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似曾相識
◎看什麽人都像他?◎
來人提著一盞破紙燈籠, 隨著寒風在暗夜裏搖來晃去,微弱的光團映照出一個青年男子高大的身影。
班馥沒來由得心跳加快了兩下,眼也不錯地盯著走進來的那人。
隻見他步履艱難地繞過殘破的房門, 一步三頓地來到熄滅的火堆麵前。班馥這才看出, 原來他竟是個跛腳的。
再看他麵容, 隱藏在半塊木製的簡易麵具之後,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下,叫人看不太清楚。
他用腳磨了磨地上的灰燼,靠牆往地上一坐,靜了一會兒,低聲道:“外鄉人,出來罷。夜涼, 何必屈藏。在下有好酒一壺, 不如借你們的火溫一溫如何?”
聲音嘶啞, 像是久咳不愈壞了嗓子。
楚越警惕地盯著他,拇指悄無聲息地頂出長劍,班馥卻輕輕按住了楚越,搖了搖頭,斷然走了出去:“閣下稱呼我們為外鄉人, 難道你不是?”
那人抬眼, 眼底有笑意:“是也不是。”
下一刻,他眼中笑意微收,驟然抬起放在腳邊的拐杖,“啪”地一下打開班馥伸向他臉的手。
“姑娘,還是矜持一些好。”
……還差一點就掀開麵具了。
班馥捂住被打得微紅的手, 看了他一眼, 微笑道:“對不住, 唐突了,實在是閣下身形有些像我那離家出走的夫婿。”
那人垂著眼,並不搭腔。
班馥也不在意,轉頭吩咐楚越將火重新燒起來。坐到了那人對麵的位置,開始搭話:“不知先生方才是如何知曉,躲藏在此處的我們是外鄉人?”
那人這回倒是笑了笑:“這也沒什麽稀奇,無非是姑娘身上用的香非北漠女子慣用的。恰巧,在下鼻子比較靈。”
他一麵說一麵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酒壺,往楚越方向一扔:“兄弟,勞駕你溫一溫酒。”
酒壺扔得倉促,在楚越手中顛了幾下,差點兒掉到地上摔個稀碎。
那人卻好似篤定他能接到似的,酒壺扔出去後連眼都不帶抬。
楚越轉頭與班馥對視一眼,班馥默默點了點頭,楚越便也不吭聲,在火堆上支高了架子,將酒壺吊在上頭開始溫酒。
班馥問:“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鄙人姓白,白不複。”酒溫好了,他淺飲一口,似是滿心舒暢,言語間也溫和了不少,“今日相逢即是有緣,喝一個?”
他遞了酒壺過來,班馥垂眸去看,目光從他一寸寸骨節掃過,半晌才說:“我不喝酒,多謝白先生。”
白不複又去問楚越,可楚越自他進來,就一直不吭聲,隻沉默地觀察他。
白不複往後一躺,半靠在牆,掀起眼皮懶懶道:“你們二人眼珠子都快黏我身上了,我呢,必然不是這位姑娘的夫婿。白某人土生土長,但凡進城打聽一二便知。天下何其之大,縱有一二分相似,又有何怪?”
班馥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白先生既然從小在北漠王轄地長大,今夜怎會夜宿在外?不會是進不去吧?”
白不複喝酒的手一頓,扯著嘴角一笑:“你也不必激我,你們二人若想進城,我倒不是沒有法子,但是……”
他單手比了比數錢的動作,手還未放下,就見班馥將錢袋子遞到了他眼前。
他逆著火光去看,女子的麵容有些模糊,但她的輪廓、氣息卻與他近幾日夢中之景隱約重疊。
“夠嗎?”女子柔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白不複一把夠過錢袋子,翻身躺下,“將就將就。”
班馥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破屋內漸漸響起他平緩的呼吸。
楚越蹙著眉,低聲道:“此人……”
班馥用樹枝戳了戳火堆,望著跳躍的火星,輕聲說:“你也覺得像,對嗎?”
“體征輪廓極為相似,隻是這性子卻哪個都不像。”
班馥心裏也打鼓,可這人戒備極深,短時間內也無法摘除他的麵具,為今之計,也隻有邊走邊看了。
*
翌日天還未亮,班馥睡得朦朧之際,聽到外頭細微的聲響,她起身,發現破屋內隻剩她一個人了。
循著聲響往外頭走,見楚越站在一旁,而白不複不知從何處搞來了一頭駱駝,正彎著腰給駱駝喂食。見到班馥,就從駱駝旁邊背著的提袋裏頭翻出了一個包裹,隨手扔給她:“換上。”
班馥埋頭翻了翻,見裏頭是一套露臍的舞娘裝扮,不由皺了皺眉。
白不複道:“北漠王病重,如今城中戒備森嚴,要想進去,隻能喬裝公主府的舞娘。”
見班馥不動,他勾了勾唇角,揶揄道:“怎麽?不想找你夫婿了?”
班馥抬眸,與他對視一眼,燦然一笑:“那狗東西離開得瀟灑,有什麽好找的。”
楚越:“……”
“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我正年輕貌美,北漠人強壯熱情,倒不如進城找個新夫君。”班馥抱著衣服往裏走,“等著,馬上換。”
白不複盯著她的背影,背在身後的手蜷起,拇指與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久久未挪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班馥換好衣服出來了。
她皮膚白皙,細腰隨著走動輕扭,與這荒漠之地中倒顯出一種別樣的異族風情。
楚越垂著頭,一直未抬起,始終恪守規矩。
白不複竟也隻是飛快掃了一眼,扭頭拍了拍駱駝,說:“上去吧。”
班馥走到他身邊,走要踩著腳蹬子爬上去,他卻突然解下披風,兜頭往她身上一裹。
班馥頓了下。
白不複招呼楚越:“走了。”
此處離城門不算遠,白不複牽著駱駝,楚越跟隨在側。
城門守衛處嚴查的難度比他們想得還要高,不僅逐個盤查,還比對著畫像一個個查看,一堆人排隊等著入城。
白不複湊過去,也不知跟守衛的小兵小聲嘀咕了些什麽,展示下一封紅色的文書。過了一會兒,一個看著是城門守衛的小將哈哈大笑著走過來,攬著白不複大力抱了抱,兩人說著本地話,班馥一句也沒有聽懂。
白不複回頭比劃了下他們二人,那小將捋了捋下巴上茂盛的胡須,豁然揮手,又大聲說了句。
這下班馥看明白了,這是放他們進去的意思。
白不複走過來牽著駱駝插隊進城,路過之時,不少士兵目光流連在她身上,發出嘈雜的議論聲。
本來他們都快踏入城門了,白不複突然停下腳,對著小將又說了一句,那小將頓時臉色一變,抽出腰間的皮鞭往方才望向班馥的士兵堆裏抽去,大聲罵起來。
他們一路走到一處茶寮處停下,白不複讓他們下來喝茶歇腳。
在等待小二上茶的期間,發現一直有一道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終於,他轉過頭:“你有話就說。”
班馥笑了笑:“我就想知道,你方才同他們說什麽呢。”
小二上了茶,楚越自然接過,替他們二人倒茶水。
楚越遞過去,白不複也很自然地就接過,甚至微點了下頭。
“我說你是公主府的舞姬,是公主命我特意找來獻給駙馬的。駙馬名聲在外,最恨旁人覬覦他的東西,那人不過是知道我替公主府辦事,怕惹上禍端罷了。”
班馥點了點頭,又問:“接下來去哪兒?”
白不複放下茶盞,又好氣又好笑:“怎麽?還賴上我了?昨晚那可是一次買賣,如今城也進了,我們還是分道揚鑣為好。”
白不複站起來,做了個拱手拜別的動作,頭也不回地竄入人潮中。
楚越要去追,班馥扯他坐下:“楚大人,喝茶。”
楚越頭一次說話有些急切:“他太像了……”
“那又能怎麽樣呢?退一萬步說,他來了此處,他不與我們相認,你能留下他嗎?而且原來那個“他”回來了嗎?”班馥不徐不疾地說道,“還是辦正事要緊,不要打草驚蛇。”
班馥望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心道,若真是他,那大家奔赴的目標定然一致,相信很快他們就能見麵。
且賭一把,又如何?
再壞也壞不過現在。
白日裏,他們換了一身低調的衣裳,在城中四處走了下,摸清了公主府的位置。
今夜公主府確實大擺宴席,可戒備也是極嚴的。
班馥摸了摸成王給的信物,基於謹慎起見,倒沒有一開始就露於人前。
他們躲在暗巷觀望了一陣,班馥說:“兩個人進去目標太大了,我還是扮做舞姬,你在外頭等我,若我一個時辰還未回來,你再另尋時機來救我。”
楚越有些擔心,不敢讓她獨自涉險。
班馥卻有自己的謀劃,十分堅持:“你我二人一同進去,若是遭殃,一個可救援的人都沒有,如今我先去探探路,是最好的法子。楚大人,若我真有事,殿下也不會怪你的,放心,啊?”
班馥去換了舞姬的衣裳,摸出白日裏從白不複身上順下來的文書,進門之時,遞了過去。
守門人翻看下,倒沒有怎麽為難她,嘀哩咕嚕不知說了什麽,就讓她進去了。
班馥以他們的神色猜測,好像大抵就是埋怨她為何來這麽遲之類的。
這公主府比照著漢人的建築建造,倒頗有幾分熟悉之感。
班馥成功混進去後,她開始在院子裏摸索,後院不比前頭熱鬧,但守衛巡邏的次數倒是很密集。
她前麵躲過了幾波,這下摸到房門邊,還未來得及探尋,就聽到後麵有腳步聲。
她正左右端看,有些發慌,要躲到草叢裏,突然從一處假山處探出一個胳膊,將她整個人拉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