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陷昏魘
江慕安和淑妃互不相讓,僵持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江慕安起身,身形踉蹌了一下,他不要人扶,默不作聲地轉頭朝門外走。
“慕安,”淑妃看著江慕安的背影,終是低頭了,“這次的事,我會向你父皇認罪,以後你的事,我不再插手了。但你不能斷送了自己的前程,還有,放下何碗吧,她現在已經是江知酌的人了,別再執迷。”
“兒臣不孝,”江慕安未回頭也紅了眼,“隻求您以後能放過何碗和五弟,昨夜之事,知酌先告知我,便是尊重我的意見,也是尊重您和父皇。滄海殿死傷十餘數,我來承擔,要殺要打,隨五弟處置,請母妃不要記恨五弟,一切皆是我自願。 ”
淑妃跌坐在椅子裏,一時暈眩不已,半響才滑出兩行眼淚。
江慕安讓江景景去淑妃殿裏寸步不離地守著淑妃,自己去明德帝寢殿跪稟了此事。
明德帝聽後,讓人杖殺了淑妃身旁的太監,連帶宮娥全部都換了一遍,淑妃被禁足在自己殿裏不得外出。
明德帝終究是要保淑妃,隻稱是小太監會錯了意,私自做主釀成的慘案。
滿朝百官沒人知道昨夜京城發生了什麽,今日朝會明德帝沒來,太子沒來,太傅沒來。曹方南和魏於楊毫無顧忌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秋府設了簡單的喪儀,婉拒了所有人的吊唁。
秋舟聿忙得焦頭爛額,要應對來往賓客,秋夫人那邊傷心過度,錢朵朵前日被診出有孕,參加不了喪儀,又胎像不穩,秋舟聿不許她出門,錢朵朵止不住地哭鬧,她去不了秋府就又吵著去東宮去看小碗。
江慕安沒能進秋府的門,秋舟聿忍著殺了江慕安的衝動,冷語讓江慕安離開了秋府。
江慕安從秋府離開,囑咐長樂去東宮。
“王爺,您一夜未睡,先回府休息一會兒吧,”長樂勸著,“您現在臉色很不好。”
江慕安身疲心也累,但江知酌今天沒來上朝,江知酌自從入了朝會,從未缺席過,江慕安憂慮,是不是小碗有什麽不好,反正他也要去東宮請罪,不如一道去了。
小碗沒醒。
金玉台外除了兩位東宮原有的兩個太醫,跪滿了太醫派來的人和街市上找的郎中。
“已經過了午時,太子妃到底ᴊsɢ為何還未醒轉?”江知酌怒斥太醫,“昨日不是還說是皮肉之傷雖重,但沒傷及要害嗎!”
太醫院為首的太醫隻能戰戰兢兢地斟酌言辭:“太子妃氣虛血瘀,且勞倦內傷,太子殿下稍安,老臣自當盡心診治。”
容詞看著江知酌的樣子想勸又不敢,側眼看見江慕安,小聲提醒:“殿下,恒安王來了。”
眾人紛紛行禮,江慕安說想去看一眼小碗,江知酌答應了。
江知酌屏退了眾人,帶著江慕安進了裏間。屋內隻有江氏兄弟和小碗三人,江慕安本以為江知酌會跟他在書房議事,現在看江知酌是要他現在就給一個交代。
江慕安行至床前,小碗陷在錦被裏,裏衣內是大片的紗布繃帶,而小碗雙目緊閉,即使未醒麵上也是一副很不安的樣子,麵色蒼白、雙唇毫無血色,難怪江知酌剛才會大發脾氣。
江知酌坐在桌前,倒了兩杯熱茶,淡聲說:“皇兄,坐。”
熱茶滾過喉間,江慕安蜷緊手指,說:“昨夜之事……”
“皇兄隻看過箏安一人便如此惴惴不安,若是昨夜見過滄海殿橫屍數十,又該如何呢?”江知酌搖搖頭,“還是說,身居高位者,就可以隨意踐踏他人尊嚴和性命,並且習以為常毫無悔意。”
江慕安無言以對,江知酌又說:“先生曾經教導我們,說我們生來就是鳳子龍孫,已經比尋常人家的孩子要免遭許多苦難,尤其是三皇兄,更應懷有悲憫眾人之心,可如今先生的一兒一女折損我們兄弟手中。”
“一切皆因我而起,”江慕安站起來,“今日我就是來請罪的,親王的爵位我可以舍棄,即使取我性命相賠我也毫無怨言。我母妃護子無度,父皇已經將她禁足了,我也讓景景去看顧,昨夜之事不會再發生。”
“好一個母債子償,”江知酌冷笑,“我殺了你,這事就能翻篇?”。即使知道明德帝會維護淑妃,但這樣的處理結果,還是讓江知酌寒心。
江慕安瞳孔微縮沉,問:“你還要如何?”
江知酌過了一會兒才從容道:“那就請皇兄按之前的約定,前往越州,繼續護越州百姓有一片安定之地。”
“你……”江慕安語頓,“沒有其他要求?我母妃她……”
“我沒那麽大度,但事已至此,我再如何,已故之人也不能複生,你既已保證以後不會發生,我就信你,”江知酌看著江慕安的眼睛,“而且,我猜這先生也是這樣想的。”
秋自白是良臣,江慕安知道。
“皇兄,也許你去了越州就能站在局外人角度看一看不一樣的朝堂,”江知酌平靜地說,“今日倚仗之人,他日就能成為牽掣之勢。”
曹方南難道不是良臣嗎?江慕安想,政事堂輔佐兩朝君主,也是良臣。
隻是江慕安還不明白,權力之爭並不是控製在一方手裏,有時候權力也能牽著人走。
“還有一事,要托付皇兄,”江知酌看向床帳的方向,“箏安的身體不容樂觀,她本就體虛,如今心傷和外傷一同發作,藥也喂不進去。”
江知酌頓了頓,他不想揣測最壞的結果,太醫說了沒大礙,江知酌也懷疑是自己太過擔心,杞人憂天了,他到底不是大夫,不知道小碗到底怎麽了。
江慕安讓江知酌繼續說,他能為小碗做些什麽。
“請皇兄明日就啟程,去鹹州落燭寺請乙塵大師進京為箏安醫治,”江知酌說,“務必請乙塵大師出山,這樣的事,我不能托付下人去辦。”
“好,我今晚就出京,”江慕安保證道,“定然快馬加鞭護送大師回京。”
江知酌搖頭:“皇兄請到乙塵大師以後,讓侍衛護送即可,皇兄往返三次,辛苦是其一,越州政事也會耽誤,如今越州沒有主事之人。”
江慕安還想說什麽,江知酌搶先一步道:“箏安的情況,我會讓人傳信給你。”
江知酌昨晚一夜未眠,小碗的手一直捂不熱,右臂有傷,江知酌也不敢動她,隻能像以前一樣摩挲小碗的手腕和手心。江知酌趴在床邊休息半個時辰後,又守了小碗一下午。
小碗依舊沒醒,時而嗚咽幾句聽不清的話,到了晚上又發起了高熱。
午時說沒事的太醫頭磕在地上,頭沉得抬不起來,太醫們各各怕江知酌的雷霆之怒波及到自己,顫巍巍地跪在廊子上。
白竹做主下令把那位太醫逐出太醫院,又對著眾人道:“各位都是京城的杏林高手,太子妃的病交托各位之手。治得好,太子殿下重賞,若還如今日這般,太子殿下不會輕易放過,那便誰也救不了各位了。”
藥好不容易喂進去沒一會兒就吐出來,吐完就是一身汗,連藥帶汗浸濕一身裏衣,卻退不下燒,初十七守在床邊為小碗換衣服,不敢驚擾江知酌,不住地默默流淚。
小碗的脈搏越來越弱,太醫們提著腦袋商量藥方。
江知酌白日裏讓容詞把公務帶到東宮裏來,就在臥房處理,晚上也寸步不離小碗,江知酌已經熬了四五日,江知酌也迅速消瘦,整個人不知道靠什麽吊著。
這個時候,隻有管家婆容詞敢勸一句:“殿下,您該好好休息了,您身子又不是鐵打的,您這樣不出兩日也該病倒了,到時候太子妃沒人看管,您更不放心不是。”
五日,江慕安再快馬加鞭連鹹州的城門都摸不到。
太醫們恨不得是自己躺**病個半死,也不敢看江知酌的眼睛。
終於在第六日後,李太醫才跪稟:“太子妃心誌衰沉,已有藥石罔效之兆,華佗下凡尚有一救,下官冒死進言,東宮此時無人能醫,還請太子殿下……”
請江知酌做好救不活的準備。
太醫和郎中們已經做好被發落的準備,江知酌卻淡聲說,讓他們再努力救治幾日。
江知酌最早就明白了,秋驚葉的死,已經把小碗的心一並剝碎帶走了。
江知酌擺擺手讓侍女們都出去了,換了裏衣後,靠在床頭,把小碗抱到懷裏,一遍遍撫著小碗的後心,“躺了幾日了,起來坐會兒。”
“躺著不動也胖不了,讓你靠一會兒,”江知酌撥正小碗的腦袋靠在自己頸窩,“你若醒著,定然不會這麽聽話地靠著我。你沒同意,我就抱了,你還不起來跟我爭辯嗎。”
江知酌摸摸小碗的耳朵,小碗會說謊,但小碗的耳朵不會說謊,江知酌往日最喜歡看小碗滿臉正直,但耳朵騙不了人的樣子。
江知酌陸陸續續跟小碗說了好多話,就在江知酌想把放下小碗時,小碗含混地說:“我……沒有了……”
“你還有我,”江知酌緊緊攬著小碗的背,聲音嘶啞絕望,“別丟下我一個人,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