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鬱瀾原本還笑著,卻因為這句過於直白的話頓住了。
他一下子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隻能下意識地先低下頭來,躲閃過去。
多少年沒哭就算了,總不能一天哭兩次吧。
他很輕地吸氣,整理了一下才抬起頭來,顧左右而言他:“我還以為你不會出現了。”
“希望醫生說的是對的吧。”鬱瀾低低地說,“他說要是情況好,這幾天就能醒也說不定。”
他說著抬起頭,不過褚妄好像對自己也許終於能醒這件事沒有多少情緒波動,甚至可以說是平靜,隻是看著他點了點頭。
“你怎麽對這麽大的事反應都這麽冷靜啊。”鬱瀾看著他說。
倒是自己,明明知道事情的發展,卻還是嚇得險些失控。
“抱歉。”然而褚妄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輕聲問他,“是我嚇到你了嗎?”
鬱瀾立刻搖頭:“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用給我道歉。”他說。
褚妄好像也沒有多深究這麽問題,而是貼心地換了一個話題:“我沒有醒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
他問得也很隨意,隻是看著鬱瀾的表情依然很認真。
鬱瀾沒發現他的眼神,還是大概跟他說了一下早上的事。
當然基本上隻轉述了醫生的話,沒有說對方無意識地拉住自己很久、席筠又過來跟他坦誠的細節。
“總之阿姨就是讓我繼續陪著你,有什麽情況及時說就好了。”鬱瀾說完,又還是不放心地抬頭看著褚妄,“那褚先生,你現在說話聲音都很小,還有沒有什麽別的感覺啊?”
“就是很虛弱,其他……應該也沒什麽。”褚妄甚至還覺得很有趣地笑笑,“畢竟我現在可是燈神啊。”
鬱瀾簡直不知道說點什麽好,是說褚妄在這種大事上的心態好得異於常人,還是真的這麽不在意。
他睜大眼睛看他,瞳仁漂亮清澈,眨了兩下還是不得其解:“……算了。”
他其實有點不敢太久地注視著褚妄,生怕自己的情緒被對方捕捉到,偷偷摸摸地低下頭:“希望燈神能早點醒。”
“那你想許什麽願望?”褚妄還記著自己剛才說的話,問道,“先提出來也可以。”
要是在剛開始,鬱瀾一定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之前的想法全都毫不愧疚地說出來,什麽想要多念念書,想要不被打擾的一處小窩,或者讓鬱家人不要再來煩自己……之類的。
隻是現在褚妄一問,鬱瀾才驚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往這邊想過了。
“那我許願你能快一點醒。”鬱瀾有點任性地說,“這個願望可不可以啊?”
褚妄好像是笑了,但他的靈魂體現在太虛弱,連笑容看上去也有點模糊。
“好啊。”他說,“那你讓我再努努力,爭取明天就鑽回身體裏。”
“……”鬱瀾都不知道要做什麽表情,最後隻能別扭地說了一句,“那最好是。”
“而且你現在這麽虛弱。”鬱瀾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到時候你靈魂不見了,人也沒醒過來,怎麽辦?”
是啊。
怎麽辦呢?
“而且,而且,萬一你醒來真的不記得我了,怎麽辦?”鬱瀾憋著一口氣,繼續問道。
“不會的。”這次褚妄倒是很肯定地開口了。
“怎麽不會,這種事誰又說得準。”鬱瀾低頭嘀咕著。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些,沒有給褚妄回應的人是自己,那他就不應該也沒立場問這些。
鬱瀾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沒立場,默默地想。
“我的‘不會’是指,”褚妄聲音因為虛弱顯得像雲朵一樣輕飄飄的,“就算真有那種可能,我也會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喜歡上你。”
鬱瀾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不要臉紅得太明顯,然後說:“是嗎。”
“是啊。”褚妄好像還是在認真思考,過了兩秒,他又說,“這樣吧。”
“如果我醒來真的忘了你,那你就去問章妍要一張橫幅,拉在我辦公室裏,就寫褚妄人品不端,對新婚妻子始亂終棄。”
“反正你知道我辦公室密碼。”臨了他還補了這麽一句。
“……”鬱瀾被他說得一點想法都沒有了,抬頭瞪他一眼,十分不相信地問,“你真沒談過戀愛?”
“如假包換。”褚妄點頭應道。
“不過要是你現在明確拒絕我,就算是第一次失戀了。”
“…………”鬱瀾合理懷疑這兩天裏褚妄被魂穿了。
不然怎麽可能在戳破了窗戶紙後變得這麽直白?
“我……”鬱瀾的嘴唇動了動,“你不關心你自己什麽時候醒,反而來問我這個。”
褚妄好像很輕地笑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可能他自己也不敢抱任何希望,才會更想要抓住眼下想要的。
沒想到變成了靈魂還是有所求。
他在心裏自嘲地想。
褚妄跟之前比,連視線都沒有那麽清晰了,他低頭看著鬱瀾說話時一張一合的嘴唇,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果然如他所料,鬱瀾的話說到一半,聽到他的聲音就停下來,嘴唇微微張著,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感。
褚妄忽然說。
“好想抱你。”
於是他看見對方的耳垂瞬間變成跟嘴唇一樣的水紅色,先是下意識地慌亂了幾秒,然後像是覺得他說出這句話太突兀一樣抬起頭,慌慌張張地叫他:“褚妄!”
褚妄的心情帶著顯而易見的愉悅,還真的應了一聲。
“你沒有拒絕我不是麽。”他說得很無辜,“而且我現在也做不到。”
“是的,但是……”鬱瀾覺得自從褚妄明晃晃地告白以後,說的話就越來越超過他的想象了。
哪家書裏的冷酷反派這麽說話?!
跟暴戾鐵血的商業巨頭搭不上邊就不說了,怎麽還跟個第一次談戀愛的愣頭青似的。
但凡他是作者,看到這種表現都要震驚一句人設崩了十萬八千裏。
不過……
鬱瀾一想書裏的兩位主角,算了,好像崩人設才是正常的。
他揉了揉充血的耳朵,決定暫時不跟不能付諸行動的人計較。
日色已經暗了下來,鬱瀾剛走到窗邊想把窗簾拉好,再重新躺到**打開投影,就驀地想起一晚上前自己做的那個夢。
夢裏的褚妄還記得他生活的細節,細數他周末在家的細節,躺在**看的投影,真實得不像話。
這些事他都沒法告訴褚妄,以褚妄現在性情大變想到什麽說什麽的狀況來看,要是他知道了,說不定又要蹦出什麽驚掉下巴的話來。
他倒也不想看,隻是沒事做,拿著遙控器漫無目的地翻來翻去。
投影屏上還有著這幾次的觀影記錄,往下一拉就是上次自己看睡著的《人鬼情未了》,下麵還有一長串的“猜你喜歡”。
鬱瀾興致缺缺地翻著,看到相關題材裏竟然還有動畫電影。
而且還有他眼熟的。
鬱瀾有點來勁了,指著投影上的片名問褚妄:“褚先生,這個我看過!”
“你想看嗎?”褚妄問。
反正現在也沒人知道到底他什麽時候能醒,這種虛弱的狀態要持續到什麽時候。
隻能被動地等著事情的變化。
鬱瀾搖了搖頭:“還好,看別的也可以。”
“不過我還記得這部片子講了什麽,”他抬起頭跟褚妄講解,“好像是說,男主不能碰到人類,否則就會消失,所以男女主終其一生都無法觸碰,但最後出了意外,男主終於在消失之前擁抱了女主,然後就隻剩一件外套……”
鬱瀾的感情天賦沒點好,自己表述完也覺得幹巴巴的,隻能撓撓頭:“算了,反正這種動畫片你也不會喜歡。”
不過等他說完,看見半空中比之前還要透明的褚妄,忽然覺得他也像隨時會消失的靈魂,怔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不過我還是能碰到你的,你又不會消失。”
褚妄說:“那我寧願作為靈魂能觸碰到你,有那樣的代價也並非不可。”
鬱瀾聽到他這句話都嚇了一跳:“你在說什麽呢!?”
怎麽還有人詛咒自己的!
“我隻是想碰一碰你。”好像重新見到褚妄之後,對方的每一句話都沒有絲毫掩飾,仿佛是想把每一個字都掰開,讓他看到自己的念想一樣。
鬱瀾每一句話都不知道要怎麽回應。
褚妄跟他所有遇到過的人不一樣,他沒有哪一點是對自己不好的,他也並非全然不解風情。
隻是他還是害怕,在聽到褚妄的剖白時害怕,在聽到席筠的告解和尊重時,第一反應也並非欣喜,而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悵然。
當時收養他的那戶人家,不也是一眼看中了他,很激動地對院長說,“這個孩子一定是最適合我們夫妻倆的”嗎?
鬱瀾低著頭,隻是重複一般地又說了一遍:“褚妄,你不要說這種不理智的話。”
“我隻是靈魂,我不完整,我沒有理智也很正常吧。”褚妄用最冷靜的語氣說出他這種身份最不可能說的話。
甚至他在說句話的時候,靈魂在半空中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鬱瀾湧起一陣心悸,想也沒想地翻身赤腳下了床,去握治療**的男人的手。
然而這並沒有讓現在的褚妄看上去有什麽變化,甚至還在一點一點慢慢變淡。
他這才想起現在碰他的手已經不管用了,又費力地搓了三下手腕上的珠子。
可大概是褚妄的身體真的快要醒來的緣故,好像這枚珠子隻能讓他的靈魂暫時存於這裏,至於什麽時候會徹底消失,誰也不會知道。
鬱瀾察覺到這一點後,有些頹然地重新坐回**,肩膀都耷拉著,沒什麽精神。
“你說,褚先生,現在那個神……大師給的朱砂還有沒有用?”
他雖然在問褚妄,但人已經走到了櫃子旁,動作熟稔地把那個珍貴的小盒子拿出來。
褚妄很慢地搖了搖頭,還沒開口,就聽見鬱瀾自顧自地說:“試試。”
他看著忽然因為自己的虛弱而焦急起來的鬱瀾,也升起一點虛妄的、延遲的滿足。
他看著鬱瀾,明明是在意的,卻又不肯真正麵對,明明也很焦急,也不知道掩蓋得聰明一些。
可他現在隻是一個說話都有點吃力的靈魂體,也的確不能真的為他做點什麽。
因此在鬱瀾聊到那個故事時,他才會看似不冷靜地說那樣的話。
也仿佛開玩笑似的,讓他到時候記得來控訴自己。
褚妄並不是完全不擔心,如果自己真的會醒,可醒來以後真的忘了對方,他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是扯扯嘴角假笑著,說些可有可無的話,還是幹脆就不理自己了?
褚妄發現自己其實並不能平靜地接受任意一種結局。
他看著對方的神情,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看著蓋在被子上的,毫無動靜的右手。
盒子裏的朱砂粉還剩好幾包,鬱瀾沒顧上想,隨手就拆開一包,毫無章法地灑在了自己的手上。
“褚先生,你碰一碰我。”他鼻尖都因為緊張而泛紅,微微皺著眉,猶如邀請一般,對著他抬起手。
褚妄無聲點頭,遲緩地攤開手掌,想像之前那樣,虔誠地勾住對方的手指。
然而當兩人手指快要碰到一起的那一刻——
褚妄再向前一探,就像之前許多次那樣,如同一陣風一般穿過了他的掌心。
原本能讓他們接觸的介質……失效了。
鬱瀾像是不相信,第一反應是覺得一定是自己朱砂粉用得少了,不甘心似的把剩下半包也全都灑在同一隻手上,又說:“現在呢?”
可結果顯而易見,他依然感受不到原來冰涼的觸感。
鬱瀾抿了抿唇,沒立刻說話,而是表情執拗地又拆了一包,這一次他不僅把手掌都染紅了,甚至是有點粗暴地把自己的手腕和小臂都塗上了朱砂粉,然後再一次反反複複地讓褚妄跟自己做試驗。
他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有些驚悚,鬱瀾挽起一邊袖子,幾乎一整條胳膊都變成了鮮血一般的顏色,眼眶和鼻尖也有點紅,不停地、反複地問褚妄:“現在呢?現在呢?”
直到褚妄聲音低下來,輕聲叫了一下他的名字,說:“好了。”
他似乎是自己也有感覺,吐字時的語調都變了:“我的確……越來越輕了。”
鬱瀾這才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整個人頹然地坐在地上,眼神也很空洞。
他望向半空中的褚妄,好像因為靈體變成了這枚珠子儲存的緣故,有時候模糊得連表情也看不清了。
但他像是怕自己難過,於是還在用聽上去有些吃力地聲音跟自己說話,安慰他沒事,沒關係,說自己現在虛弱,一定是快要醒來的關係。
鬱瀾甚至邏輯有些混亂地想,要是自己沒拍這個珠子,是不是至少不用經曆現在這種情況,他還是想跟褚妄說話就說話,抱著褚妄就能“開機”,帶他去花房,去公司,不會的事情就問他……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幾乎是眼睜睜看著他一點一點變淡。
他不知道原來褚妄醒來前夕是這樣的。
一直跟他說話,但卻一點一點消失。
他抓不住淡得像一片雲的靈魂,但褚妄的聲音一直很溫柔。
他說,沒事,沒關係,別害怕,別擔心。
鬱瀾甚至都無法斷定褚妄的靈魂是在什麽時候消失的。
接近午夜的時候,房間裏的投影儀還亮著,但上麵的光亮已經不能穿透對方了——褚妄幾乎變成了透明的,有時候都看不清,隻能偶爾聽到一兩句聲音。
鬱瀾想叫他,但又不敢聲音太大,怕樓下的人循聲上來,打斷他跟褚妄的告別。
他知道這也算是告別。
可他不知道原來告別是這樣的。
他的確不是什麽燈神,隻是被珠子短暫地儲存,短暫地喚醒。
原來所謂靈魂也有類似回光返照一說。
褚妄說,你不拒絕我,那我也還不算失戀。
褚妄說,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我真是那麽想的。
褚妄說,你之前不是相信我能醒麽,為什麽現在還是這樣的表情。
褚妄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甚至鬱瀾覺得自己就應該笑眯眯地送走對方靈魂的消失——畢竟他是知道原著內容的人,不僅褚妄之前能看見他已經是優待,更別提現在估計還能提前醒來,那不是最完美的事嗎?
可是鬱瀾現在沒法控製自己。
他仍有不可自控的擔憂,仍有不能言說的害怕,他不敢相信自己應該是幸運的,故事應該往自己想的方向發展,而不是偏向另一個他也無法預知的軌道。
又過了不知多久,房間裏好像徹底安靜了。
他看著原本褚妄在的方向,那裏現在已經看不出什麽了,也找不到一點對方存在過的痕跡——
一個沒有實體的靈魂能留下什麽痕跡呢?
鬱瀾對著空氣叫他的名字,一如他剛剛發現褚妄消失時那樣。
明明才過了一天,卻仿佛天翻地覆。
直到空氣和牆壁反射回冷冰冰的氣息,鬱瀾才慢慢接受了褚妄的靈魂消失的事實。
怪不得他今晚話都說得那麽直白,原來他作為靈魂也不是沒有這種直覺。
鬱瀾雙膝發軟,勉強撐著站起來,看著一地的鮮紅色的粉末。
好像也沒什麽用了,這些東西。
他表情冷靜地想,也冷靜地去洗手間拿了紙巾,一點一點把那些紅色的痕跡擦掉。
不過等他快要入睡時,看到了盒子裏剩下的最後一包朱砂。
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抱著“反正可以浪費”的心態,將它拆開來。
然後很緩慢地抹上了自己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也許隻是臆想。
但他就是覺得自己感受到了一瞬的冰涼。
不過他很快如夢初醒,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把唇邊的東西擦掉了。
會有二更!!!!在寫了!!!!
我也很急很急很急但最開始是這麽設定的!!!大家也都知道隻是一個過程!!!(我他媽猛敲鍵盤)(暴走擊打)(對著電腦發瘋)(捶胸口)
ps雖然是亂扯的但還是解釋一下!朱砂在高溫下會產生反應!!但少量且很快就抹掉了!!不會造成影響!!!(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