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何人天下

◎你們是一人,卻也不是一人。◎

呼吸近在咫尺。

班馥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寸寸靠近, 一時竟也有些恍惚。

就在唇即將貼上之際,他的身體突然顯得有些僵硬,眼前似乎出現重影, 隻見他用力甩了甩沉重的腦袋, 甚至還來不及說出一個字, 人便直直倒了下來。

溫熱的唇擦過班馥柔軟的臉頰,分明輕如羽毛,她卻仿佛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

他趴伏在她身上,重得讓人有些呼吸不了。

可是她沒有立刻推開他,反而慢慢伸出雙臂將人回抱住,眼底泛出水光。

濃黑悄無聲息地包裹了黑夜,她刻意壓抑的抽泣聲似被寂靜無限放大了。

“喵~”

一聲野貓的叫聲突兀地響起。

見院中沒有反應, 又急急叫了兩聲, 催促之意明顯。

班馥將人從身上推開, 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最後凝望了一眼他沉靜的睡顏,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成王蹲在牆根,鎖著眉頭嘀嘀咕咕:“怎麽還不出來?莫非沒得手?”

他伸長脖子,似想再學貓叫喚兩聲。

楚越蹲在他身後, 壓低聲音製止道:“成王殿下, 不可再催了,恐被殿下發現有異。”

“這不是擔心她嘛,本王腳都蹲麻了。”成王揉著腳說。

話音未落地,小院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得手了?!”成王驚喜得跳起來。

班馥依靠在門邊,臉上掛著無奈的笑:“若他還醒著, 成王殿下您這般亂學亂叫, 我八個腦袋也不夠他殺的。”

她往他們身後張望, 楊太醫連忙上前見禮,神色恭敬:“卑職見過昭訓。”

班馥虛托住他,請他不必多禮,邀他先進去為元君白診治。

楊太醫要施針,請他們三人都在房門口等候。

他們一人站一個角落,誰也沒了說笑的心思,就連成王也垂著腦袋,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約末過了半個時辰,屋內突然傳來打倒東西的聲響,三人俱是一驚。

班馥率先推門衝了進去。

心撲撲直跳,直覺讓她覺得不妙。

果然,滿地都是從藥箱裏滾落出來的東西,而始作俑者正一臉暴怒地單手捏住楊太醫的脖子,將人半舉在空中。

“殿下!”心提到嗓子眼,她顫著聲音說,“此事由我一手策劃,與楊太醫無關!”

元君白聽了毫無反應,手上的動作反而加重了些。楊太醫的腳在空中痛苦地亂蹬。

班馥知道,以他之能,若要取一人性命,一息之間這人就能從此在這世間消逝。

他如此之般,不過是要發泄憤怒給她看。

“孤可以不動手,但今日之事,叫孤掀過,這口氣如何忍得下?”

元君白神色淡漠地望著屋內人:“除了這個女人孤要親自處置,其餘人,選一個吧,自己動手了結了。”

語氣似含了薄冰風雪,陰狠決然得讓人齒冷。

班馥又軟聲求了他幾句,元君白依舊無動於衷,另一邊的楚越低頭久久沉默著,突然抽出手中長劍,利落地往脖子上抹。

這個時候班馥整個人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反應竟比平時還要快些。隻見她眼疾手快地撲上去,斥聲道:“你可想過公主怎麽辦?!你若今日死在這兒,叫她往後如何麵對她最敬愛的兄長?!快放下!”

楚越神色鬆動,成王連忙劈手將劍奪走。

班馥轉身麵對元君白,神色不複哀求,甚至隱隱有薄怒浮上麵頰:“殿下若有怒氣衝著我來即可,何必為難他人?”

“是!我是騙了你!利用了你!可再給我一萬次選擇,我依舊會這樣做。”

眼見元君白的神色越來越冷,成王心道這女人莫不是被逼瘋了,急得瘋狂扯她衣袖。

班馥卻不管不顧地揚聲說下去:“殿下,這天下是他的天下,何嚐不是你的天下?如今妖後把持朝綱,陳國趁著離國內虛率兵直入。短短兩月,就已連失朔州、燕池、金鳴三處重要關隘。你出去看看,關外塞地餓殍遍野,屍骨成山!你是失了自由,可是他多年來夙興夜寐穩係這太平日子難道就自由了嗎?多少日夜,我看他撐病也在批閱奏章,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觸目驚心,步步謹慎生怕身上的秘密泄露,導致招惹禍事引國朝動**。”

“你說他能給我的你亦能給,可我說我要這太平盛世海晏河清,你能給嗎?他的溫柔不是給我班馥一人,而是離國千萬子民的!這才是為何身邊之人皆敬他愛他,而怕你!”

“從前你曾問我,你們是同一人嗎?如今我可答你,你們是一人,卻也不是一人。你是他用片刻軟弱和痛苦割裂出的盔甲,是他所有的不平和不甘。可我相信終有一天,他會願意直麵內心最真實的自己。”

她眸中淚光閃爍,最後一句仿佛是透過他在跟原來的元君白對話一般。

“今日確實是我對不住你,可我不悔!如今你盡可憑著怒氣踏平這成王府,但隻要我尚有一口氣在,我還會想盡辦法讓他回來!”

楊太醫早已被他丟落在地,劇烈地咳嗽著。

元君白直視著眼前這個傲然不怕死的女人,心裏被拋棄和背叛的痛,與對她深深的愛意交織,竟有片刻令他無所適從。

領口處還湮濕著,是她片刻前哭泣的痕跡。

元君白牙關緊咬著,僵持了一會兒,竟闊然邁步往外走去。

“……殿下!”

楚越失聲叫他,可追趕到院中,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成王將楊太醫扶起來,苦著一張臉問:“老頭兒,還有什麽法子?別咳了,快說呀!”

班馥抱膝坐在原地,將頭深深埋入,屏蔽了所有嘈雜,疲憊得說不出話。

自元君白走後,班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已有三日足不出戶。

這日早膳,成王坐在桌邊唉聲歎氣,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他撒了筷子要走,楚越跟門神一樣杵在麵前,神色嚴肅:“借兵之事,不知成王殿下考慮得如何了?”

原是元君白早年間對北塞王有恩,如今這局勢,唯有找到多年前牽居大漠深處的北塞王借兵,才能扳回一城。

如今元君白離開了,楚越的意思是以元君白貼身之物作為信物,去見北塞王。

“那老匹夫認的是信物嗎?認的是二哥這個人!”成王掃他一眼,“更何況我如今被圈禁在此處,妖後時不時宣我進宮就想探查我和二哥是否有聯係,我如何走?”

“時間緊迫,唯有孤注一擲。”楚越的話音鏗鏘有力,一副隨時可從容赴死之態。

成王氣得一個仰倒:“你說得輕巧!我母妃和昭仁都被妖後捏在手中,成王府上上下下更有上百口人!你與其在這兒逼我,不如去勸勸那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的小祖宗,出去把我那發瘋的二哥哄回來。”

“北塞王在何處?我去找他。”

平靜的嗓音打破了屋內的僵持。

見眾人望著她沒有說話,班馥又補了一句:“楚大人,煩勞你帶路,我們明日一早出發。”

成王並不看好她,絮絮叨叨地說起北塞王此人有多難相見,見班馥不搭理他,直罵他們兩個一個比一個固執。

他回去氣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他們走時也沒有相送,但到底是心軟,叫人送了一根金簪過來,說是北塞王之女雅塔琪公主與他是舊識,若是以此物請王女幫忙,會比較容易。

班馥自然是收下了,叫人代為謝過成王。

此行北去,隻有班馥和楚越兩人,班馥作了男裝打扮,從城門口混出去後,就換了上好的千裏馬,一路疾行。

路上歇息之時,班馥問及北塞王的來曆。

楚越便道,這關外一帶多年前乃是漠北人稱王,後來多國戰亂,小國被兼並,逐漸形成離、陳兩國分庭抗禮之勢。

北漠之地,從地理位置來看,是更靠近陳國的。漠北人的騎兵驍勇無敵,陳國想要吞而並之,壯大實力。

離國深感唇亡齒寒之脅,便出兵幹擾,北漠王一支便是元君白當時救下的。

後來北漠王一支舉族遷移,元君白暗中也多有助力,北漠王深感元君白之恩,便發誓日後定會相報。

班馥盯著火堆中跳躍的火星,手中掰著樹枝,頷首道:“如此說來,隻要我們能想辦法見到這北漠王,就有機會能借兵相救?”

楚越沉默片刻,道:“成王殿下所慮並非虛言,北漠王性子古怪,如今已近古稀之年,聽聞脾氣更甚。如今並非殿下親去,也不知能否得到他的信任。”

談論此話之時,他們在沙漠中一處隱秘城池外的荒地中。這裏有一個廢棄的驛站,似乎是從前漠北人巡邏時歇息之地。

曠野之地的風聲烈烈,班馥眯著眼望向不遠處沙城裏的燎燎星火,輕聲說:“隻怕有些難。此處雖隱蔽,但見城池建造,卻也四通八達。離國之難,舉世皆聞,若是當真心存報答之心,又怎會毫無反應,甚至連入城的查驗也如此嚴格?他們在防備誰呢?”

楚越心下發沉。

正準備說話,他的耳朵突然警戒地動了動,上前踢起沙土將火熄滅,示意班馥一同躲起來。

作者有話說:

劇情都快忘光了,憋了好久。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