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的不是
◎殿下生氣也是應當。◎
飛雪發了狂一樣在場內奔馳,其餘馬匹或被衝撞或被驚嚇,竟也四處逃奔,場麵一度十分混亂,夾雜著人的驚叫聲、撞擊坍塌聲。
昭仁公主臉色慘白,死死抱住飛雪,好幾次都被顛得幾乎要跌下來。
普通的馬固然難以追上飛雪的速度,班馥嚐試失敗後,倉促之間,無法,隻能拔下頭上用以束發的玉簪,用力刺向馬腹,馬兒吃痛,被班馥牽引韁繩用力奔襲了一段路,堪堪趕上飛雪。
“公主別怕!抓穩!”
班馥迎風喊了一句。
言畢,竟慢慢起身,直直站在了紅棕馬身上,她身上披風獵獵翻飛,神色前所未有的沉穩。紅棕馬此前吃了痛,此刻搖搖晃晃,連帶著她也站得並不算穩當。
此舉過於驚險,場下一片低呼。
班馥專心致誌,覷緊時機,一個飛撲,縱身一躍,撲跳到了飛雪身上!
飛雪萬沒有料到沒有將身上的人甩下去就罷了,此刻身上一沉,竟還多了一人,瞬時發出暴躁的嘶鳴之聲,馬蹄甩得愈發高了。
班馥扯住韁繩,在昭仁驚亂的尖叫聲中大聲喝道:“你別叫!你越叫它越暴躁不安!”
昭仁一下止了聲,死死咬住下唇,無聲流淚。
班馥沒有一刻停頓,將碧玉簪放在口中,咬斷簪頭玉珠之處,揚手往飛雪馬頭一灑。
紛紛揚揚的白色粉末飄散在空中。
聞之,有淡淡的藥香。
飛雪疾馳的腳步漸漸放緩,情緒似乎得到極大的安撫,班馥探身撫了撫馬鬃,勒馬停下。
班馥下馬,又伸手扶昭仁下馬。
昭仁此刻腿腳發軟,若非班馥將她架住,差點癱軟在地。
待到身後奴仆哭喊著“公主”一擁而上,班馥便撒了手,往後退開。
玉簪抽出,金冠掉落,她此刻是長發披肩之態,黑發如緞,隨風輕揚。她抬手,將吹到臉頰邊的發挽到耳後,陽光碎金般地落在她身上,膚色愈顯白皙勝雪,竟有了別樣柔婉之美。
班馥抬眸,見元君白神色肅然,大步往這邊而來,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又生生定住了。
直覺告訴她,他好像在生氣。
元君白走到近前,掃視了她一眼,隨即目光轉到昭仁公主身上。
昭仁臉上掛著淚,目光閃爍,囁嚅道:“二哥哥,我、我知錯了。”
話音剛落,成王從人堆裏衝進來,帶起了一陣風,火急火燎地扯著昭仁的胳膊,將她轉了個圈,見她沒有受傷,隻是被嚇得狠了,有些呆呆的,便罵道:“光認錯有何用!你瞧瞧目下這一片狼藉!不少人因你而傷!”
昭仁舉目四望,果真見四處坍塌不少,還有傷者流著血被人抬走。
她掩麵而哭,心裏愈發愧疚難當。
元君白吩咐楚越:“先送公主回去罷。”
楚越看了一眼哭得鼻子通紅,梨花帶雨的小姑娘,腳步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卻又立刻頓住:“殿下身邊不可無人,屬下……”
元君白拂手:“無礙,還有護衛隨侍,去罷。”
楚越應下,走到昭仁麵前,比手:“公主請。”
楚越自幼陪著太子長大,是太子近臣,身份自然與別人不同。再加上,他與成王、昭仁的母親德妃娘娘有親緣關係,昭仁素日裏,還喚他越表哥。
此刻,元君白派他護送,自是有一番用意。
昭仁淚眼婆娑地抬眸看他一眼,心裏略安定些,她轉身欲走,隨即又頓住,往孤身站在一旁的班馥看了看,猶豫著地折返過來。
昭仁咬了咬唇,甕聲甕氣地說:“多謝你今日相救。”
她也說不上來此刻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態。
她與拂菱姐姐交好,今日臨時前來,實則是不忍見拂菱姐姐傷懷,便借此來看看,這位得寵的選侍是何等風姿。哪裏知道會得她舍命相救?
班馥露出笑,兩頰梨渦微現,稱不敢受,公主言重了。
昭仁垂眸,視線略過她帶了殷紅血跡的手。
抿了抿唇,轉身,在楚越的陪護下離開。
*
現場如此混亂,元君白自然不肯甩走離開。
諸事雖有下頭人去承辦,他也親自下去安撫傷眾,因此地駐醫的大夫不夠用,還延請了就近的醫館派人過來緊急處理。對馬場所遭受的損失,也是叫人盤點後予以清償。
成王陪在身側,對昭仁留下這攤爛攤子自有收拾處理的責任在,少不得荷包流血,大大虧損。
他耷拉著眉眼,心情沮喪至極。
天色漸黑,馬場管事的迎著夜風恭敬上前。
成王掃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揮手:“知道了,去成王府取錢便可。”
管事的一愣,隨即堆了一個笑起來:“王爺,今日各項虧損均已盤點清楚,萬分感謝王爺體恤。小的過來,是想跟您確認一下,您看中的那匹馬,還要嗎?”
成王這才想起來,飛雪還被關在馬廄。
“要啊,怎麽不要?”
管事的抄手站著,微彎著身,露出一臉為難的樣子來。
成王“嘖”了一下:“怎麽了,有話直說,本王就不耐煩見人賣關子!”
管事的猶疑地低聲答道:“回王爺,非小的隱瞞,實在是有些不敢說。這匹馬之前……曾被鄴王殿下相中過,雖未明言,但我等不敢得罪……這……”
這鄴王什麽性子,兄弟間再清楚不過,極大可能是以身份施壓,想著底下人敬獻上去,不用花一個銅板,就能得到寶馬。
一次如此,便也罷了。
可這次這匹寶馬確實千年難得一遇,價格金貴,馬莊主人思來想去也難以忍下,如此才想借著太子和成王的東風,將這個燙手山芋脫手。
元君白在旁聽著,舉手抿了口茶,眼睫微動,麵上卻不露一點聲色。
成王氣得一屁股坐下,手搭在圈椅上,問:“他可曾下定?”
管事的搖頭。
成王轉頭,覷了一眼太子兄長,見他不作聲,半張臉隱匿在明滅的燈影之下,神色平靜。他想了下,便招了招手,示意管事的往前來:“做買賣的規矩,可是誰先下定,便歸誰?今日你說之事,本王權當不知。守言,給錢吧。”
他身邊的內侍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遞給管事的。
管事的為難地站著。
成王也不催促,靠回圈椅,悠悠道:“此事你自可掂量,若是初時便決定了獻給我三哥,那大可不必把它放在馬廄顯眼的位置上讓本王瞧見。此番,本王既決定救你於水火,你也不能要求事事幫你周全。”
這是對他耍心機的警示。
管事的臉色微白,撲通一下跪下,直言不敢。
成王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管事的磕頭謝過成王,謝過太子,雙手接過銀票,說這就回去預備起來,將飛雪送至成王府上。
待人走了,成王微微傾身過來,想跟元君白搭話,餘光瞥見跪在角落,抱著太子披風在自省的班馥,話一下收回了肚子。
元君白站起身,語調平平:“回罷。”
他邁步融進黑暗裏,泰安連忙過來扶班馥:“姑娘,快起來吧。”
班馥借著他的力起身,腿腳發麻,一時連步子都邁不動。
成王摸摸鼻子,喊了一聲二哥等等,連忙跟了上去。
班馥原以為太子氣性這樣大,到了門前,估計早已先行離開。
怎知等她一瘸一拐地跟出來,太子車駕還停在門前,侍衛們騎在馬上整裝待發。
班馥想到元君白冷淡的臉色,登上馬車,心裏發怵,一個矮身就坐到了馬車駕車之位。
車夫愣了愣,泰安也被驚到了,連忙上前,小聲勸道:“姑娘,還請入內就坐,殿下等著呢。”
他一副不要為難我的樣子。
班馥跟他對視片刻,無奈,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掀簾而入。
元君白閉目,靠著車壁一動不動。
班馥靠在門口,坐得遠遠的。
一片寂靜之中,過了片刻,感覺外頭人跳坐了上來,跟著馬車開始慢慢滾動。
班馥盯著腳尖看了一會兒,終於有些忍不住,微轉了頭,偷偷去看元君白。
擺放著茶水的案幾上燃了一豆油燭。
男人手中握著半卷書,正在安靜翻看。
他確實生得極好,便是這樣毫無表情地端坐著的,也不似凡間貌,出塵俊逸得世間難出其二。可也正是如此,他薄抿的唇線,無端透出些許冷淡與疏離來。
“有話要說?”低沉的聲音響起。
班馥回神,一下對上他放下書後,抬起的雙眸。
黑沉沉,像是望不見底的深淵。
班馥垂下眼,轉開頭,一時沒有吭聲。
空氣靜默下來。
元君白的目光落在兩人之間恨不得拉得遠遠的距離上,淡聲問:“平日裏,不是能言善辯的,此刻怎麽啞巴了?”
班馥摳了摳手指頭,低聲說:“我怕再惹殿下生氣。”
男人似乎淡淡輕笑了一聲:“你是不服氣,不知為何你救了人,我不誇獎你,竟還與你置氣。”
班馥頓了下,手上動作停下來:“我知道。”
元君白靜靜看著她。
“殿下不喜我自作主張。此事若是做得好了,未必會有什麽獎賞,若是有什麽閃失,十個我也賠不起公主殿下一根手指頭,甚至還會牽連東宮,累及殿下聲譽。”班馥平靜地敘述事實,“不管殿下是否相信,我當時隻是想起,宮人曾言,殿下早年在淮海一役領軍對戰陳國時,腿受過傷,有舊疾,至今未能痊愈。這才魯莽行事,未聽殿下勸阻。如今想來,確實欠妥,殿下生氣也是應當。”
“請殿下責罰。”
元君白掀簾,喉嚨滾了滾,遠望天邊一抹弦月,任夜風吹了片刻。
最後,他轉過臉來,說:“你坐過來。”
班馥仔細辨認著他的神色,沒有動。
下一刻,元君白起身,彎腰向班馥靠近。
作者有話說:
班馥:你讓我過來我就過來,豈不是很沒麵子╭(╯^╰)╮
班馥:他過來幹嘛啊啊啊啊我慌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