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褚妄的力道其實很輕,但在剛被抱住的那一秒,鬱瀾就已經瞬間紅了眼眶。
他很用力地抿唇,才讓自己勉強平靜下來。
“我差點就以為你不記得了。”他低低地說,不算抱怨不是嗔怪,聲音裏有點委屈。
“那麽多人圍著你,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問,”鬱瀾低著頭埋在他的肩上說,“我沒有要讓你現在就跟我交流的意思,我就是,我就是……”
“我知道。沒事。”說著不用他開口,但褚妄還是想讓他聽見,還是說了話,語速很慢,但很清晰。
現在的褚妄好像跟之前自己認識的那個半透明的不太一樣,可仔細一想,也沒有太大區別。
鬱瀾頭暈目眩,幹脆也伸手,很輕地抱了一下褚妄的背。
他這段日子裏觸摸過太多次,這一次指尖碰上來的時候,卻微微發顫。
鬱瀾說:“我好怕。”
“明明我……早就預設過你醒來後一無所知的結局的,但我那時候真的好怕。”像是找不到第二個說訴說這種憂怖,他原本想一直藏著,可還是沒忍住。
抱著他的手在後背輕輕拍了他兩下,帶著安撫的意味。
於是鬱瀾忽然就輕易地緩和下來。
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擁抱的姿勢其實算不上舒服,因為褚妄在**坐著,鬱瀾又擔心自己壓著他太久讓他不舒服,隻能向前微微傾身,湊一湊。
但誰也沒有動,好像都覺得這就是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不需要將雙手塗成鮮紅色,不用把屋子弄得全是粉末……
隻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就可以擁抱。
“對不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鬱瀾聽見了耳邊男人的聲音。
他英俊而高大,卻安靜地坐在**,目光不錯地看著他。
“我跟你說那些不是讓你跟我道歉。”鬱瀾抿了抿唇,“我就是……”
就是害怕。
就連剛才都是後怕的。
他低下頭,沒說完就換了個話題:“我今天回來之前,還去看了小時候照顧我的阿姨。”
“我給她新買了一塊墓,”鬱瀾略過了自己隻能買墓碑,卻不可能拿到骨灰盒的細節,“我當時就跟她說,等你好起來,就帶你去看看她。”
“好。”褚妄說。
也許是這兩個月來每天都跟鬱瀾有交流的關係,在終於能開口吐字後,褚妄的語言中樞被喚醒得很快,雖然剛開始的語速還是很慢,但僅僅隻是在幾個小時後,就已經能稍微順暢地交流了。
“我感覺要是醫生看到了,高低都得感歎一下醫學奇跡。”鬱瀾說。
褚妄眼神軟了一些,像是在笑,不過沒有說什麽。
兩人好像陷入一種微妙的狀態裏,說不上尷尬,但都揣著一點心照不宣的意思。
鬱瀾明明今天從墓園回來的時候,從出租車上下來飛奔回家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想明白了的。
那時候他想,隻要褚妄能醒來,隻要他醒來後能記得,那對方說什麽,自己說不定都會答應。
可真的發生後他就開始發懵,有太多話想說,又有太多話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說。
但今天他絕對是開心的。
“鬱瀾。”褚妄緩緩開口,“我想,下床走走。”
鬱瀾回過神,吃了一驚:“現在嗎?”
褚妄點頭。
“可是你才剛醒沒多久……”鬱瀾剛有些擔心地抬頭,在看到褚妄的眼睛時,忽然又說不出剩下的話了。
“那,那就試一試。”他不知道自己臉紅沒紅,視線慌亂地偏移一瞬,才答應下來,“我扶著你。”
鬱瀾掀開被子,還是先謹慎地給褚妄揉了揉小腿放鬆肌肉,對方抬起手,他也極為自然地抓住:“小心。”
褚妄的手掌很溫暖,不再是帶著涼意的指尖,和全然冰冷的形體。
鬱瀾不自覺地蜷起手指,想抓得更緊一些。
對方好像也沒放過這一瞬的動作,配合著用力,另一隻手撐著床沿,想要貼著邊站起來。
但雙腳剛接觸到地麵的一瞬自然是極不習慣的,褚妄眉頭一皺好像在極力克製著這種疼痛和古怪,終於勉強靠著床站了起來。
鬱瀾看著他貌似沉靜的表情,和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覺的用力,他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舍得說什麽。
他扶著褚妄一點一點很慢地走到窗邊,對方轉了個身,換一邊扶著窗沿。
褚妄看著窗外,眼神似乎變得悠遠。
其實窗外的景色沒什麽不一樣。
但這是他一年以來第一次站起身,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向外麵。
鬱瀾好像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沒有說話,隻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不過褚妄身上還有些單薄,鬱瀾說:“你等一下,我去找件外套……”
“不用了。”褚妄的聲音已經逐漸變得正常,扶著窗沿慢慢往回走,“我就……隨便看看。”
他的腳步移動得有些吃力,但依然不想停下,一步一步往洗手間的房間去。
鬱瀾意識到他是想要自己洗漱,謹慎地跟在後麵:“褚先生,或者我可以像之前一樣幫你……”
褚妄抬起右手,像是想擺擺手說不用。
但才剛抬起來,原本好不容易找的平衡一下驟然消失,他幾乎是無法控製地想往前倒去。
鬱瀾來不及驚呼,就連忙衝過去想要拉住他。
但褚妄身形本就比他大了一個號,鬱瀾站在他身旁甚至有些瘦小,根本沒拉住,反而跟對方往一個方向倒。
還好臥室裏本來就裝得很軟,身後就是沙發,鬱瀾向後一仰,勉強抓著褚妄,對方就壓著他,兩人最後一起倒在了沙發上。
跟剛才的擁抱不同,這一次幾乎是完全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
而褚妄明明四肢都有些乏力,卻還是伸出手來,把自己的手掌墊在了鬱瀾的腰下。
響動過後,屋裏就隻剩下交錯著的呼吸聲了。
鬱瀾仰麵躺在沙發上,褚妄半弓著壓上來,兩人都在喘氣,也都因為這一份接觸而沉默著。
他伸手碰了碰褚妄,感覺到他不停**的肌肉,似乎都在發著抖——這是他在用力的證明,耳邊有些急促的呼吸也是。
“褚先生……”
他指尖落在他身上,想安慰一下他,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褚妄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自己剛見到他的那天,都會因為不想自己看到外人給他翻身而沉默,而複健本來就是最能擊潰意誌和驕傲的東西,他又怎麽可能不在意。
他曾經在醫院看過複健的人,痛苦掙紮都是常態。
鬱瀾感受到對方貼在自己胸前的心跳,那麽鮮活。
他再一次覺得自己表達貧瘠,不知該怎麽安撫。
可沒想到,伏在他身上的褚妄過了片刻,卻像是笑了,低聲說:“真好啊。”
鬱瀾微怔,聽見褚妄低沉的聲音,說:“能抱到你真好。”
每一個字都沒有任何情緒掩飾,直直地落到他的心髒上。
鬱瀾甚至有些不解,他還以為褚妄會因為自己的情況而懊惱憤怒,可是卻……
“是有點吃力,但我能撐住,”褚妄像是知道他的猜想,主動說,“被你看到又不丟人,也沒什麽關係。”
他雖然現在說得還是很慢,但條理是清晰的,也足夠讓鬱瀾感受到,比起所謂的自尊和自傲,他現在的確覺得,能真切地擁抱他才是最好的事。
“你自己都說了。”
褚妄開口:“你很不一樣的。”
他當時看著鬱瀾在自己麵前的小心思,不僅沒討厭還要幫他,那現在自然也不會在這麽重要的時刻,去在乎那麽一點暫時無關緊要的尊嚴。
我們本來就揣著隻有我們才知道的秘密,能觸摸能對話,就是頭等大事了。
鬱瀾當然感受到了,沒說話,隻能撫摸了一下對方的背脊,回以擁抱。
“所以,我們不是故事的主角。”褚妄的聲音很淡,說道,“我們就不會有那些結局。”
鬱瀾不知道今天為什麽一直很想哭,但又一直都不敢哭,於是隻能很輕地點頭,軟軟地應了一聲。
“不用考慮人鬼殊途,也不會因為一個擁抱而就此消失。”褚妄記得鬱瀾說過的每一個電影的結局。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聽上去很平靜,吐字也很緩慢。
鬱瀾莫名想起小的時候聽過的,悠遠的、古老的鍾聲,仿佛宿命一般跋山涉水而來,縈繞著他。
褚妄的聲音跟鍾聲並不相像,但依然悠遠低沉,也如同無形的鍾擺落進來,一下一下地掉進他的心裏。
“所以我還是很慶幸。”
他說。
“也還是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