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天一

小碗一晚上沒發出一點聲音,連前幾日偶爾逸出的幾個哭聲或者含糊不清的字都沒有。

江知酌幾乎又是一夜沒睡,隔半個時辰就要探一次鼻息,江知酌四更天時油然升出了一股懼怕之意。

江知酌掀開床帳,想要叫人,嗓子卻幹澀地發不出聲音,胸口頓痛襲來,江知酌神色痛苦地捂住胸口下地。

“殿下!”容詞拍門大喊,“太子殿下!快開門!來了!”

初十七在外間被驚醒,聽到聲響,起身去開門,就看見容詞站在門外神情激動。

初十七還沒問容詞怎麽了,就見滿院的月光下,緩步走來一個發著光的小圓燈籠,走過的地方都能照點一小片。

“殿下,”容詞站在外間俯身向裏間稟報,“天一來了!”

“讓他進來。”江知酌的聲音隔著垂帷從裏間傳來。

容詞和初十七都從江知酌的聲音裏聽出了不對勁,容詞顧不得規矩衝到裏間,江知酌正捂著胸口躺倒在地上。

“殿下!”容詞單膝跪在江知酌身前,慌張地把江知酌扶坐起來。

“阿彌陀佛,快別再動他了,”天一穿著和以往一樣最樸素的灰袍子,攏了攏自己的袍子蹲在江知酌身前,手把上江知酌的脈,默了片刻,從寬大的袖兜裏掏了半天,最後從一個掏出一個小盒子,從盒子裏挑挑揀揀取出一粒黑色藥丸,“張嘴,含在舌底。”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江知酌才攢足力氣撐起身子站起來。

“阿彌陀佛,又見麵了,”天一正坐在小碗床前,回身站起來向江知酌行合手禮,“小僧給太子殿下請安。”

“免了,”江知酌摸了一下小圓光頭,“先看看你小碗姐情況如何。”

“小……太子妃不是睡著了嗎。”天一認真地說。

初十七和容詞心一沉,這小和尚分明沒看出太子妃的病有多重,剛燃起的希望一下又撲滅。

“不是睡著了,她已經昏迷半月未醒了,”江知酌向天一解釋,“前幾日還發熱,太醫說診脈越來越虛,”

“你見到三皇子了嗎?”江知酌問天一,“他沒告訴你和乙塵大師發生了什麽?也不對,你是怎麽在幾天內趕到京城的。”

天一頭搖地像撥浪鼓,迷茫地說:“沒見到三皇子啊,是師父讓我來的,十日前就讓我來了,師父說小碗姐此番可能有坎坷,師父還說如果小碗姐能渡過此關,有東西交給她,師父連夜就讓我來找你,都快把馬累死了,容詞施主要少喂它水,還有它隻能吃幹草……”

江知酌伸手扶上天一的肩膀,腦中快速思考著一些事,但他最近精神太緊張,又休息不足,頭疼地想不下去。

“你救救她……”江知酌有點語無倫次,“她不太好,很不好,”

“啊?我也不太行啊,我哪知道小碗姐病這麽重,早知道我就讓師父一起來了,”天一為難皺臉,“而且我看你才是不太好,你不注意也要生重病了。”

“容詞去給我倒杯濃茶,”江知酌把天一按在**的小凳上,“天一,你行的,你最有大師的行醫天賦,你是你師父最看重的弟子,眼前也是你唯一的師妹,多難得是不是。”

“不是師妹了,她要長輩分了,我師父明明最偏心,”天一一邊給小碗診脈,一邊小聲嘟嘟囔囔,“肝經血虛,心神失榮得太厲害了,真不好治啊,要是師父在就好了,可現在分明就是睡著了啊……到底怎麽回事。”

天一不得思緒,一個勁兒地抓自己的小圓光頭。

“你們是不是給小碗姐喂多寐的藥了,”天一眉頭緊鎖,“不然不該是這個樣子,治起來更難了。”

藥方都是太醫一起商量著開的,不會有人還在太子妃還昏迷時候放一些助眠的藥材,可江知酌現在隻能抓著天一這跟根小稻草。

“難治就是能治對吧,”江知酌問,“現在該怎麽辦。”

*

天一捏著筆,一副任重道遠又苦大仇深的樣子,跟他臉上的嬰兒肥和後天肥一點也不相配。

外間裏,天一在圓桌前坐著,江知酌和初十七還有容詞圍著天一站在桌邊。

半個時辰才寫下一個藥名,天一咬著筆頭,想了想,又把剛寫的三個字劃下去了。

這一筆簡直如一把小尖刀劃在江知酌心裏。

“天一,我心疼,”江知酌歎口氣,“別折磨我了。”

天一趕緊放下筆,轉頭說,“太子殿下心口處疼痛,又覺如刺如絞是因為過度勞累所致,太擔心小碗姐了,小僧這就給你開個方子,調養幾日就有好轉。”

“砰!”一聲,初十七一掌拍在桌子上,在深夜發出刺耳的聲音,動靜大到嚇得天一下意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容詞挨著初十七,點點剛才被天一劃掉的三個字,聲音克製又隱忍,“先寫這個。”

天一回過頭,繼續沉默地與藥方對峙,江知酌讓容詞和初十七出去等著。

江知酌也著急,還是好聲好氣地讓天一別有壓力。江知酌跟天一講了那晚在滄海殿發生的事,小碗的傷勢,這幾日用的什麽藥,小碗這些天的情況。

“原來是因為小葉子,難怪了,”天一長長地歎氣,“要了小碗姐半條命,小碗姐傷心透了,又受了那麽重的傷。”

天一重新提筆寫了個藥方,說試試吧。

江知酌接過一角,想交給容詞,天一猛地把藥方撤回,一拍自己的光頭說:“我知道了,是長眠散!”

“什麽?”江知酌問,“什麽是長眠散。”

“就是一種讓你能長睡不醒得藥粉,我隻聽師父提起過,”天一解釋道,“這種藥粉常人吃了通常就是會睡個幾天幾夜,可小碗姐這種情況,吃了就醒不過來了!”

江知酌喊了容詞進來,沉聲說:“去把所有太醫還有熬藥的侍女都給我叫來,敢耽誤一刻的就地處決。”

容詞領命轉身,初十七抓住容詞的胳膊,搖搖頭,衝江知酌指了指如煙殿和雲水居的方向。

江知酌眸光一沉,說:“去喊白竹,讓她帶人去搜如煙殿和雲水居。”

天還未亮,整個東宮燈火通明,金玉台的氣氛更是冷得嚇人,所有人都低頭站著,不敢亂看。

*

“公主,楚良娣若是被抓怎麽辦,”阿慧擔心地問,“她萬一說出藥粉是我們給她的,我們豈不要跟她一起遭受太子的問責。”

白竹剛從如煙殿離開,夏侯雅正在起床梳妝。

“她不會說的。”夏侯雅撫著自己的鬢角,在銅鏡裏欣賞自己的容顏。

夏侯雅著一身紫雲衣,搭配一副無辜的麵容,有著能迷惑一眾人的樣貌。

“她已經知道了她父親和我們的關係,”夏侯雅輕笑,“她不敢拉我們下水,否則她全家沒一個人保得住。誰讓他的父親太貪心了,什麽都想要,自以為能把兩國皇室玩於股掌之中。薛中想把薛楚楚的肚子當做底牌,那我們就撤了他這張牌,讓他隻能依附我們。”

*

白竹到雲水居見到薛楚楚慌張地樣子,就明白了大概,讓薛楚楚主動去找太子殿下認罪,江知酌卻沒見薛楚楚。

江知酌把藥粉交給天一,問白竹:“她是如何下得毒,還能不被人發現。”

“薛良娣說,是昨日晚膳時分,趁初十七不在,將藥粉掩於太子妃唇下,待到您給太子妃喂藥時,藥粉就會溶於口中,隨藥一起吞下。”白竹站在一邊回稟,“殿下不問薛良娣為何要毒害太子妃嗎?殿下要如何處置薛良娣。”

“讓她自己交代吧,太子妃從未做過有損她的事,我不想知道她的害人之心由何而來,”江知酌冷聲說,“有些人,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即可。”

寢殿內,天一看了看白色的藥粉,說:“的確長眠散,無色無味,易溶於水。”

天一擔憂地看了小碗一眼,江知酌輕聲問:“如何?”

“你試試和小碗姐說話。”

“每晚都說,”江知酌神情灰敗,“幾乎沒有回應。”

天一從拿起剛才開好的藥方,說:“先按這個去熬藥,剩下的,要不你先出去,我怕你接受不了。”

從袖袋裏掏出銀針,ᴊsɢ這次天一沒挑挑揀揀,直取了最長最粗的一根。

銀針閃著冷光,看得初十七心驚,江知酌問要做什麽。

天一伸出自己的左手,把銀針蓋在無名指,言簡意賅地說:“穿指。”

小碗的手指比天一的手指還細,天一額汗直流,手下卻不敢絲毫馬虎,手穩得像一個行醫多年的老大夫。

江知酌捏著小碗左手無名指,眼睜睜看著天一把銀針穿進小碗手指頭一寸有餘。

片刻後天一取出銀針,一點點的把小碗手指尖能流出的血排幹淨。

天一用寬大的袖袍擦擦汗,說:“阿彌陀佛,好疼好疼,若是小碗姐能感受到這個疼痛就好了,小碗姐要是醒了,手指疼得要受不了。”

江知酌把小碗的手指握在掌心,無聲地低頭看著,不敢用力,隻能輕輕地親吻了一下小碗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