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一晚鬱瀾以為自己會失眠,沒想到竟然睡得還不錯,甚至連夢也沒有做。

不過他醒來還是習慣性地先走到褚妄的身旁,碰了碰他的手,又搓了三下自己手腕上的珠子。

沒什麽反應。

半空中也不會再出現熟悉的身影,站在他的不遠處,語調沉靜地叫他的名字。

他的表情看不出一點端倪,房間也收得幹幹淨淨,神棍給的空木盒子已經被他扔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鬱瀾下樓的時候還跟席筠好好打了招呼,陪她吃了早飯。

席筠當然不會主動提起昨天他失態的眼淚,但態度比之前也更溫和,問他睡得好嗎。

“還可以,阿姨。”鬱瀾對她露出一個笑。

不同於最開始帶著點甜膩的乖巧,他的表情比之前要更真誠,也更輕鬆。

“昨天……”席筠的聲音有點遲疑,“有發生什麽事嗎?”

鬱瀾頓了頓,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昨天跟褚妄對話還是漏了些聲音。

他很快抿唇搖搖頭:“沒什麽,就是我有時候跟褚先生說了幾句話。”

這倒也不算說錯。

席筠很體貼地點到即止,沒有多問。

“我去上學了。”鬱瀾清晨還不清醒的時候看了一會兒**的褚妄,原本都想好了幹脆請假在這裏等著他醒來算了,不過等他洗漱出來,就已經改了決定。

要是整天憋在房間裏等著什麽也不做,他雖然應該不會逼瘋,但怎麽看怎麽像等老公蘇醒的望夫石。

鬱瀾想著,一口把杯子裏剩下的牛奶全部喝完,看了一眼時間,急匆匆上了車。

趕時間沒擠公共交通,他這次也沒拒絕司機送他上學的提議。

而鬱翎這兩天過得並不怎麽樣。

前幾天宋斯覺對他的態度急轉直下就算了,對方到底還承諾過,會在去拍賣會的時候給自己帶個禮物。

他還怕自己太主動搞成反效果,這次學聰明了,就等著宋斯覺來聯係自己。

結果對方不僅去的時候沒告訴自己,那場拍賣會都過去了整整一天,宋斯覺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終於有點坐不住了。

而更令他恐慌的是,那晚以後他聽到一個傳聞,說有個巨佬花重金拍下來一枚玉石,又有很多人說,在現場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消失在大眾視野裏很久的褚妄,和跟他一起來的新婚妻子。

雖然遵循保密協議,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就不能證明豪擲千金的人就是褚家的,但鬱翎就是隱隱有這樣的預感——即使他每當想起這種可能,都要自己先反駁一遍。

鬱瀾能用他們家的錢就不錯了,怎麽可能有這樣巨額的開銷?

可每次他這麽想,他就還是會想起鬱瀾看著自己時的眼神。

他沉下臉,咬咬牙。

絕對沒有這樣的可能。

鬱翎終於有點坐不住,他走進學校,依然有許多聽說過他的人對他打招呼。

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才終於讓他好受了些,鬱翎端著柔和的笑,就聽見問候他的人頗為好奇地湊過來:“對了鬱師兄,原來你家都這麽有錢啊?”

鬱翎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習慣性地裝作含蓄,結果還沒說話對方就繼續道:“就對麵學校的呀!長得特別好看,被人看見了司機送他來上學,那可是全球限量的幾台車啊,我連照片都很難找到的……”

沒聽這人說完,鬱翎都覺得腦子一疼。

他還以為隻是上次兩人碰麵被人重新拿出來說了而已,因此隻是僵硬地點點頭,說到:“是啊,他的確是我一個遠方親戚……”

“什麽,我們說的不是一個人吧?”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學不解,“可我聽說,對方是你的親弟弟啊?”

這句話落下來,鬱翎終於不止是腦子一疼——

而是感覺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他說:“……親弟弟?”

怎麽回事?

“是呀,他自己說的。”對方天真地點頭。

鬱翎還有點懵,偏偏不知情的同學還在熱烈地起哄。

等他到了教室,才大概弄懂了別人在說什麽。

他們說,今天隔壁大學有個學生高調讚助了好幾個經費緊張的社團和活動,一打聽姓鬱不說,還自稱是大學生的名人,鬱翎的親弟弟。

鬱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保持表情沒有變化。

隻是他今天依然變得魂不守舍,整個人陷入一種極端的恐懼裏。

鬱瀾……鬱瀾想幹什麽?

如果是一個月前,他估計都沒這麽慌張。

可是現在,父親給他試水的公司已經千瘡百孔,可之前太多的窟窿要填,他隻能趁著梁芝玉沒注意,收了子公司幾個高層的好處,渾水摸魚地讓他們完成了項目。

原本宋斯覺回來是一個轉機,他都想好了,等宋斯覺來送他東西,他就趁著機會提出來,讓他幫一幫自己,幫一幫家裏。

但宋斯覺現在也沒聯係他。

一整天鬱翎都魂不守舍,可一整天他身邊所有的人忽然都開始提起那兩個跟自己相近的名字來。

關鍵是之前自己幫著自己說話的那幾個室友,今天也眼神閃爍,旁敲側擊地問:“鬱翎,上次來找我們那個,原來……是你弟弟?”

“他當時還、還讓我們跟你傳話來著。”

“這不會影響你們兄弟感情吧?”

說著旁邊還有個人小聲提醒:“可是我看他們上次關係好像就……不是很好?”

鬱翎閉了閉眼,然後才裝作平靜地說道:“沒有的事,他就是性格有些別扭,沒別的。”

他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

鬱翎知道大部分的學生是接觸不到上一層的消息的,更高階級的人對他來說更像一個符號。

因此他原本不是很擔心別人知道這些事,畢竟褚家之前也算是有求於他們,為了體麵,他們既不會說出自己找了個妻子衝喜這樣的事,那就也不會說出鬱家這幾年找到了親生兒子,卻把他推出去這種消息。

這點他還是放心的。

但他還是被巨大的陰霾籠罩著。

鬱翎終於決定不能被動地拖下去,他也顧不上最後一節課,想了想還是從後排離開了。

鬱瀾則坐在階梯教室裏,對那些投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好奇目光視而不見。

今天的確是怕堵車,司機也是第一次送他,沒什麽經驗,直接按照導航停在了大門口。

當時有學校裏的人知道他的名字,還有好事者過來問,他跟隔壁那個大善人是什麽關係。

要是放在以前,鬱瀾說不定要裝一裝,或者搞點別的什麽事。

不過現在大概是終於覺得這人煩透了,幹脆對著人家一笑,說:“啊,我嗎?”

“我是鬱翎的親弟弟啦。”

於是這個消息就以絕對驚人的速度傳了開來。

課間,鍾嘉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戳了戳他的手肘:“哎。”

“我怎麽覺得你今天看上去不太對勁?”

鬱瀾表情懶洋洋的:“怎麽不對勁了?”

“不好說。”鍾嘉樂皺著鼻子,分析道,“怎麽說呢,你現在臉上就寫著八個字:‘別來惹我,我會發瘋’。”

他捏著下巴,對自己的表達表示讚同:“對,就是這種味道。”

鬱瀾聽著好笑:“哪裏有?我以前不也沒忍過啊?”

“還沒有?太明顯了吧,”鍾嘉樂很篤定,“你今天看著其實比之前還平和,但你知道那種,那種平靜全是表象的感覺嗎?”

“是不是這兩天有什麽事啊?我還聽我媽說那天你買了兩件東西呢,應該沒有吧……”

“要不是知道你跟我哥的關係,”鍾嘉樂分析道,“我還以為你失戀了呢。”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鬱瀾麵無表情地把臉轉回來,重新落在課本上。

每一個字都認識,每一句話都理解。

完全能跟上進度,還能舉一反三。

今天出門也是,好好地跟席筠吃飯,陪她聊天。

他覺得自己是冷靜的,也在做所有該做的事。

也沒有一直想著褚妄。

可是。

這一天都要到了下午,也沒聽到家裏那邊任何消息。

鬱瀾轉了兩圈筆,忽然就像是很困似的,脫了力,整個人趴在了桌子上。

他把臉埋進臂彎裏,閉上眼,勉強鬆弛下來。

——這麽明顯麽。

鍾嘉樂都看出來了。

他伏在桌子上大概過了幾分鍾,周圍的聲音突然變了。

鬱瀾沒管,但鍾嘉樂在桌子下麵扯他的衣服,好像代表現在的**跟他有關。

他吸一口氣,才緩慢地皺著眉抬起頭。

沒想到進入視野裏的是個意想不到的人。

“小瀾,”鬱翎還是那張看了一眼就厭倦的笑臉,站在他麵前,“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鬱瀾看著他都笑了。

看來是知道今天自己來之前的消息了。

他正愁不知道這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要怎麽放置,竟然還有主動找上門來的。

鬱瀾眉毛一挑:“好啊哥哥,你今天要聊些什麽?”

“是聊你最近經濟狀況堪憂,還是聊上次因為別人說了一句,就去實驗樓——”

他想都沒想就開口道。

“小瀾,”鬱翎嚇了一跳,略微提高了聲音打斷他,“我們借一步聊怎麽樣?”

鬱瀾嗤笑一聲,大搖大擺跟著鬱翎走了出去。

但他們兩人前腳剛離開教室,班上對他們兩人關係本就好奇的同學瞬間嘩然。

“什麽原來是親兄弟嗎?!!”

“可是一點也不像啊!而且上次不是還說是遠方親戚麽,怎麽現在……”

“關鍵我怎麽看著……也沒那麽親近的樣子……”

“不是很懂你們有錢人。”

“人家鬱瀾還結婚了呢,估計又是有什麽隱情吧。”

“臥槽,好刺激!”

“等等,可是剛才他說,鬱翎經濟狀況有問題?我不是聽說他才去給孤兒院捐了一批物資?”

“總不可能是在打腫臉充胖子……”

看得出來對方是真的急了,跟著他走到樓下的鬱瀾看著他的背影,幸災樂禍地想。

他不想跟對方走太遠,隨便找了個地方站定就懶得動了,臉上的表情也變成了不耐煩:“說吧。”

不過就算是求人,鬱翎也依然有種自以為是的高貴,他看了鬱瀾一眼,開口道:“小瀾,之前在拍賣會上的事我都聽說了。”

鬱瀾沒想到還有這種開場白:“?”

“我找人問過了,”鬱翎的語氣裏帶著明顯的試探,“就算褚家再怎麽因為愧疚讓你揮霍,可你花得也太多了些。”

鬱瀾:“……?”

“跟你有什麽關係啊?”

鬱翎一聽,果然跟自己猜的一樣,那天斥巨資拍了個玉石的人真是他。

他努力壓下心裏猛然湧起來的不平衡,勉強說:“如果褚家到時候追究起來,你也不太好解釋。”

鬱瀾都聽樂了:“我為什麽要解釋?”

“你是不是以為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圍著你轉,死綠茶?”鬱瀾本來就已經很煩了,不是很想跟他多廢話。

他這句話像是終於把鬱翎最後一點遮羞布也撕了下來,他的麵部肌肉很僵硬地動了好幾下,像是忍不住:“明明上次就是你誣陷我……”

“你不是都上門找過證據了,”鬱瀾擺擺手,“沒找到還這麽說,我可不聽哈。”

“而且你來找我,應該是有事求我吧,”鬱瀾問,“除了翻舊賬沒有想說的了?”

“以後……”鬱翎也像是忍了又忍的模樣,“我跟媽媽都會好好對你,你本來就是我們的家人。”

“爸爸要回來了,不能看到現在的狀況,你不是能聯係到褚妄的秘書麽,我們有個項目可以合作,這對你來說就是雙贏。我們鬱家賺了錢也能分給你,何況你現在也在他那邊……”

鬱瀾甚至覺得自己聽錯了。

“我還以為你至少能說出一點有誠意的話來,”鬱瀾睨著他,“你算什麽東西也配綁架我?”

“還是用最低劣的什麽都沒有的東西來綁架……”他說,“梁芝玉不是叫你給我錢?你先把那一筆給我再說吧。”

鬱翎頓時露出尷尬的神情。

“小少爺,你是不是沒求過人?”鬱瀾冷冰冰地笑了笑。

“求人是不能用這種態度的。”他看著好像很不服氣的鬱翎,“是不是還要我教你?”

“你應該低聲下氣地先道歉,然後細數自己的錯誤,再求得對方的原諒,再許諾一堆能給出的好處,才能勉強換一個對方考慮的可能。”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體會過啊?”他說。

然而能來找鬱瀾仿佛已經是對方麵子最後的妥協了,鬱翎像是突然條件反射地後退兩步:“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說了我們合作是雙贏,你也姓鬱不是嗎?”鬱翎咬牙說,“你現在這麽揮霍褚妄的錢,你膽子也是真的大,就不怕有朝一日他醒了找你的麻煩?”

他不說這一句還好。

鬱瀾聽了,停頓兩秒,忽然放低了聲音:“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就仗著褚妄是個植物人才這樣胡作非為——”鬱翎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的話有了動搖,忍不住說,“你最好祈禱他永遠不要醒過來!”

聽到最後一句,鬱瀾也隻是抬頭,默默地看他一眼。

說得對。

他不應該在這裏浪費時間。

跟這種人也沒什麽好聊的。

他忽然就不想理他了,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去,一句話也懶得說。

鬱翎一下子更急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我也不過是想來找你合作,沒想到你——”

鬱瀾腳步在原地頓住了。

“你聽好。”他冷冰冰看著對方,眼神裏一絲感情也沒有。

鬱翎原本還想說什麽,卻被這眼神驚得心下一涼,說不出話。

“我現在還留著這個姓,是當年福利院的阿姨最喜歡鬱金香,跟你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收起你自以為是的親情,”鬱瀾說,“至於他會不會醒,你不是很希望他醒麽?那就從今天開始計時。”

“他但凡每晚一天醒,我都要你多付出一天的代價。”

“你……”

“你想問代價是什麽?那可太多了。”鬱瀾涼涼地笑了,也沒看他,“那先來算一算吧,你這段日子虛張聲勢挪用了多少錢?”

“怎麽可能?”鬱翎說,想證明什麽似的,“我也不是沒有人幫忙,我隻是還是先想到你——”

“你是說你青梅竹馬的哥哥?”鬱瀾原本覺得這種刺激人的方式很低級,但對付他,好像也不需要更多的技巧,“他是不是說過要送你什麽東西?”

鬱翎臉色徹底變了:“你怎麽知道?”

“那可能是沒有了,他那天拍不過我,想要給你的禮物就躺在我的櫃子裏。”鬱瀾笑笑,“且不說這個,你當時還指使人霸淩同學……”

“我沒有!”鬱翎高聲道,“你怎麽知道那些人是我叫來的?”

“那要不要我去把他們都找來?你給了他們多少錢封口?”鬱瀾覺得他嘴硬得好笑,說道。

“你又沒有證據!”鬱翎聲音都抖了起來,“你怎麽知道不是那些人誣陷我?”

“你以為你是什麽,全世界的人都要害你,都對你不好?”鬱瀾剛準備繼續開口,忽然兩人之間插進了另一個聲音。

“的確有證據。”

宋斯覺本人站在不遠處,走過來,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我當時在場,我就是證據。”他表情複雜地掃過一眼鬱翎,目光又很快落在鬱瀾的臉上,開口說道。

本來隻想寫三千字的結果寫了五千就拖到現在()

還沒寫完,但先作為二更放上來!晚上12點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