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撥雲日
“下官聽天一小法師說太子妃前幾日生了場病,這些時日在東宮內療養,”陳旭把紙袋放在桌上,“太子妃病體初愈,聽說食些梅花鹿茸有恢複滋養之效,家父命我帶些來登門探望。”
陳旭這個人有意思的很,正直不阿是他,辦差鐵麵無私也是他,出身將門卻走了文官之道,自入仕就一直在大理寺當差,長相和做派也是一身正氣。
但偏偏陳旭說話,沒有武將的心直口快,也沒有文人雅士那般纏綿慰藉。
陳旭的這兩句開場白,向江知酌傳達的意思甚多,表示他本來既不知太子妃生病的事,也無意打聽皇子與後妃之間的私事,這樣就不用站隊。江知酌派天一去給陳老侯爺治腿,那陳旭就拿藥材來答謝。
他的謝禮是鹿茸,也可以,隻是鹿茸。
而江知酌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江知酌溫和地一笑,說道:“陳大人客氣了,那我代太子妃謝過老侯爺的好意。”
而後江知酌與陳旭又談了一會兒政事,陳旭防備又表現隨意地和江知酌交談著。
“天氣漸冷,讓老侯爺注意身體,改日我親自登門拜訪,順便向老侯爺討教些問題,老侯爺年輕時走遍了楚國江河數百遍,見識和閱曆是年輕人達不到的,”江知酌說道,“父輩要強了一輩子,我們做子女的便是希望他們以後能少受病痛之苦,父皇也是,這兩年也是所番生病,我隻能常去探望,父皇依舊勤勉政事,是我不能及的典範。”
要談到樞密院了嗎?陳旭思索一下,說道:“太子殿下仁孝之名遍京城,也是我等學習的榜樣。”
陳旭沒往政事上談,本以為江知酌會把話題轉回去政事。
沒料到,江知酌輕笑了下,話鋒一轉,說道:“無論是皇家、官宦還是尋常百姓,除了希望兒女成才,長輩還有一心意,便是兒女成婚的問題。”
陳旭愣了愣。
江知酌很快又說道:“父皇最惦記的便是恒安王的婚事,可恒安王爭氣,心思都用在了政事上麵,無論是在京城還是現在的越州,都能做得讓人滿意稱讚。也不知是不是父皇見勸不動恒安王,便順位想到了我的婚事,後來父皇用心為我選了良妻,我才知父皇為我考慮周到。”
“陳大人,這男子啊,有了良妻家室,果真不一樣,那感覺……,怎麽說呢……”江知酌漾出一片笑意,微抬著下巴思考。
陳旭有些愕然,就算他本人不愛理會一些皇室間的閑言碎語,可前幾月乍封太子,又逢東宮娶親,娶的又是被流放在外的太傅義女,連朝臣家中的女眷都私下裏偷偷會議論兩句,這門被硬塞的婚事太子定然是不願意的,有知道太子妃和三皇子曾經之事內情的,更是唏噓不已。
可陳旭看江知酌絲毫沒有勉強之意,剛開始江知酌臉上的笑容都是客客氣氣的,說到自己的家室以後,眼角溢出明顯的溫柔愛意。
“以前呢,吃飯睡覺上朝辦公不過是每日例行之事,”江知酌煞有其事地敘述成婚以後的心得,“可成家有了妻子以後,吃飯這種小事,也會覺得很有意思,政事再忙得焦頭爛額,隻要回到府上,有個人在等你……,甚至她也不用等,她就安靜地待在那裏,疲累都能掃去一大半,心緒也有了歸屬。”
“啊,是。”陳旭有點木然地點了下頭,他不懂,不能共情,隻能應和一下。
“有一束溫潤的月光照在心上的感覺,還有一些時候會瞬間覺得自己年輕了。”江知酌說。
有一點理解,但是不能完全體會,陳旭隻好說:“太子殿下您本來就風華正茂。”
江知酌低頭笑了下,要不是還有正事,他能跟陳旭講一天。
“跟陳大人聊得太投機了,忍不住多說幾句,忘了陳大人未娶妻,還不能體會,”江知酌正了正身子,把剛才的話題扯回去,“恒安王的親事定不下,一心為國效力,那隻能越過了,畢竟弟弟妹妹的婚事不能因為兄長未成婚就被擱置了。”
五皇子江知酌已經成婚,四皇子戍守邊關,“弟弟妹妹”那便是……
陳旭心中一驚,明德帝也安排江景景的婚事了嗎?
之前甚至有過傳言,宮內要把六公主江景景送去蒼赤和親,穩固緩和兩國的關係。
雖然這個無稽之談隨風刮過,但陳旭還是上了心。
淑妃挑女婿更是眼光也高,最看重門第,陳旭之前隻是個推丞,剛晉升了官職。
果然,隻聽江知酌說道:“公主中父皇最偏疼喜愛六公主,景景今年芳齡十八歲,父皇再舍不得,也得讓景景出閣了。”
“是……六公主亭亭玉立……,”陳旭說道一半噤了聲。
“上個月還有傳聞說父皇要把景景許去蒼赤,”江知酌慢悠悠地看著陳旭變得有些緊張的臉色,“可我楚國這麽多好男兒,怎麽輪得到他們呢,陳大人說是不是。”
陳旭手指撚了下茶杯,說是。
江知酌說完反倒而頓了下,提起茶壺為陳旭把熱茶填滿。
“太子殿下客氣,下官自己來,”陳旭這才發現,屋內並沒有侍女伺候茶水。
對於陳旭這樣的人,江知酌不想有意吊著,看了陳旭一眼,便直接說道:“淑妃犯了錯事被父皇禁足,景景憂心淑妃,這些日子也不好過。再過兩月就年下了,也該有樁喜事來添年味。”
江知酌就那麽直白地瞧著陳旭,反倒把陳旭瞧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成婚的日子就定的太急,”江知酌又笑,“幸而太子妃未計較,禮部和太傅府用心籌備,否則婚事不完美可是會遺憾很久呢。”
江知酌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陳旭再聽不懂就是傻子了,陳旭站起身,恭敬又遲緩了尊稱了一句:“太子殿下。”
“景景一直長在宮裏,備受寵愛地長大,性子單純又不諳世事,”江知酌感歎,“陳府這樣正直的家風,很適合景景。”
江知酌低頭飲茶,陳旭站在桌邊,覺得一股熱風衝到了腦子裏。
冷卻了一下,陳旭又想,江知酌這是用六公主的婚事做拉攏他的籌碼嗎。
淑妃被禁足,籌劃不了江景景的婚事,恒安王又被指派到了越州,而太子和太子妃此時的確可以幹涉公主的婚事。
尤其是陳旭現在所處的東宮裏有一位蒼赤公主,江知酌今天政事和私事與他說了那麽多,卻隻字未提過蒼赤公主。
可就算陳旭娶了江景景,江景景是恒安王的親妹妹,到底跟太子還隔著一層,難道江知酌就不怕陳旭最後成了恒安王陣營的人。
“陳大人不必多慮,ᴊsɢ”江知酌淡然地說,“隻管考慮這門親事是否合適即可,我看遍朝內朝外世家公子裏,陳大人是首屈一指的人才良選。”
“太子殿下謬讚了,”陳旭行一禮,不卑不亢的語氣,“下官隻是做好分內之事而已,比不得太子殿下籌謀得當。”
“下官的確屬意六公主,願意鍾情其一人,”陳旭一字一句地說,“就像隻效忠於皇上。”
江知酌滿意得笑了,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陳大人請坐,”江知酌做了個請的手勢,“不知道陳大人為何在此時出此言呢。”
陳旭坐下後挺直身子,說道:“太子殿下您有意提拔下官,為家父醫治,也願意撮合成全下官,下官真心感激,願意報答您。但……您想成立樞密院一事,下官幫不上什麽忙,還請您諒解。”
“之前秋侍郎幾次邀請陳大人敘事,陳大人婉拒了,原來是這個原因,陳大人是害怕入了一方勢力的陣營而在朝堂上失了正直公允,”江知酌一副剛剛明白了什麽的樣子,“秋舟聿這事辦得……,下來我要好好問問他,怎麽會讓陳大人誤會至此呢。”
陳旭低頭不語,靜聽江知酌說得話。
“陳大人何以會認為樞密院是有悖聖上的呢?”江知酌問,“樞密院同北省政事堂一樣,是為聖上審議政事而分憂的地方。”
江知酌正色地瞧著陳旭,沉聲說道:“不是太子或者王爺攬權侵政之地。”
“可現如今已經有政事堂,為何還要再加一個,”陳旭反問,“而且這也不是皇上的意思,更多的是您的授意。”
“陳大人,如果我隻是想要攬政,那我進不了政事堂嗎?我為何要另開一條路,去得罪父皇和老臣。”江知酌目光銳利,眸光中是擋不住的鋒芒。
那是陳旭熟悉的眼神,是兒時他見陳老侯爺出征之時才有的氣魄,是信念和篤定。
是了,江知酌如果隻是想攬政,憑他現在的能力,又有太傅一派的扶持,進入政事堂是輕輕鬆鬆地事情,而他得到的會遠比現在要多。政事堂也定會樂意,反正政事堂不得罪皇子就好。
“陳大人不必改初心,樞密院一樣是效忠聖上,忠於禮義之所。有製衡才更公平。”
陳旭說:“之前是下官一孔之見了。”
“身處林中是數不清有多少棵樹的,想要撥開雲霧,就得跳出叢林,”江知酌沉聲說,“我希望陳大人是那個撥雲之人。”
陳旭再次起身,向江知酌行了一個長禮,頷首道:“下官定石赤不奪,不負太子殿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