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太子的秘密

◎“你喜歡孤?”◎

他身上帶著酒氣, 想是飲了不少酒。

班馥有些睡懵了,傻傻看了他一會兒,直至元君白問了句:“怎麽了?身子不舒服?”

說著, 似乎要探手過來摸她脈搏。

班馥借著起身行禮避了避:“多謝殿下關心, 我沒有不舒服。宴席可是散了?”

元君白信手翻了翻從她臉上掀下來的書, 正是那本《南溪小劄下冊》。

他唇邊帶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班馥被他笑得臉熱,正猶豫著是否要解釋兩句,元君白卻將書放下了,轉身走向窗邊烹茶的矮桌。

“攬一芳在京郊,回城用不了多長時間。”元君白擺弄茶具,漫不經心地回答她, “太後她們一貫是不會在此留宿的。明辰還有大朝會, 其餘人, 也都散了。”

“殿下準備在此留多久?”

班馥跪坐到他對麵,接過他手中的茶具,為他烹茶。

班馥動作熟練,顯然也沒少做此事。

“一兩日罷。”元君白的目光跟著她的手動,“你不愛飲茶, 怎麽烹茶倒是有模有樣的?”

班馥垂下的眼睫微顫, 壺中水倒入茶杯中,在空中勾勒出一段水線,茶香撲鼻。

“他們送我到離國,教的東西可不少。殿下愛茶,我在鄞國自然要學。”

茶湯澄亮, 班馥將茶盞放至元君白身前, 臉上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笑。

元君白慢飲了一口茶, 略顯訝異地挑了下眉,讚道:“手藝不錯。”

班馥自謙了兩句,屋內安靜下來,一時無話。

但如今夜已深,孤男寡女還共處一室是怎麽一回事,尤其,他好像還喝了不少酒。

朝雲早早就避了出去,無令自然不會再進來。班馥一時如坐針氈,觀他神色,試探地問道:“殿下?可喚人給您送一碗醒酒湯?”

“不必了。”元君白一口回絕。他放下茶盞,班馥就連忙探身過去為他添茶。

元君白的目光似乎在她臉上落了一刻,隨即道:“今日玄佩一事,隻能到此為止了。”

班馥點了點頭,神色沒有任何不滿,表示明白:“殿下放心,我並不覺委屈,此事如今這般,已是最好的處理法子了。”

雖然方才元君白將那小丫鬟收押了,但是查肯定是查不下去了,這件事有沈明珠牽涉其中,而且也不是什麽大事,終究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點到即止即可,要讓太後臉麵上過得去。

沈明珠那裏,在太後麵前她一貫表現得乖巧,今日之事,沈明珠擅自做主用太後賜下的玄佩做局,利用太後來對付她,估計已讓太後心生不滿,也算是失策。

說到這事,班馥感激了一番元君白能及時相救之恩,忍不住問:“殿下當時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這發難來得突然,沒有人有防備。沈明珠也不是安詩雨那等毫無成算之人,想必要利用太後之勢快速處理她,這事兒必然是封鎖消息不會傳到男客所在之處。

元君白笑了笑:“你可想得到是何人為你奔走?”

班馥細細思索一番,腦中掠過昭仁公主此前急奔而來,對她莫名的關心。

班馥托腮,指尖敲著臉頰:“我猜……是昭仁公主將消息遞到了殿下跟前?”

元君白淺笑點頭。

班馥梨渦淺笑,微躬身行了一禮:“殿下與公主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改日我定當麵拜謝公主。”

元君白倒是不甚在意:“你上次救她一命,她心裏一直記著,這次你就當她還你的恩情罷。”他頓了下,又問,“今日你在園中賞花時,沈家大姑娘可是看到你和朝雲了?”

班馥怔了下:“殿下指的可是沈拂菱沈姑娘?”

“你既認得她,當時為何不向太後言明?”

班馥猶豫著說:“當時在場的人多,我也不知沈姑娘在不在場,願不願為我作證。且此事也不是推個出來說見過我,就能摘幹淨的,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元君白沉默了下。

她說的確實在理,在絕對的權勢麵前,有時候一個人是黑是白,僅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

元君白便沒有再說什麽了。

三盞茶落肚,他起身告辭:“時辰不早了,你歇息罷。”

“殿下!”

班馥急叫住他。

見元君白轉眸看過來,班馥躊蹴了下,叫他稍等,跑去書案上取了一罐巴掌大的青瓷罐過來。

“殿下今日生辰之禮,我也沒什麽好物相送。”班馥咬了咬唇,“知道殿下畫技亦是精湛,這罐青顏乃是我用氓山上的碧凝石研磨提取所製,望殿下不要嫌棄。”

青顏主要用於作畫,時人多用此物調製顏色,尤其是繪山畫水,下筆如春色走筆在畫中,且顏色經年不褪。但這青顏主要提取自碧凝石,但碧凝石雜質較多,經過多道工序的研磨提取,一塊碧凝石往往才能研磨出一個指甲殼那麽點兒的青顏。

班馥手中這罐青顏不知要耗費多少碧凝石才得這麽一罐,若去販賣,可價值千金。

元君白幼時學畫,靜端皇後就曾用她親製的青顏,握著他的手,一筆一畫地教他畫連綿起伏的氓山。

元君白怔了怔,許久未吭聲,也沒接。

班馥被他這副表情搞得有些忐忑:“殿下若是不喜歡,那……我換一個,不過請殿下再容我想想……”

她說著,正要將青瓷瓶收回,元君白卻突然伸手將青瓷瓶拿了過去。

“不必了,這是今日我收到的最喜歡的生辰禮。”元君白深邃的眸光落在班馥臉上,帶了幾分探究和複雜。

班馥倒是沒有察覺,偏頭一笑:“最喜歡的生辰禮?殿下莫不是在誆我?”

元君白莞爾:“要發誓嗎?”

班馥笑著搖了搖頭:“那算了,不管是真是假,我便當殿下哄我,我也是開心的。”

她將手背到身後,雙手緊握又鬆開,來回了幾遍,終究按捺不住,猶豫著問:“殿下,今日還收了什麽特別的生辰之禮嗎?”

元君白還真的認真想了下:“定遠侯送了一幅春江圖,乃是歐陽先生絕筆。我找尋多年,終於有幸能一觀。”

定遠侯武將出身,哪裏懂得什麽畫,這樣精心收集,更像是沈家大姑娘的手筆。

失落的感覺又莫名席卷而上。

班馥垂頭看著腳尖,一時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

元君白看著她,低問:“怎麽了?”

班馥頓了下,很快掩飾了情緒,故意說:“殿下方才還說我送的生辰禮是最好的,可是我聽著怎麽殿下好似更寶貝這求而不得許久的春江圖?”

元君白沉吟著點頭:“唔,你問我,我自然也得絞盡腦汁想一個第二出來不是?”

班馥被他逗得一笑,揶揄道:“那殿下今夜喝了那麽酒,回去路上慢些走,萬不要把我這第一摔了。”

元君白從善如流地說好。

兩人站在門前,目光相接,元君白不知何故,腳步竟遲疑了下。

班馥總覺得他今晚欲言又止有些怪怪的,但又分辨不出什麽,隻好若無其事地行禮,說殿下慢走。

元君白終究還是什麽也沒說,微點頭,轉身離開。

*

月光打照在地麵。

元君白沒讓泰安跟著,獨自踏著泠泠清輝往前走,走了一小段路,楚越自陰影中出現,悄無聲息地跟在元君白身後。

兩人一路無言,穿過竹林,竟是來到了白日裏班馥曾被人引至的小院處。

楚越掏出鑰匙,上前開門。

元君白走進屋內,十分熟稔地走到桌邊坐下。

待到楚越燃點了燭火,他才將手裏一直仔細握著的青瓷罐子放下,隨後有些出神。

“殿下,”楚越稟告道,“今日班姑娘已來過此處,但停留時間很短。”

“孤知道了。”元君白的拇指摩挲著食指邊緣,目光還是停留在青瓷罐子上。

楚越猶豫地問道:“殿下,計劃可還照舊?”

元君白抬眸看他,良久一笑:“楚越,孤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你也不是。跟隨了孤這麽多年,何故有此一問?”

楚越微低著頭,正色回道:“殿下待此女寬厚,與旁人……不同。”

自是有些不同的。

他從未如此親近過一個女子,也從未在一個人麵前如此放鬆過。

更從未在懷疑一個人身份有異時,仍願意費心設局,給她一次機會。

大抵是因為,他總對她總有種莫名的熟悉親近之感吧。

可若是她的真心都是假意,又當如何?

元君白起身走到書架旁,將青瓷罐子放入一個空的木盒子中,然後再珍而重之地鎖好。

“去安排罷。”

他淡聲說。

夜半。

外頭隱約傳來慌亂的腳步聲,班馥自睡夢中驚醒,朝雲在外間守夜,比她更早爬起來。

班馥推門而出時,她已在門口觀望了一陣子了。

“發生何事了?”

遠處有不少人提著水桶奔跑,空氣中隱隱泛著大火燃燒後的焦味。

朝雲有些憂慮:“好像是殿下的書房走水,火勢雖不大,也沒有蔓延開來,但是宮中送來的奏折好像也存放在書房。”

班馥的心一下提起來:“那殿下何在?他沒事吧?”

朝雲搖頭:“奴婢尚不知,他們忙於救火,方才也沒來得及問太細。”

皇帝如今身子已大不如前,離國諸事現如今大多由太子處理。他素來勤政,無一日懈怠,經常夜伏案台。也不知今夜走水時,他是否還待在書房?

班馥急急往書房方向奔去。

火此時已滅得差不多了,楚越正在指揮眾人將書房中搶救出來的書冊搬離。

他臉頰髒汙,形色也有些狼狽。

自打她舍命救了昭仁公主一命後,楚越對她的態度略有好轉,但也僅限於不再冷眼相對,平日也不怎麽說得上話。

班馥也顧不得許多,上前叫了一聲楚大人。

正要開口詢問元君白的情況,就見泰安急匆匆奔過來:“大人!不好了!殿下發了急症!要速速去請楊太醫過來!”

楚越神色一變:“楊太醫前幾日告了假,陪夫人回家省親了。同樂鎮離此地甚遠,快馬加鞭回來也要兩個時辰。”

楚越焦急地轉了兩圈,很快有了決斷,“這樣,你看顧好殿下!我親自去請楊太醫!”

說罷,他匆匆轉身就要走,臨行前,又特意囑咐搬運書房書冊、卷宗之人:“將書卷速送到竹屋!不容有失!”

能在大火中逼得楚越不顧自身安危,進去搶救的書卷,必然十分重要。

班馥本來關注的重點滿心都在元君白身上,但見楚越如今都如此著急了,還要特意囑咐書卷去處,難免多看了那些書卷兩眼。

楚越一走,泰安也要急急離去。

班馥連忙將人叫住:“殿下此時在何處?我想去看看他。”

泰安望了下黑黝黝的天:“姑娘,這兒風大,估摸著待會兒還有可能下雨。莫不如您先回去歇息吧。等殿下好些了,您再來探望。”

若說是急症,偏偏要大老遠的去請楊太醫。若是擔心尋常的大夫泄秘,便是回城去請其餘太醫,也比去同樂鎮要能救急。

此前道別時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班馥總覺得心裏不踏實,偏生這個泰安磨磨蹭蹭的。

班馥蹙眉問:“殿下到底如何了?得的到底是什麽急症?”

泰安猶豫了一會兒,靠近低聲說:“許是飲酒後受了風,殿下頭疼,眼下脾氣有些不大好。姑娘當真要去探望?”

“我淺學過一些藥理,能幫殿下先看看。”班馥道,“快帶路吧!”

泰安怔了下,哎哎應兩聲:“那姑娘就請隨奴才來。”

他幾乎算是小跑著走在前頭,班馥竟也沒落下。

穿過竹林,入到竹屋小院。

先頭搬送書卷的侍從們已先他們一步到了,正在往庫房中搬送。

班馥腳步停了一下,壓下心底的怪異之感:“殿下住在此處?”

這個地方她白日裏來過,當時上了鎖。

泰安低聲解釋道:“此竹屋是靜端皇後還在時,教習殿下讀書的地方。娘娘來一攬芳,最喜歡待在此處。也是因了這個緣由,殿下有時思念娘娘,就會在此夜宿。”

到了門前,泰安為難地說:“姑娘,奴才就不進去了,您有什麽需要隨時喚奴才。”

“多謝泰安公公。”班馥回頭吩咐朝雲,“你也在外等候罷。”

朝雲應是。

班馥抿了下唇,推門進去。

屋內隻燃了一盞昏暗的燭火,隱隱綽綽叫人看不清楚。

腳下踩到厚厚的一冊書,班馥挪開腳,小心翼翼往裏頭走,這才發現,地上物件散亂,不止是書撒了一地,還另有一些畫卷、筆、硯台等物。

班馥環視一周,喚道:“殿下?”

屋內沒有將窗完全關死,外頭的夜風呼呼湧入,躺在地上的書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輕一些的圖紙直接就被風卷得飛了起來。

班馥沒有見到人應聲,又往前走了兩步,在燭台之下,撿起了一張紙。

——離國邊境布防圖。

班馥隻掃了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的蠱毒未解,她還需要解藥,若了拿這幅圖去交任務,短時間內不會再有性命之憂。

不需要完全真實,小修幾筆,也能混得過去。

班馥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忍不住緊緊收握,布防圖在她手中被捏出皺褶。

突然,天空傳來轟隆之聲,驚雷炸響,蜿蜒如蛇的電光劈亮了整個夜空。

與此同時,疾風卷入,唯一一盞燭火也被熄滅。

班馥從這聲雷鳴之響中回過神來,從地上撿起來一本書,隨後將布防圖壓在書下,穩穩放在桌麵。

屋內幽黑,班馥站了一會兒,才漸漸適應,勉強辨認出屋內陳設。

她正想重新將燭火點燃,再去找元君白,卻聽到屋內隱隱有壓抑的喘息之聲傳來。

他似乎痛到了極致,連呼吸都是在顫抖的。

班馥細辨了下方向,往右前方走去,這才看到了依靠在角落處的一團黑影。

“殿下,你如何了?”

班馥連忙疾走過去蹲下來,伸手去摸元君白的脈搏。

他的肌膚冰冷。

但還未等班馥辨別清楚他的身體情況,元君白忽然伸手,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往他的方向一拽!

班馥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被按倒在地,兩人之間,竟在瞬間換了個位。

驚雷又現,短暫地照亮了元君白的眉眼。

班馥清楚的看到,他的眸色幽深,神色冷漠,唇卻蒼白至極。

而他按在她手腕上的手,寒如堅冰,冷得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淅淅瀝瀝的雨開始下了。

雨聲成了兩人交錯起伏的呼吸聲之外,唯一的聲響。

“……殿下,你頭還疼麽?”

直覺讓班馥連呼吸都放輕,因為眼前的人,讓她覺察出“危險”。

這種感覺非常的怪異。

上一次有這種怪異之感,還是在靡月閣分舵,天陰沉沉即將下暴雨之時。

元君白的一隻手扣著班馥的命脈,一隻手因方才推拉的動作而抵在班馥肩頭。

有一刻,他是沒有動的。

但是在班馥出聲以後,他冰冷的手抬高,手指以戲弄探尋的姿態,慢慢遊弋在班馥的側臉。

若是放在尋常,這種曖昧憐惜的動作,必要叫人心跳加速,臉頰發燙。

可是現在,班馥隻覺汗毛倒豎,連動都不敢動。

他是不是已經頭疼到神智失常了?

黑暗讓任何一個感覺都無數倍的放大。

眼見他的手指愈發往下,落在了她柔軟的唇瓣上。

班馥沒有被元君白扣住的手緊緊抵在了他的胸前,她忍不住又叫了他一聲,嗓音緊繃:“殿下,我……”

“噓。”

他發出了班馥進來後唯一的回應。

緊跟著,他驟然靠近,熟悉的冷香充盈在了班馥所呼吸的所有空氣裏。

男人微涼的鼻尖抵在班馥臉頰,壓迫感十足。

他垂眸,聞著她的氣息,緩緩下移,忽地一口咬在班馥鎖骨略微靠上的脖頸處。

班馥痛得悶哼一聲。

“……”

生病了,還屬狗了是不是?咬我幹甚?

本能的反應讓班馥掙紮了一下,可是他卻更緊地將她按住,吸吮她肌膚湧出的鮮血。

雨越下越大。

他禁錮的力量絲毫沒有減輕,反而愈發強勢。

班馥抵在他胸前的手上移,軟軟圈在他的肩頭。

下一刻,卻見指尖翻轉,一根銀針不知何時竟出現在她手中。

班馥咬牙,正預估著穴位所在要紮下去,然而手起針落,在距離元君白頭頂一寸之時,突地被他擒住手,用力一捏。

“啊……”班馥痛得冷汗直流,銀針無力握住,掉落在地。

男人輕笑一聲,是輕蔑,亦帶嘲弄。

……好,她確定以及肯定,他現在絕對、絕對沒有認出她。

到了這一刻,耐心耗盡,她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忍不住罵道:“你有病治病行不行?我是在幫你!”

空氣有一瞬間的靜默。

男人的手扣在她脆弱的脖頸上,微微用力,迫使班馥將頭抬高。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少女每一個呼吸的起伏,甚至能在這樣的黑暗中看到她明眸璀璨,那裏麵除了被拚命掩蓋的害怕,竟還有一絲憤怒。

憤怒,讓她眼中的光燒得更亮。

元君白玩味一笑,慢條斯理地說:“你可知,上一個敢這麽跟孤說話的人,頭身早已分離。”

他聲音暗啞,指腹在班馥脖頸上摩挲:“便是從這兒,一分為二。”

察覺到女孩兒抖了一下,他愉悅地輕笑出聲。

班馥閉了閉眼,快速理清著思緒。

雖然不知他為何性情大變,且還一副認不出她的樣子,但眼下還是要順著他的毛捋,把小命保住要緊。

脖頸被卡著,呼吸愈發不順暢。

班馥的手按在元君白的手臂上,推了推,示意他鬆開一些,有話要說。

元君白考慮了一會兒,手上的力度輕了些。

新鮮的空氣湧入,班馥咳嗽了兩下,喘息著說:“殿下,我知道你現下認不得我了……可是……還請殿下手下留情,沒了我,誰來為殿下驅擋狂蜂浪蝶?多年來,殿下都不近女色,可是現在闔宮上下皆知,殿下極為寵愛我,若是我突然在此處出了事,怕是連陛下都要問兩句的罷,平白讓殿下增添了不少麻煩。”

元君白審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隨即輕笑:“他的麻煩,與孤有何相幹?”

話雖如此,他卻慢騰騰地退開了。

班馥鬆了口氣,手軟腳軟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元君白斜睨了她一眼,淡聲道:“孤且看在你血的味道還不錯的份上,暫且饒你一命。今日之事,若敢聲張出去……”

他勾了勾唇:“隻怕死得比我捏死還慘。”

班馥極力忍住了想要退後的步子,默不吭聲地與他對視。

元君白回收目光,踱步到窗邊,猛地伸手,將窗戶推得更開,細雨攜風全麵撲麵砸在他臉上。

他閉上眼,靜立了一會兒,麵無表情地問:“孤問你,楚越可在外麵?”

班馥腦子轉得飛快,不答反問:“……殿下要找楚大人嗎?我去幫你將他叫進來?”

元君白突然轉身,盯著她看一會兒,臉上露出笑容。

班馥被他笑得心裏發毛,在他再次朝麵前走來時,若不是咬牙靠意誌力站定在原地,簡直恨不得撒腿就跑。

他居高臨下,垂眸她,毫無征兆地攬臂勾住她的細腰,將人鎖在懷中,食指抬高她的下顎,輕聲說:“孤問你答,隻需說是或不是,莫要耍你的小聰明。美人。”

*

大雨傾盆而下。

楚越此時此刻根本沒有往同樂鎮的方向走,而是往京城而去。

說去同樂鎮接楊太醫,不過是故意講給班馥聽的說辭。一攬芳所在就在京郊,他騎行千裏寶馬,最快半個時辰即可往返。

可是當他勒馬行至京城城門口時,他披著蓑衣在暴雨驚雷之下駐定不動。

守城官兵在城樓往下望,喊道:“底下何人?!報上名來!”

坐騎在暴雨中不安地踏著馬蹄。

楚越咬牙,握緊韁繩,毅然決定掉頭回去!

今日出了意外,誰也沒有想到這夜半的雨勢竟會突然變得這麽大。

若是小雨,殿下心緒應尚算平和。

若是眼下這般的暴雨,僅靠施針怕也是無法抑製頭疼。若是昏迷過去,另外一個“殿下”隻怕就會蘇醒。

別說設局小試班馥了,真要讓她撞上,能不能保住小命還是另說。

最重要的是,若他不在,“殿下”是否能夠履約不在人前出現都成問題。

這是離國太子身上最大的“秘密”,萬不可泄露。

楚越一路疾奔回去。

到了別莊門口,翻身下馬,直往竹屋而去。

而此時此刻。

班馥被元君白緊緊掐住腰,攬在懷中。

她扯出一個笑,緩緩伸手,將元君白抬住她下巴的手輕輕撥開:“方才進來的時候楚大人是在的,現在人在不在外頭,我都進來這麽久了,屬實不知。”

“……殿下,不如您先放了我。”班馥盡量不刺激他,溫聲細語地說,“我給您烹茶喝?歇息一下,靜心凝神,如何?”

元君白神色冰冷:“孤不喜歡喝茶。”

騙人吧你!到哪兒都在烹茶喝,就連馬車上的茶具也周全得不行。

“孤愛喝酒。”

才怪!殿下才不喜歡喝酒!

這到底是在演戲還是在幹嘛?

班馥咬唇,糾結地望著他。

兩相對視,元君白忽而一笑,神色溫柔下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緩緩低頭,靠過去。

“孤記岔了,孤最愛喝你烹的茶。”

班馥有些恍惚,竟好似看到了之前的元君白。他的眉眼出塵,溫柔中帶著一絲清冷。

氣息交錯,僅在咫尺。

班馥的心怦怦跳得厲害,臉頰的熱度飛快攀升,眼見他越靠越近,她也不知為何,居然沒有想到要躲開。

反而是元君白突然頓住,眼眸微眯,惡劣地低聲說:“你喜歡孤?”

班馥反應過來,急急從他懷中掙脫開:“殿下在開什麽玩笑?”

元君白由著她退開,也不再扮演溫柔,懶懶開口:“似他那等薄情之人,也懂男女情愛?喜歡他不如喜歡孤。”

“……”

班馥默然無言,一時竟不知道該先反駁哪個為好。在她心裏,他們就是一人。

隻是眼前這個殿下,脾氣差很多,動不動把殺人掛在嘴邊,有些叫人難以應對。

“孤在同你說話,因何不答?”元君白覺得今夜的自己真是出奇的有耐心,換作旁人如此怠慢,他隻怕早將她的舌頭拔了下酒。

班馥吸了口氣,平複心情,正要回話,外頭突然傳來踏水而來的急步聲。

緊跟著,楚越的聲音響在外麵:“殿下!屬下有急事求見!”

聽到楚越的聲音,元君白眉眼瞬間陰鬱下來,神色極為不悅,他對班馥淡淡道:“你滾吧。”

他喜怒不定,這副模樣終歸是近不了身,身子看起來也無礙,與其無效周旋下去,隨時擔心小命嗚呼,倒不如先離開。

“多謝殿下不殺之恩。”

班馥應了聲,行禮退下。

走到門口,班馥回頭望了一眼,元君白又走到了窗邊觀雨,背影看起來寂寥冷清。

這是什麽奇怪的感覺?

班馥抿了下唇,伸手去拉門,手剛碰到門把手,元君白的聲音突然響起:“小美人,記住了,孤喜歡喝酒,最討厭喝茶。”

班馥怔了下,呐呐應了一聲:“我知道了,那我下次給殿下帶酒。”

“下次?”元君白輕笑。

他伸手去接雨,沒有再說話。

班馥拉開門,走了出去。

廊下,楚越渾身濕透,雨水沿著他的衣衫下擺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水。

看到班馥出來,他眼眸一動,快速上前,目光掃過她的脖頸上,眉頭一皺。

隻見白皙的肌膚上有一道青痕,靠近鎖骨之處破了一道口子,有零星的血跡散布在衣領四周。

楚越低聲開口:“今日之事……”

班馥接過話頭:“殿下頭疼發作,現下心情還有些不好,不肯讓我診脈,楚大人快些進去看一下殿下罷。”

楚越頓了下,說好。

“朝雲,送姑娘先回去吧。”

泰安匆忙拿了把傘過來,朝雲暼見班馥脖頸處的血跡有些心驚,但見班馥神色如常,便也不敢多言。

風大雨大,班馥將雙手圈住自己,剛好蓋住血跡。她躲在傘下,低頭走了出去。

楚越推門進去。

風雨攜帶的潮濕之氣在屋內盤桓不散。

元君白還是一動不動地立在窗邊,幽暗冰冷與之跟隨。

楚越默不吭聲地跪下。

約莫跪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元君白才折身而返。水珠從元君白雋麗精致的眉眼處滑落,他的眼眸黑沉沉的,帶著未達眼底的笑意。

“楚越,擅離職守是什麽罪?”

楚越低頭跪著,沒有絲毫辯解:“此事是屬下之過,請殿下責罰!”

“嗯,那就自去領三十鞭。”

“是!”

元君白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感慨地說:“楚越,你知道孤最討厭你的一點是什麽嗎?”

“永遠唯他的命是從,在孤麵前卻陽奉陰違。”元君白唇邊帶笑,手上卻在用力,幾乎能聽到肩胛骨哢哢碎裂的聲音。

楚越痛得悶哼一聲,冷汗直流。

“說罷,今日你們又在謀劃什麽?”

楚越雙手緊攥,咬牙忍痛:“回殿下,並無謀劃。”

“瞧瞧,孤剛才說什麽來著?”元君白不無不可地收回手,懶聲道,“也罷,今日醒來身上既無銀針也無鎖鏈,也是難得,便不與你計較了。”

“去,孤要喝酒。”

“是。”

楚越按住肩膀,艱難起身,緩步走了出去。

頭痛欲裂。

元君白醒來時,天光大亮,窗外的竹葉上凝著晶瑩的水珠,如淚般墜落。

腳邊散亂地放著五六壇酒。

他從牆角撐站起來時,叮叮咚咚帶倒了一地,有些酒壇裏甚至還有酒汩汩流出。

元君白神色有些難看。

他厭惡另一個自己的肆意妄為,又無法完全掌控。昨夜本來是裝病試探,卻在泰安走之後,當真頭疼起來。

這次的頭疼發作得又急又快,他甚至來不及對自己施針,就暈倒在地,人事不省。

再後麵……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揉著額角走出門。

泰安昨夜撐著眼睛守了一夜的門,黎明破曉時分,實在撐不住了,蹲坐在門口就迷糊睡了過去。

酒壇碰撞之聲沒有驚醒他,但是吱呀開門之聲卻驚得他一下跳站起來:“殿下,您好些了嗎?”

“叫人煮碗醒酒湯過來。”元君白往日常的寢居室走去,“把這兒收拾一下。”

“是,奴才這就去辦。”

元君白清晨沐浴,將一身酒氣洗去,換了身幹淨衣裳。

泰安前前後後調動人的奔忙起來,做完一應事宜,進來後發現元君白已在書案後又處理起公事,早膳是一口未動。

“殿下,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沒什麽胃口,撤了罷。”元君白一邊落筆批文,一邊問,“楚越去了何處?今日怎麽沒見著人?”

泰安尷尬一笑,喏喏回道:“您昨兒個罰楚大人自領了三十鞭,加之他肩膀又受了傷,早上剛回去就發起了熱症,如今正有些起不來床。”

元君白手上動作一頓,筆尖墨跡在紙上湮濕開來。他怔了下,抿唇站起來:“去看看他。”

楚越肩頭的傷口已然包紮好,但因背上有傷,隻能趴睡著。

元君白進來時,他正在喝藥,臉燒得通紅卻不讓人扶著,耿著背直挺挺地坐著,一口將苦藥悶了,固執得很。

見了元君白,連忙要起身行禮。

元君白知道他身上有傷,虛按了一下,道:“好了,不必行此虛禮。”

他轉頭問服侍的侍女:“背上的傷可上藥了?”

侍女握著藥瓶,委屈地辯解不是自己失職:“回殿下,楚大人不讓奴婢上藥,讓去找個公公過來。”

元君白無奈地暼他一眼。

他伸手,讓侍女把藥瓶給他,“好了,你下去罷。”

“是。”

泰安恭身上前:“主子爺,奴才來吧。”

“殿下!使不得!”楚越亦是受寵若驚,若不是身上又傷,隻怕就要跪坐起來了。

“你隨孤行軍殺敵時,難道孤不曾給你處理包紮過傷口?”元君白故意沉下臉,“脫衣服,趴下上藥!”

泰安上前幫忙脫衣,扶他躺下。

背上鞭痕交錯,鮮血淋漓。

元君白替他上藥,眉頭微蹙:“孤說過,孤不清醒時下的指令,你不必聽從。何必真去領罰?”

楚越道:“昨夜之事,屬下有看護不力之罪,自當領罰。殿□□恤,屬下卻無法原諒自己,若是秘密泄露,屬下萬死不能償其罪!班姑娘那裏,屬下擅自做主,已派人先行軟禁起來。”

作者有話說:

三章合一,感謝訂閱~本章留言發紅包~

下麵基本都是走感情戲比較多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