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鬱瀾不是沒有想過褚妄醒來,沒有忘記自己的情況下,兩人會說些什麽、發生什麽。
但他也沒料到,甚至連一天也沒過去,褚妄就那麽直白地又說了一次。
“我現在說話有點吃力。”褚妄的四肢依然有些僵硬,但還是緩慢地勉強撐起身子,然後望進他的眼睛,“等我恢複恢複,再重新說一遍。”
他好像知道鬱瀾會無措,不過起身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一觸即放,像是情之所至的衝動,卻也隻有一瞬,沒有再多逾矩。
比起第一次的無所適從,現在的鬱瀾更像是忘了回答,隻是怔愣地用目光追逐著褚妄,又怕他摔到,又不知道他下一句會再說什麽。
鬱瀾也知道說一句回應很簡單。
他再遲鈍,也知道自己並非不心動。
他看著褚妄眼睛裏的自己,不太聰明的模樣,發梢還沒幹,看起來好像能被人用一根大號棒棒糖就輕鬆騙走。
他跟褚妄怎麽看怎麽不搭,他過去的人生從未想過這種可能,但對方卻因為這兩個月一次又一次地告白,不厭其煩。
鬱瀾鬼使神差地想,現在的褚妄不比書裏描寫的好多了。
那個褚妄喜歡鬱翎,沒有腦子。
這個褚妄喜歡我,非常有眼光。
鬱瀾好像因為自己的腦補有些開心,眼梢一彎,嘴角也有了點笑意。
正想著,他就看見褚妄低低地咬牙,大概是想站起來。
但這對他現在而言還是太過勉強,鬱瀾心中一緊正要去扶,褚妄卻慢慢貼著牆,勉強靠上去,伸手從一旁拿了什麽東西,又緩步走回來。
鬱瀾看著他吃力的樣子,有點心疼。
不過褚妄好像隻是要去拿什麽東西,等他用另一隻手撐著坐回來時,鬱瀾才看,他手上拿的居然是個吹風機。
“看到你剛才出來,就想拿的。”褚妄的語速還未恢複,但已經愈發流暢,他看著鬱瀾說,“你以前就這樣,隻一擦就不管了。”
他說:“過來一點。”
鬱瀾靠著沙發,大概知道褚妄要幹什麽:“這個我自己來就行,而且我以前都習慣……”
“我之前就很想這麽做了。”褚妄一點也沒隱瞞的意思,直白道,“隻是那時候做不到。”
於是鬱瀾就說不出下麵的話了。
他盤著腿,感覺到褚妄有點僵硬的手指從他濕潤的發梢穿過。
對方好像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褚妄很細心,打開吹風的時候也是先用自己的手掌試了試,才隔著適當的距離落在鬱瀾的頭發上。
對方的頭發本就是自然卷,尤其在剛洗完沒多久的時候很明顯。
褚妄好像很享受這一刻,明明動作很慢也很遲緩,但依然認真而仔細。
那麽多次隻能假裝碰碰他的頭頂,現在是真的觸摸到了。
比他想象中的手感還要好。
鬱瀾被暖風和對方的動作催得昏昏欲睡,一整天情緒巨大的起伏好像終於有了落點,沒吹幾分鍾,就釣魚似的下巴一點一點的,不自覺閉上眼睛。
褚妄關上吹風,又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了一句:“睡吧。”
鬱瀾對自己的突然犯困有點心虛,但的確是覺得累了,點點頭:“那我幫你洗漱一下,就……”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想起,這房間裏就兩張床,一張治療床和一張自己平時睡的大床。
本來當時自己也是要睡他隔壁房間的,隻是那時候鬱瀾覺得這樣方便跟褚妄交流,加上植物人也不會動彈,就占了裏間的那張大床。
今晚還好,褚妄為了監護指標還是要在治療**休息的,可要是再等一兩天……
鬱瀾眨眨眼,把自己的胡思亂想扔出去,點點頭假裝什麽也沒想:“好。”
隻是這一點變化還是沒逃過褚妄的眼睛。
對方好像是猜到了,順著他的想法說:“我的確很想讓你留下來,不論是現在還是過幾天。”
鬱瀾動作一頓,但還好褚妄也隻是笑了笑:“但我聽你的。”
都聽你的。
第二天早上鬱瀾睜眼卻還沒清醒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想下床去找褚妄,還習慣性地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幾秒後才遲鈍地恍然,他現在不用在半空中找褚妄了。
鬱瀾漸漸有了一點對這件事的實感,於是很快草草穿好睡衣就往不遠處的治療床跑。
沒想到對方已經醒了,甚至已經摸索著坐起來,像是打算起身扶著床沿慢慢複健。
他這才想起來去通知醫生。
不知道是因為提前了一個月蘇醒,還是之前作為靈魂體的四肢能動、能交流的緣故,褚妄的恢複速度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快一些,連醫生走進來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但痛苦依然是有的,鬱瀾看見對方額頭因為疼痛而滲出的薄汗,鬱瀾最後還是扭過頭去,抿著唇。
褚妄卻好像想起什麽,叫了他一聲。
“你不是要去上課麽。”鬱瀾震驚於醒來後的褚妄甚至還記得自己的課表,“先去吧。”
還好醫生好像對比並不感興趣,隻是繼續盡職盡責地檢查、複健。
鬱瀾背著書包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上樓的席筠。
對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大約也是一晚上沒睡好。
她看到鬱瀾怔了怔:“小鬱要去上課了?”
鬱瀾點頭:“阿姨,我回來再來看他。”
然後又簡單說了一下從昨晚到今天的情況。
席筠也沒想到褚妄恢複的速度這麽快,有些驚喜,也更有了精神一點。
“對了,昨天我也想了很久,”席筠開口,“阿姨還是跟之前想的一樣,會優先考慮你的意見,現在褚妄醒了,如果你想離開,那我們一定會尊重你的選擇,也會好好跟褚妄解釋……”
席筠想到這裏歎了口氣:“他的脾氣我知道,肯定不滿意我們在他昏迷時擅自做的決定,估計也……”
“我會去跟他好好解釋,一定不讓你為難。”
聽到這裏,鬱瀾想到昨晚褚妄跟自己說的那些話。
而席筠對這一些一無所知,他就難免有點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這件事的尷尬。
鬱瀾不大好意思地撓撓頭,聲音有點僵硬地說:“沒關係的阿姨,他現在……還沒複健好,我陪他一下也好。”
畢竟之前自己在席筠這裏營造的是對褚妄一見鍾情的人設,這樣解釋也勉強說得過去。
果不其然,席筠露出體諒的表情。
“你放心,我去跟他談,”她好像這個時候還站在了鬱瀾這一邊,“不會讓你受委屈。”
鬱瀾第一次因為騙人而產生出一點羞愧的感覺,最後也隻能點點頭:“謝謝阿姨。”
席筠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去上課吧。”
“對了,”臨走前她又想到什麽,“這件事也瞞不了多久,所以我昨晚跟人商量後幹脆決定把褚妄醒來的事高調公布一下。”
“堵一堵公司一些人的嘴,穩定人心,會對你帶來影響麽?”席筠問。
鬱瀾沒想到對方連這個都替他想到了,連忙說:“沒關係的,我之前在學校都用結婚了這件事當過擋箭牌的。”
“那就好。”席筠像是終於放心了,才跟鬱瀾告別,開門進了房間。
對於席筠的話,鬱瀾不是沒有準備,不過他本來也不怎麽在意。
自己又不是沒仗著褚妄的名頭做事。
隻是他沒想到現在的消息居然傳得這麽快。
他才進教室,還沒坐下,不遠處的鍾嘉樂跟風一樣竄過來,二話不說把他拉到最後一排,用一種特工的謹慎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沒人會聽到他倆的交流後,一邊壓抑著激動和不可置信,一邊緊張地問:“那個,那個,我……我聽說,我哥醒了?”
鬱瀾一怔:“你這就知道了?你媽媽告訴你的?”
“什麽啊!!”見他還一副不知道情況的樣子,鍾嘉樂一看更急了,“已經很多人都知道了好吧!”
畢竟沒有人不知道褚妄是誰。
不同於鬱翎,雖然從小也算錦衣玉食,但還是要做點什麽事才能被注意到,而褚妄光是說出名字就已經足夠了。
“一大清早就有消息了,而且傳得很快,根本不需要什麽內部打探才知道好吧。”鍾嘉樂看向鬱瀾的眼神有點複雜,“你怎麽這麽平靜?”
“也沒什麽好激動的吧。”鬱瀾果然十分冷靜地打開書,好像對鍾嘉樂的一驚一乍表示不理解,“昨天就醒了。”
不過一句沒提自己狂奔回家然後差點又哭了一次的事。
無所謂,隻要自己不提就沒人會知道。
“那,那你,那他,”鍾嘉樂反而成了語無倫次,“他知道你是誰了嗎?”
鬱瀾古怪地看他一眼:“知道了啊。”
“那他還沒——”鍾嘉樂剛提高了一點聲音,見有人看過來後又立刻慫得壓低了嗓門,“他什麽反應啊?”
“嗯……”鬱瀾頓了頓,在思考要怎麽編。
“哎,你不要灰心,”鍾嘉樂擺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樣,“我哥那個人吧,雖然看著冷冰冰的不太好相處,但其實還不錯的,你隻要跟他說這段時間都是你照顧的他,他應該就不會生氣的……”
鍾嘉樂想了想,還生怕鬱瀾無法自己應對,幹脆說:“這樣吧,過兩天我陪你回去,等他恢複一點,我幫你跟他給你說好話!”
鬱瀾:“…………”
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鍾嘉樂,最後很真誠地說:“你也是。”
“啊?”鍾嘉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也是個好人。”鬱瀾非常誠懇地表示。
“哎,我倆哪跟哪啊,我肯定要幫你的!”鍾嘉樂聽了不覺有異,還非常上道地表示。
是個好人。
但有時候確實可以多澆澆花。
“謝謝你,但我覺得應該不用。”鬱瀾還是不忍心,試圖說道。
不過鍾嘉樂看上去這個忙好像是幫定了,很有氣概地一揮手:“別客氣,我哥也很喜歡我的,肯定會聽我的勸。”
“……”鬱瀾在短短兩分鍾內沉默三次,深知自己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多謝,多謝。”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那些人啊?”鍾嘉樂說,“上次你那個便宜哥哥不是還說過麽。”
“哦,你說他啊,”鬱瀾掰起手指,鍾嘉樂不提還好,一提他倒也想了起來,“我算算,距離上次……兩天三天,四天。”
他笑了笑:“那是可以找他算算賬了。”
鬱瀾好像想到這裏,心情忽然就變得很好一樣。
“怎麽,你想去找他啊?”鍾嘉樂義不容辭地拍了拍自己,“叫上我啊,萬一到時候他又玩什麽陰的,我還能照看照看。”
“哪能啊。”鬱瀾轉了兩圈筆,“忍不住的肯定是他啊,等他自己找上門來不就好了。”
“哦……”鍾嘉樂也跟著他,像是了然一樣地點點頭,不過沒過兩秒就說,“你知道嗎鬱瀾。”
“你現在這個表情,還有點那種小說裏那種……那種……”他絞盡腦汁想形容,不過還是沒說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
“那種算計主角的炮灰?”鬱瀾笑眯眯的,“我就是啊。”
沒想到鍾嘉樂興奮地一擊掌:“對對!但好酷!”
“鍾嘉樂——!!”一聲怒喝打斷了他們的聊天,這節課正好是係裏的導師,此刻正把書卷起來指著最後一排的兩個人,“我忍你十分鍾了!”
“你一個班長整天上課找人聊天是吧?!”
鍾嘉樂咳嗽一聲:“不是的,我……”
“行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拉著人家一直聊的!”不過到底是大學,導師發完火氣就消了,還有點不理解,“大早上的聊什麽呢這麽聚精會神?”
“老師,一件大事。”鍾嘉樂見對方沒真生氣,討好辯解著,“我敢保證,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會大吃一驚。”
“行了!先上課!”老師沒讓他繼續說,屈起指節敲了敲演示台,繼續上課。
不過這件事成了一個插曲,下課鈴剛響,就已經有同學過來確認了。
鍾嘉樂是班長,同學關係也很好,大家也基本知道他家境很好,就忍不住來問。
“我知道你們在聊什麽!”
“大清早還能聊什麽,不就是那個,那個褚什麽的男人醒了麽!”
“對對對,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啊。”
“怎麽說呢,這事雖然跟我沒關係,但的確是一件大事。”
“是啊,那可是褚妄,誰都會關注一下吧!”
“算了算了,這種事聽聽得了,跟我們又沒什麽關係……”
鬱瀾低著頭聽著,對所有的討論一言不發,好像對這件事漠不關心一樣。
可這個消息影響的當然不止在這裏。
這件事對學校裏的大學生可能隻是課間能聊一聊的話題,對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像是一瞬之間,這座城市的所有人像是都知道了這件事,更別提那些“了解過一些內情”的上層階級們。
——褚妄醒了!
那個曾經叱吒A城攪弄風雲的褚妄醒了!
他家人不是才找了個妻子來衝喜麽?
難道這種玄學真的有了作用?!
而這些人裏,大概都是自詡知道內幕的,他們聽說這個衝喜妻子是鬱家扔出來的性格很壞的親生兒子,沒想到來了褚家也沒有絲毫收斂,不僅借著這個身份胡作非為,擅自開除公司員工,打壓原本的家庭,還在拍賣會上豪擲千金,肆意揮霍。
沒想到,原來好日子這麽快就到頭了。
他們之中也不乏見過鬱瀾一麵的,紛紛表示褚妄的這個衝喜老婆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過肆意妄為。
現在褚妄醒了。
他那樣的性格能忍?
——那個仗著身份狐假虎威的衝喜妻子,看來已經死到臨頭,沒好果子吃了。
很多人都這麽想著。
而與此同時的褚家,讓章妍把這個消息擴散出去的席筠坐在一旁看完了檢查報告。
血結果的各項指標基本都趨於正常,隻是褚妄還不能正常行動,還需要坐一段時間慢慢修養複健四肢功能,別的已經沒有大礙。
這個結果無疑讓她喜出望外,席筠很感慨,看著不遠處的人。
她的兒子永遠是人群裏最優秀的那個,但從小就早熟,從未讓她擔心過,也早就能處理好一切,甚至在很多時候比她還要冷靜,還要理智。
席筠有時候覺得他哪裏都好,可有時候又覺得他太過冷靜理智,兩人的母子關係雖然不錯,自己卻有種幫不上忙的感覺。
包括現在,褚妄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些日子辛苦了。”
席筠跟他把公司的事聊了一遍,褚妄雖然話很少,但思維依然十分清晰,仿佛沒有昏迷過這一年一樣。
等她把這一年的事能聊的基本都聊完了,兩人陷入一種雙方都習以為常的偶爾沉默裏,席筠這才咳嗽了一聲,想把早上自己對鬱瀾承諾的事找個話題起個頭。
“對了,最後一個就是,你應該也知道了,對方應該也跟你說了。”席筠莫名覺得提出這件事比之前的所有事加起來都艱難,因為之前的那些她都可以預設褚妄的回應,可這件卻全然未知。
果然,她才剛說起一句,褚妄的目光就已經看了過來。
“嗯。”甚至還應了一下。
“你要說我迷信也是真的,擅自決定也不假。”席筠歎口氣,“當時是真的有些走投無路,找不到任何辦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不報希望地試一試……結果當時定的是鬱家的孩子。”
席筠決定說得詳細一些:“不過最開始好像來的不是他,其實你今天看到的才是鬱家的親生孩子,隻是出生就被抱錯,這兩年才被找回來。”
褚妄的臉上沒有別的明顯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認真聽。
席筠收回目光,繼續道:“不過他的親生母親不是什麽好人,另一個孩子我瞧著也不大舒服。”
褚妄聽到這裏,好像有些反應,但席筠沒看清他眼裏閃過什麽表情。
她還以為對方不喜歡聽自己說這些,頓了頓幹脆總結:“但你也別太排斥他。”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替你做決定,如果換成別的事,你醒來以後想怎麽做,我就都不幹涉了。”席筠說,“隻是他來了以後的兩個月都在照顧你。”
“這個孩子真的很可憐,我也意外地很喜歡,”席筠很難得地打起了親情牌,最後對褚妄道,“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或者對人家有意見,也對他稍微客氣一些。”
褚妄聽到這裏,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不甚明顯地輕笑了一聲。
席筠心裏一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對於鬱瀾的事說太多,褚妄又向來有主見,早就有了決斷。
但她還是想替鬱瀾爭取一下:“我明白我今天說得有點多,也沒有想要逼你選擇的意思,隻是這孩子他……”
“沒關係。”褚妄打斷了她的話。
席筠抬頭看著他:“怎麽……”
“媽,你說得對。”
褚妄嘴唇很輕地勾了勾:“是很好。”
席筠怔住了,她確信自己很少在褚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跟自己見了二十幾年的孩子不一樣,好像這一場意外讓他變得更鮮活了似的。
她看見褚妄好像是簡短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臉上的笑容不減反增:“不用。”
“我沒有意見。”
席筠聽了更是震驚,沒想到褚妄的下一句更甚——
褚妄說:“我不想讓他走。”
“可能……”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然後有些漫不經心地對席筠說,“我對他一見鍾情?”
沒寫完有加更不知道幾點
馬上了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