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楊家人都被徐美珍的喊聲吸引過來, 徐瑤跑得最快，“媽，信裏寫什麽, 你這樣激動？”
“你別急，等奶奶來了我再說。”徐美珍深吸一口氣，看到婆婆進來後, 才笑著道，“媽, 立廉說給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呀，這可真是太好了！”姚虹驚呼道, 接過兒媳婦手中的信, 看完後, 問, “美珍, 你想怎麽選？”
楊立廉在信上寫了, 一共有兩份工作，都是正式工。
一個是醫院的後勤部門, 這個崗位比較緊俏, 因為工作內容清閑，也很簡單。但後勤部的組長方傑和楊立廉關係要好，徐美珍想調過去很容易，
另一個是學校的保育員，因為徐美珍的學曆太低，當不了中小學老師，隻能去幼稚園當保育員。
兩份工作都不會有太大的發展前景, 保育員的工資會更高一點，相對而言也更累。
徐瑤也看向媽媽, 等待媽媽的選擇。
不過讓她選，她肯定選擇去後勤，工資低一些也沒事，反正楊叔叔的工資高。到後勤部門，嗑嗑瓜子，喝喝茶，再和同事們聊聊八卦，很美好的工作了。
隻是這兩份工作，都不是徐美珍擅長的烹飪，但這年頭工作不好找，食堂工作也很緊俏，不是隨時都有。
這一點，徐美珍和楊立廉有聊過，
凡事有舍才有得，不可能樣樣好處都占著。
“我選後勤吧。”徐美珍和方傑相處後，知道方傑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有方傑當領導，工作氛圍會好點。
在食堂工作的這段日子，她清楚地知道，在政策沒有開放之前，想幹大事業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有個輕鬆點的本職工作，再安排一點小副業，讓家裏多添幾道菜。
姚虹點點頭，“我也覺得後勤好，工資低個幾塊錢也沒事，那邊花錢的地方少。”
“立廉寫了，你要是做了決定，我明天就給他發電報。趁著現在離開學還有一個月，把孩子們的轉學手續都辦好。等下學期到了部隊，孩子們可以直接去學校讀書。”
“行，就這樣決定吧。”徐美珍深吸一口氣，她是個幹脆的人，早就有這麽個想法，便不拖拉了。
她看向幾個孩子，“我們離搬家，應該還有十天半個月的時間。這次去隨軍，可能要很多年才會回來。在出發前，你們記得和朋友們告別，互相留個地址，方便寫信聯絡。”
“本來還想著八月時，帶著你們去探親，現在不用特意請假去了。守春你可以寫信給王喆，那邊隻有一所初高中，你和王喆都要住校，應該還能成同學。”
聽到這個，楊守春的眼睛有了點光。
這個暑假，他已經和葉明旭道別，原以為上初中後隻能一個人，沒想到還能和王喆當同學。
他的唇角不自覺地高高揚起，開始期待出發的那天。
楊望秋是沒心沒肺的，他隻想著要去找爸爸，腦子裏裝不下其他東西。
楊聽夏則是沒太大反應，他沒有玩得好的朋友，不需要特意去告別。不過以後能和爸爸一起生活，他還是期待的，爸爸人很好，每次都會誇他。
至於徐瑤，則是頭疼怎麽和曾婷婷他們告別。
曾婷婷和朱旺，應該會哭吧？
但也沒辦法，媽媽和楊叔叔不好兩地分居，隻能是她先和小夥伴們分開了。
月亮已經升起，徐瑤想著讓曾婷婷好好睡一覺，第二天早上才找曾婷婷說搬家的事。
果不其然的，曾婷婷開始哇哇大哭。
“嗚嗚，我不要和你分開哇。”曾婷婷摟著徐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們不是說好了麽，要當一輩子的好姐妹，徐阿姨怎麽要去隨軍啊，要不然你留在平城好了。”
她哭得很傷心，哽咽了好一會兒，等朱旺到了後，拉著朱旺又開始哭，“朱旺，瑤瑤要搬家了，你知道嗎？”
朱旺在門口遇到姚奶奶，聽姚奶奶說了，他心裏沉沉的，但是忍著眼淚沒有哭。
“瑤瑤，你走了以後，我們還會是好朋友嗎？”朱旺看著徐瑤，他最好的朋友就是徐瑤，如果徐瑤走了，豈不是隻剩下他自己。
“當然還是好朋友，我們可以寫信，寒暑假也還有機會見麵。說不定哪天你們也會轉學。”徐瑤一隻手拉著一個小夥伴，“我們還是會再見麵噠。”
雖說這幾年想見麵很難，但過幾年，等政策開放一些，見麵的機會便多了。
徐瑤呢，也很珍惜身邊的朋友，耐心地陪著兩個小夥伴，安撫他們的情緒。
三個人坐在曾家的客廳裏，一直到中午，朱旺依依不舍地回家吃飯，徐瑤也要回家了。
而一個上午的時間，大院裏的人都知道楊家要搬走。
一家人剛吃過午飯，徐瑤躺下午睡，前院的錢慶花便來了。
“姚虹啊，怎麽走得那麽突然？”錢慶花一直和姚虹的關係不錯，現在聽說老朋友要走，心裏很舍不得。
姚虹說沒辦法，“兒子在部隊，一年能回來一兩次都很不錯，他和我兒媳婦都年輕，總是兩地分居也不好。現在部隊那裏有工作，兒媳婦能隨調過去，正好一家團圓。”
看著老朋友，姚虹心裏也有不舍，“你呀，聽我一句勸，別和鄭斌折騰了，你都四十九了，還想生什麽兒子。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別把身體折騰壞了。”
錢慶花生了三個女兒，丈夫一直想再要一個兒子，這些年她為此吃了不少偏方，但上次小產之後，就再也沒懷孕。
聽老姐妹說到這個，錢慶花左右看了看，見屋裏隻有一個睡覺的徐瑤，歎了口氣，小聲道，“我和你說實話，我不行了。”
“什麽意思？”姚虹皺眉問。
“今年年初的時候，我發現那個沒有來，還以為是有了，結果去醫院檢查，並沒有懷孕。”
錢慶花滿臉愁容，“醫生說，我是到了年紀，加上這些年吃太多偏方，絕經不能生了。”
姚虹聽到這話，反而鬆了一口氣，慶幸道，“這是好事，以你的身子骨，若是真的懷孕了，你得去半條命。你別怪我說話直，如果你們還年輕，身體也好，再拚一次也可以。但你都做外婆了，自己又常年喝藥，實在沒必要再折騰，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她頓了下，“鄭斌實在放不下，以後找個上門女婿吧。”
“也隻能這樣了。”錢慶花以前也想再生一個兒子，不過折騰得太久，她是真的疲憊了，現在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鄭斌就算想折騰，我也沒法子了。”
“對了，我來找你還一個事，你家立廉是不是在蓉城附近的部隊？”
“是啊。”姚虹點頭道，“他在那邊好多年了。”
“我家二歡下鄉的地方，也在那附近，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她？”
錢慶花長歎一聲，“從二歡下鄉後，再也沒回家過，我心裏很想她，但又沒辦法見到。她在信裏總是說還好，可我知道她是個懂事的，肯定報喜不報憂。我想托你你看看她，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了？”
“說什麽麻不麻煩的，咱們都多少年的老姐妹了，我肯定去幫你看她。”姚虹算了算，“說起來二歡二十一歲了，她有對象了嗎？”
“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我寫信問過一次，那會說沒有。”錢慶花覺得最對不住的就是二女兒，“我是想著，她要是能嫁回來就好了，如果留在當地，以後她被欺負了，我都不知道。”
兒行千裏母擔憂，錢慶花時常會記掛著二女兒。
姚虹點頭說好，和錢慶花又聊了一會兒，錢慶花才起身回去。
“等你出發前和我說一聲，我給你拿點東西。”錢慶花交代道。
“我知道，你都說幾遍了。”姚虹送走錢慶花後，開始審視家裏的東西，既然要搬那麽遠，很多東西都不可能帶走。
有的可以送人，有的還可以想法子換點糧票肉票。
想到要搬家，便有非常多的事要做。
而另一邊，徐美珍也和廠裏領導說了要隨軍的事。
領導們雖然不舍她離開，但隨軍是好事，他們得有維護軍人的意思，很爽快地答應了。
最後上了兩天班，徐美珍去廠裏結算了工資，做了交接。
臨走的最後一天，張胖子給她拿了兩瓶酒。
“小徐啊，這些日子，我得你不少指點，廚藝進步不少。知道你要走，我沒什麽好送的，這兩瓶酒你拿著，我也算你的半個徒弟了。”張胖子把酒遞了過去。
徐美珍沒客氣，接過張胖子手裏的酒，“以後食堂就得靠你了，加油，好好幹。”
和張胖子道別後，徐美珍回到大院時，又借花獻佛，把這兩瓶酒，再加路上買的一包冰糖送去給喬三順。
雖然徐美珍沒有正式拜師，但喬三順經常來指點徐美珍做飯，她從中學了不少東西。
她平常要上班，還要照顧孩子們，時間很忙，便沒想過要拜師。不過就像張胖子和她說的那樣，過去的這幾個月，喬三順也是她的半個師傅。
“喬大爺，您吃飯呢。”徐美珍把東西放在桌子上，“我馬上要去隨軍了，得了不少您的點撥，這是我在食堂的半個徒弟送的酒，我借花獻佛，和您道個別。”
“客氣了。”
喬三順放下筷子，看了眼兩瓶酒和冰糖，都是很難買到的東西，“那也是你自己有做飯的天賦，如果是高適做飯，我看都不看。”
在喬三順對麵的高適，對此一點反應都沒有，而是繼續吃飯。
徐美珍笑了笑，“您慢吃，我先回家。”
“你等等。”喬三順站了起來，“我啊，原本想著時間還久，可以慢慢教你。不過你既然要搬走，還給我拿了禮物，我也給你送個禮物。”
他轉身進屋，找出一本菜譜，這時高適才放下筷子，眼睛盯著菜譜看。
菜譜是白皮的手抄版，看著很新。
徐美珍問，“這是？”
“這是我師傅給我留的菜譜，原本的不好被人看到，我就給每個徒弟都抄寫了一份。這一本我本來是想著帶棺材裏的，但我覺得給你挺好，至少你能發揮下它的作用。不然跟著我進棺材，真就沒啥用了。”
喬三順說起這個話，但也不避諱，“你呢，也別問這菜譜哪裏來的，也別給別人看。日後若是時代不一樣了，你再把它發揚光大，還是一把火燒了都可以。我既然選擇送你，就隨便你怎麽處置。”
喬三順活了七十幾歲，再有兩年便八十了，沒什麽看不開的。
什麽名啊利啊，還有傳承這個東西，都不重要。
人死了就剩一堆白骨，沒必要操心那麽多有的沒的。
把菜譜放到徐美珍手上後，喬三順重新坐下，看著對麵的高適，“吃飯吧，菜都涼了。”
高適“嗯”了一聲，等徐美珍走後，才去看他師傅，遲疑道，“師傅，您就不怕……”
“有什麽好怕的？”
喬三順打斷高適的話，“我都七十八了，活得夠夠的了，如果徐美珍真的會出賣我，說明我過去七十八年都白活了。”
喬三順給徐美珍的菜譜，是宮裏禦膳房的菜譜，隻要看完菜譜，就能猜到喬三順的來曆。
若是徐美珍心眼不好去舉報，喬三順就完了。
不過喬三順不怕這些，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您現在說話，是越來越不避諱了。”高適低頭看著碗，“別人是上了年紀，越發忌諱生死話題，您倒好，什麽都不怕。”
“您送菜譜給徐美珍，那是您的事，我沒有意見。但您以後，能不能別總說死不死的，小孩都懂避讖，您不懂？”
喬三順撇撇嘴，多少有點心虛，“你就那麽怕我……”看高適眼神瞪過來，他趕忙換了個詞，“那麽怕我哢嚓了哦？”
“是，我怕的很。”高適來了脾氣，“我怕您哢嚓了，我會孤單寂寞，沒人和我拌嘴了，行嗎？”
“那你找個伴唄。”喬三順說完，怕高適說他，趕忙接著道，“吃飯吃飯，今天的醃黃瓜真不錯，高適你廚藝進步了啊。”
高適哼了哼，知道師傅故意岔開話題，他便不多說了。
另一邊，徐美珍拿著菜譜回去後，看了幾頁便知道喬三順那些話的含義。
她把菜譜放到衣櫃裏，深吸了一口氣，才出去吃飯。
接下來的幾天，楊家的六口人都在忙活搬家的事。
楊立廉又發了電報來，讓他們在二十號之前到那邊，因為幾個孩子要辦入學手續。而徐美珍的新工作也確定了，等徐美珍過去便能上班。
一次發了那麽多字的電報，姚虹心疼得很，但也知道時間不等人，如果寄信的話就會錯過孩子們的報名時間。
他們一大家子在忙活，該送人的就送人，能帶走的全部打包起來。
平常關係好的，都會來送點東西，姚虹和徐美珍也會給他們一些回禮。
幾天下來，家裏空了一半。
隔壁的李芳也過來要過東西，不過徐美珍他們都要搬走了，更不怕和李芳鬧了，姚虹直接說丟了也不給李芳，氣得李芳牙癢癢。
而前院的餘薇薇，除了照顧許茂才，其餘的時間都在思索自己以後的事。
自從得知楊立廉給徐美珍找了工作後，餘薇薇的心裏便很不平衡。
為什麽許茂才說找工作就是騙她的，而楊立廉還同時給徐美珍找了兩種工作，她每每想到這個事，都嫉妒得喘不上氣。
這幾天看著楊家在整理，餘薇薇有好幾次都在想，如果楊立廉也是騙徐美珍的，那該多好。
看著許茂才的腿好了一點，餘薇薇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這天中午，她給許茂才按腿的時候，擔憂地道，“茂才哥，你都回家那麽久了，也沒見你領導他們派人來看望一下，他們會不會忘了你？”
“我的領導他們，家都不在平城，想讓人來看也沒機會。”許茂才看餘薇薇皺眉，不由問道，“薇薇，你在擔心什麽？”
他總覺得，餘薇薇有心事。
“我是怕夜長夢多。”餘薇薇歎氣道，“雖然你的腿沒好，不能馬上開始上班。但我覺得，你還是快點拿了退伍費，把新工作定下來才好，不然我總感覺不安心。”
她想拿到許茂才的退伍費再離開，是許茂才害她沒了工作，總不能讓她就這麽離開吧。而且她打孩子會傷身體，這是許茂才應該給她的補償。
許茂才倒是沒想過這個事，現在餘薇薇懷孕了，他的注意力都在餘薇薇和孩子上。至於退伍和新工作，早拋到腦後了。
“應該不會吧，大家都是退伍回來安排工作。我現在還有軍籍在，還能多領一兩個月的錢呢。”許茂才道。
“我們想多領，領導們也不會同意啊。”餘薇薇道，“可能過不了幾天，便會來催你辦退伍了。與其給領導們留個不好印象，不如主動去辦退伍，咱們拿了錢回來才安心，你說是不是？”
“哎，你別怪我多心，我現在懷了孩子，我們又都沒有工作，我真不知道孩子出生後該怎麽辦。”
說著，餘薇薇擠出兩滴眼淚，坐在許茂才邊上抽泣起來，看得許茂才非常心疼。
“你別哭啊。”許茂才拉著餘薇薇的手，一邊幫餘薇薇擦眼淚，“好好好，我都聽你的。等明天我去醫院複查後，咱們就買車票去辦退伍，你看行不行？”
餘薇薇依偎在許茂才的懷裏，唇角微微揚起，滿意地道，“茂才哥，你真好，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