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秋葉落
小碗回頭看見了長刀砍向自己,側身躲過,幸好兩名殺手負了傷,動作沒那麽快。
但在他人眼裏,這已經夠凶險了,畢竟兩人手裏有劍,小碗一邊躲閃,一邊尋找機會踹翻他們的手臂。
離得近的兩三名小仆役想上前,小碗還在躲閃間隙中讓他們離遠點。
帶血的利劍劃過小碗的耳朵,擦著小碗的肩膀,生生刮掉一層細嫩的肉皮,疼痛瞬間湧上大腦。
白竹再也拉不住秋驚葉,秋驚葉在看到兩名殺手起身時就奔到了小碗身前,替小碗一腳踹到了麵前人的肚子上,小碗回頭卻來不及躲避身後的尖刀。
下意識尋找秋驚葉的身影,隻一瞬,秋驚葉就撲到了小碗身前。
右胸口以上的地方傳來尖銳的刺痛,可秋驚葉就在她的身前,這種意識生生掰斷了小碗腦內的一根神經。
利刃直接穿過了秋驚葉的身體抵進了小碗右邊的鎖骨下方。
小碗眼睛看不見院內的侍女仆役是怎麽齊力製住了殺手,也聽不見了任何聲音。
一片寂靜無聲地黑暗統治了小碗的身體。
秋驚葉用最後的力氣推開小碗,終於慢慢向下墜落了。
還是看不見,小碗尋著聲音摸到了秋驚的臉,才聽見秋驚葉擠出笑聲,讓她別哭了。
“我沒哭,”小碗才發現自己沾了血的手摸髒了秋驚葉的臉,她慌忙用袖子去擦拭,才發現袖子上已經浸滿了秋驚葉的鮮血,“我……我給你擦幹淨。我不喜歡髒孩子。”
“小碗姐姐,別哭。”秋驚葉從腰間摸出圓環玉佩塞到小碗手裏,“隻要你不忘記我,就當做我一直待著你身邊。”
“我不要,我不要,”小碗喉嚨像是被一隻大手緊緊箍住,聲音嘶啞,眼淚翻滾而下,“你的玉佩我也不要,你說過這個玉佩是你的傳家寶,太傅要你傳給你以後的孩子,你不要占我的便宜,我會擰你的,秋驚葉。”
秋驚葉說不出話了,隻能虛弱地笑,其實他心裏痛極了,認識小碗這麽多年,從沒見過小碗哭過。
此刻小碗哭得格外難看,秋驚葉感受著小碗的體溫和恐懼,握著小碗的手說:“小碗姐姐,別再心疼我,以後多心疼一下自己。其實……我……我們在石漁鎮的那些年,我真的很……很高興。回京後,我總……總能想起那些日子……,小碗姐姐,我真的……謝謝你陪在我身邊的日子。”
我真的,好喜歡你。
“以後我們能有更多、有很多事要一起做,”小碗啞聲哭泣,“沒有你我自己不行的。”
秋驚葉的聲音越來越輕:“你現在有了江……江知酌,我……放心了。”
“你說你要替我看著他的,他待我不好怎麽辦啊,”小碗用力握著秋驚葉的手,哭聲越來越悲慟,“我怎麽辦啊,驚葉。”
“那你告訴他,他若負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秋驚葉口中越來越澀,“他就……不敢了。”
“小碗姐姐……”
寒夜秋風起,葉落驚箏弦。
*
容詞率先發現了不對勁,整個滄海殿漆黑一片,無一人掌燈,“主子,坐好!”容詞**馬鞭。
“怎麽了?”江知酌從車裏探出頭,看向滄海殿的方向,急聲道,“容詞,再快點。”
血腥味撲鼻而來,院內侍女匆匆點燈,卻又在照見院內景象時又被嚇哭,看到江知酌紛紛跪伏在地。
容詞趕緊上前扶住身形不穩的江知酌,江知酌顫聲問:“太子妃呢?”
江知酌幾乎是穿過一個個屍體,才尋到小碗的身影。小碗背對著江知酌的方向跪著,身形顫抖不止。
江知酌閉了閉眼,走近才發現小碗無聲地流著淚,懷裏抱著的赫然是秋驚的屍體。
江知酌脫下披風籠罩著小碗,卻怎麽也扒不開小碗的手。
小碗身上帶著傷,江知酌不敢硬拉,隻好單腿跪在在小碗麵前。把小碗的腦袋攏到懷裏,一遍遍撫著小碗的後背,把自己的溫度傳給小碗。
小碗終於放了手,握著圓環玉佩倒在江知酌的懷裏,哭得肝腸寸斷。
江知酌將人抱起來,用披風蓋住小碗,朝大門外走去。
門外很快集結了官兵,容詞低聲稟報:“楊大人來了。”
白竹讓人去刑部報案,請楊由過來,一邊派人去了秋府通知江知酌,隻是沒能在秋府碰到,江知酌已經回來了。
“是誰?”江知酌雙目通紅地問。
“侍女說,聽到殺手交代是……淑妃派來的。”容詞戰戰兢兢地回答。
“讓楊由處理這些人,滄海殿的人讓白竹留下善後,”江知酌看一眼滿院的屍體,“去通知恒安王,讓他即刻到東宮來。”
小碗身上染了好多血,江知酌不知道是她的還是別人的,隻能盡快帶著小碗回東宮處理傷口。
可小碗的痛楚ᴊsɢ像炸開了一樣,絕望地嗚咽著,江知酌隻能把人摟的更近,企圖能為小碗分擔一份苦楚。
“好疼,”小碗閉著眼痛哭,無盡的苦楚折磨著小碗的血肉,“我好疼啊,”
江知酌早已被小碗的眼淚刺得心痛,可他知道,他此刻的心疼抵不過小碗此刻苦楚的千分之一。
秋驚葉的死撕碎了小碗渾身的血肉和骨頭。
他們相互依偎的那幾年,早就長成了一體。小碗一直以為是秋驚葉需要她,她甘願快速的成長,給秋驚葉一小片能遮擋風雨的地方。
實際上,小碗同樣需要秋驚葉,她在給秋驚葉灌輸能量的時候,自己才能在其中汲取到一部分能支撐他們兩人活下去的動力。
江知酌在馬車上夾著小碗的麵頰,看著小碗哭得失了聲音,身體控製不住的顫抖,想起小碗離京前為江慕安痛哭的那個夜晚。
那時候的小碗有遺憾,有心痛,江知酌嫌惡地看了一晚上。
後來江知酌才明白,那份嫌惡裏多數是嫉妒,嫉妒小碗把深刻的情感都給了另一人。
可現在江知酌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嫉妒,不隻是因為小碗現在答應和他在一起,而是小碗給秋驚葉的感情太純粹了,這份純粹像一種牢不可分的血緣關係。
秋驚葉還給小碗的情感是經過他自己提純又淨化過的,秋驚葉一生做過最克製的事,就是不讓親情以外的情感在麵對小碗的時候溢出來。
方才江知酌還在慶幸,幸虧小碗沒事,可現在江知酌看著小碗蒼白的臉色,陡然生出一股畏懼。
小碗在江知酌懷裏不再哭泣,也沒了聲音,她半睜著眼,望了江知酌一眼,江知酌說:“我會一直在,我永遠都會陪你的,我會把你和你最要緊的東西放到別人都夠不著的地方,把你的痛都分給我,好不好。”
小碗開始意識昏沉,沒有回應,半響低喃了一句:“我沒有了……”
我什麽都留不住,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讀書、練功、我都做上太子妃了,可我的想要的,永遠都留不住。
“殿下,到了。”容詞把馬車從側門駛進東宮裏麵。
江慕安得到消息就策馬疾馳到了東宮,江慕安一把扯開馬車的的垂簾,就看到小碗渾身是血的躺在江知酌懷裏,麵色蒼白的沒有任何生機。
“怎麽會這樣,”江慕安心髒狂跳,焦躁不已,“小碗怎麽樣?”
“還活著,”江知酌眼神冷峻,聲音寒冷,“你先讓開,她要看太醫。讓容詞告訴你小碗現在的樣子是怎麽造成的。”
把小碗抱進寢屋,江慕安被容詞攔在屋外,“太子妃身負重傷,您進去怕是不方便。”
江慕安不可置信地聽著容詞說,竟是她母妃派殺手造成的現在的局麵。江知酌要讓江慕安親眼看到小碗是怎麽一次又一次的差點死在淑妃的手裏。
江慕安看了一眼房門,太醫和侍女魚貫而入,終於攥了攥拳,轉身深夜進了皇宮。
太醫們在外間等候,初十七去裏間給小碗換衣服,手止不住的哆嗦。小碗已經昏迷,要確認小碗身上的傷口,初十七和江知酌脫光了小碗身上的衣服。
小碗右手緊捏著圓環玉佩,右邊身子的血跡一直淌,衣服殘破又被鮮血粘連,別說初十七的手抖,就連江知酌都忍不住的輕顫。
右臂被刮掉皮肉的地方露出血紅的嫩肉觸目驚心,汩汩滲著血。鎖骨處的刀傷有一寸多深,傷口猙獰地外翻著。
蓋好被子,隻露出傷口處,太醫冷汗涔涔地給小碗包紮上,江知酌雖不語,眼神卻冷得能殺人,太醫們低頭去外麵煎藥。
“去拿一床新的被褥,”江知酌交代初十七,“把銀碳生在屋裏,打熱水進來。”
小碗身子因為失血溫度低得嚇人,等屋裏升上來了,江知酌掀開被子為小碗擦幹淨身上的髒汙和鮮血。
“這麽瘦弱的身體,是怎麽打得過那些人的,”江知酌低身擦拭,手指撫過小碗的肌膚,“一定累壞了,明天等你醒了,我讓廚房給你做參湯補身體。”
這是江知酌第一次見小碗全身未著衣物的樣子,此刻卻起不了半點別的念頭,小碗現在脆弱的像一塊瑩白的玉石,輕輕一戳,就能支離破碎。
江慕安深夜闖宮,淑妃也被惹怒:“你就為了一個女子,一而再地頂撞你的母妃,你還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母親,您指使殺手血洗太子王府,”江慕安跪在地上,身形挺直,“到現在還絲毫沒有悔過之意,兒臣萬分痛心。”
“你……”淑妃跌坐在椅子上,她此刻沒了白日的雍容華貴,雖然鬢發還未染銀絲,容顏在不加裝飾的時候已不如當年那般神態明媚,有些神傷地說,“你如今都敢當麵指責本宮了,你從前一直乖順懂事,都是因為那個何碗……,都是因為她,你才變得如今這般。”
江慕安說:“母妃,若是父皇知道您此舉,會如何?”
淑妃毫不畏懼,看著江慕安:“你父皇不會知道,那些殺手嘴最嚴了,你不是說他們都死了嗎?就算知道又如何,又沒有真的傷到江知酌……”
江慕安閉了閉眼,才說:“您果真是因為五弟,這是朝堂之上的事,您不該用這樣的手段。”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淑妃憤恨地說,“你竟然同外人站在一起,江知酌蠱惑你去越州,何碗迷你心智,你的大好前程要被他們毀了,你究竟要糊塗到什麽時候才能醒悟。”
“為了我……”江慕安低下頭,“若您做的這些都是為了我,那便從我這裏結束這一切。”
“慕安,你想要做什麽?”淑妃猶疑地問。
江慕安跪在原地,說:“天亮以後,我會讓父皇撤去我的親王爵位,革出皇室族譜,成為庶民。這樣,您就不會為我做那些事了吧”
“你……你威脅我,”淑妃氣到發抖,“你拿自己的前程威脅我,你是我的兒子,為什麽你就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我沒有威脅您,”江慕安神情不變,“是您從當初以自身性命相挾,逼迫我放棄娶何碗。她這些年流離在外,回京後又遭此一劫。我始終不明白,您為什麽一直對何碗百般厭惡,何碗長相秀麗,知書達理,知識學問旁人不能及,連太傅都破格讓她進了南書房,又收她為義女,難道您隻是因為她出身普通嗎?”
淑妃帕子抵著胸口,如果她當初應允了江慕安和何碗的親事,何碗也喚她母親,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