疊放在一旁。

這才倨傲的抬起下巴,給了這邊一個正臉兒。緩緩開口,語調輕慢:“戶部的戶籍備錄三年一造,六年一銷。你四歲多時進府,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你想要查的東西已然查無可查了。”

之後便是一聲不明顯的冷嗤,語氣帶著譏謔:“難怪你最近反常,原來討好人隻是為了利用別人的職務之便。”

聞聽此言,佩玖越發的將頭埋得更低。大哥什麽都猜到了,她的那點兒小算計在他麵前,根本就是關公麵前耍大刀。

是她太天真了,以為獻獻殷勤說幾句軟語就能將大哥搞定。她錯了,大哥慧眼如炬,上輩子可是做過尚書令兼太子太傅,並力保太子登基之人!

還有,大哥方才說戶籍備錄六年一銷,那麽即便是全國的戶籍造冊放開任她查,她也查不到親爹是誰了……

一時間,窘迫與難過齊齊襲上心頭,佩玖頓覺無力,背靠著書架緩緩下滑,最後蹲坐於地,雙手抱膝,埋下頭嚶嚶哭了起來。

若是以前,穆景行最開心看到的便是佩玖哭鼻子。可這次不知為何,他卻不那麽高興。

繞過書架,穆景行走到佩玖身邊,負手直立。這丫頭這回哭的很是傷心,抽噎不斷,全身都止不住的顫抖。

穆景行暗暗歎息,從懷中取出貼身放的帕子,往佩玖跟前遞去:“行了,多大了還這麽愛哭?”

見佩玖無動於衷,他又添了句:“放心好了,這事我不會告訴父親。”

誠然,佩玖也是擔心將軍知曉此事的。畢竟打小穆閻便待她如親閨女般,若是讓他知道十多年過去了,她還在處心積慮的找尋生父,難保不會心寒。

故而穆景行這話,的確讓佩玖稍稍好過了一點。她止了哭聲,怯懦的抬起頭,一雙噙滿眼淚的大眼睛望著穆景行,“真的?”

“真的。”穆景行無奈的應道,同時將舉了許久的帕子,強行扔至佩玖的膝上。

佩玖猶豫了下,撿起那帕子擦了擦眼淚,邊擦著還抽噎聲不斷,一副委曲至極的小模樣。

站在一旁好不容易等佩玖擦幹淚,穆景行卻發現她根本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還不起來?”

“崴到腳了……”

穆景行:……

方才她倚著書架明明是緩慢至極的蹲下去的,這也能扭到?人才啊。

頓了片刻,穆景行帶著一絲不耐的問道:“哪隻?”

“兩隻……”佩玖邊喃喃的答著,邊小心的揉自己腳踝。

她這次真的不是無中生有賣可憐!方才看字時同一姿勢站了幾個時辰,腿腳早就僵麻了,蹲下時動作雖慢,但腳腕兒還是闖了一下,委實崴得不輕。

佩玖原以為大哥會扶自己一下,可等了良久,才聽他說了一句:“那你就坐這兒歇一會兒吧。”

“噢……”應完,佩玖繼續用力揉捏自己的腳踝,期望早點兒恢複走路能力。而穆景行就在一旁翻閱書冊等她。

其實佩玖心下想不通,大哥待自己不如櫻雪,她自然是理解的。畢竟櫻雪是他親妹妹,同父同母旁人比不得。可是為何大哥待濟文濟武,也比待她好呢?

念及此,佩玖突然想問一問。反正坐在這兒一句話不說,氣氛也顯得很怪異。

佩玖抬頭看著穆景行:“大哥,有個問題佩玖一直好奇,想問您行嗎?”

“我說不行你就不好奇了嗎?”穆景行垂眸對上佩玖一雙懇切的眼睛,既而合上手中書冊。原本也隻是為了緩解無聲尷尬而隨便翻的。

隨後他明確道:“問吧。”

佩玖抿了抿唇,不由自主的咽了咽,有些怯生生的開口問道:“大哥到底……討厭佩玖什麽?”

接下來是良久的一段靜默。

過了會兒,穆景行反問道:“你既進了穆家的門,便同為一家人,我何時說過討厭你?”

聽這話,佩玖有些委屈。上輩子若不是穆景行的自小欺淩,她興許不會甫一及笄便急著將自己嫁出去。這樣算起來,她上一世的悲劇成因,大哥也應分一杯羹……

“那大哥為何總對佩玖嚴厲?”

“那是恨鐵不成鋼。”

“那大哥又為何疏遠佩玖?”

“那是公務繁忙。”

“那若是櫻雪或是濟文濟武扭到了腳,大哥還會讓他們一直在地上坐著嗎?

穆景行:……

遲疑了片刻,穆景行朝佩玖伸了伸胳膊,“來。”

而佩玖看著向自己伸出的這一雙手,腦中浮現的卻是六歲那年。

她和櫻雪比賽爬樹,結果兩人雙雙摔落在地。大哥過來,朝櫻雪伸出一雙有力的手,櫻雪便攀著那雙手臂一下騎進了他的懷裏!

佩玖就趴在地上看著大哥抱著櫻雪離去,那個畫麵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腦中。也是自那起,她才頭一次意識到有個哥哥是件多麽幸福的事。

可惜上天總是這般不公,有的人既有英武神勇的親生父親,還有疼愛有加的親大哥。可她……

一個都沒有。

胡思亂想著這些,當佩玖回過神兒來時,她竟已鬼使神差的攀上了穆景行的胳膊!下一刻,不及她反悔,人便已跳進了大哥的懷裏……

她大約是瘋了!

穆景行怔怔的立在原地!得虧佩玖身材嬌巧,加之他有武功底子傍身,才沒被撞倒。可他原本隻是想伸手扶佩玖一把,她竟如此的不客氣?

“你!”穆景行心裏來氣,想斥責佩玖些什麽,卻被她勾著脖頸,突然有些羞於啟口。

佩玖也意識到氣氛突然變尷尬,可跳都跳上來了,此時若再慌張逃竄下去,日後相見豈不是更覺別扭?想了想,她發出一聲銀鈴般的笑聲。

接著撒嬌道:“以前櫻雪從樹上摔下來時,大哥就是這麽抱櫻雪的!既然大哥說了一視同仁,那也要公平待佩玖一回~”

說完這話,佩玖自己都打了個激靈!肉麻,太肉麻了。

可是怎麽辦呢?迷糊是她自己犯的呀。

僵持了一會兒,穆景行一臉的無奈,隻得妥協將佩玖抱到儲房入門之處的椅子上。

然後丟下一句:“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拿藥酒。”便出了儲房的門。

路上,穆景行想起方才佩玖那句無端由的撒嬌,不禁氣的闔眼深吸了口氣!心說櫻雪那時不過是堪堪六歲的小姑娘,哪有十五的大姑娘還要人抱的?

罷了……

不多會兒,穆景行便拿著藥酒回到儲房,將瓷瓶往佩玖身上一丟:“拿去揉一揉,一會兒就好了。”

佩玖聽話的照做。

塗藥酒本身並不疼,可因著塗上後皮膚變滑,揉捏時力道容易偏離本意,故此佩玖還是時不時的哼唧上兩聲。

穆景行不願意聽她的無病口申口今,便故意說些別的分散她精力:“其實每個書架的上麵,都標著所存儲地域。”

聞言,佩玖茫然的抬起頭,往最近的那排書架看去。仔細找了番,果然看到了幾個小字的地名標刻。

而她此前竟花了幾個時辰逐架翻書查找!是她太蠢了……

“大哥,”佩玖突然一副認錯的態度看向穆景行。

“何事?”

“佩玖的確是利用了大哥的職務之便進了儲房,可那是突然開的竅,真不是蓄謀的!”她至少得解釋清楚這一點,不然連今日跑腿兒送菜都成了心機。

“開竅?這是很榮光的事麽。”

“不是不是!”佩玖連連揮手。

“行了。你也得到教訓了,我不會追究今日之事,你也趁早都忘幹淨吧。”說這話時,穆景行沒看佩玖,而是將身子轉向了一側。

他這閃躲的樣兒,讓佩玖隱隱覺得他話中所指,不單單是她偷查戶籍的事兒,似乎還包括方才……

“大哥一定要相信,佩玖是真心尊敬您和繼父,也是真心想將穆府視為自己的家。”

突然聽到這種表忠心的話,穆景行神色恍惚了下。

他氣佩玖有外心,在穆家呆的不安份的同時,是否也該反醒一下自己?倘若這個家裏人人待她如同一家,她又為何十年過去了,還記掛著那個拋妻棄子生而不養的爹?

幼時,他的確曾因她的娘搶占了他亡母的位置,而有些遷怒於她。那時,禮教讓他不願對著身為長輩的繼母不敬,於是所有不滿都集中在了佩玖身上,苛待她,擠兌她。

等大了,他漸漸明白大人世界的道理,對繼母和佩玖再無半點兒怨憤。可自幼形成的那種隔閡感,卻讓他無法待佩玖如櫻雪,亦或是濟文濟武那樣。

就如那日丫鬟摔了個碟子,佩玖便會先入為主的計在他賬上。兩人之間這種日積月累的對立情緒,業已根深蒂固。

不過,她既如此說了,他還是該拿出個大哥的樣子來,試著接納這個妹妹。

想通這些後,穆景行轉身朝佩玖釋出一抹淺笑,關切道:“可覺好些了?”

佩玖點點頭。心道大哥從未對她這麽溫柔的笑過,難道是方才那句話他信了?

“那我扶你出去。”說著,穆景行伸手攙起佩玖的胳膊。

穆景行寬肩挺秀,身量高大,攙扶起佩玖來就如同把她整個架起,自然她的腳也無需使力。就這樣,佩玖被大哥雙手提著就出了戶部衙署。

馬車在外從日頭正盛,等到日薄西山。香筠一見小姐出來,立馬下車去扶,從穆景行手中接了過來。

佩玖原以為大哥將她送上馬車,就要回衙署了,卻未料大哥也跟著坐進了輿廂裏。

並對馬夫遣道:“回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