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燕知趕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飛機飛往地球另一端的帕市。

上飛機前他跟實驗室交待工作,把這周的組會改成線上匯報。

實驗室群裏一片哀嚎:“幹嘛呀燕老師怎麽又出差了?”

“不是前兩天還不舒服嗎?燕老師你倒時差會不會太辛苦啊?”

“是什麽事必須得回去?”

燕知拿回去順便辦的另一件事搪塞他們,“之前我跟惠特曼教授一起做的一個藥,快要完成轉化了,需要跟他一起當麵討論一下。”

小孩們就是好騙:“哇轉化!!@——@”

“那是不是很多錢!!燕老師我們最近很喜歡一個零食!!”

“梅時雨你怎麽就知道吃啊?”

“是不是那個忘情水?超酷的!”

“嗚嗚燕老師你到時候進軍藥物市場會不會不管我們了?”

“戲少點兒你個戲精!”

燕知感覺自己最近在實驗室的時間的確是有點少,可能讓他們沒有安全感了。

他找到自己在經濟艙的座位後,回複他們:“零食現在就可以買。轉化完成之後我不會參與市場運營,所以也不會影響實驗室的工作。另外上一次你們發給我的進度總結我應該已經給所有人都回複過了,如果還有更新,任何時間都可以跟我線上討論,不需要考慮時差。”

“燕老師您別聽梅時雨瞎扯!我們嚴重鼓勵您瘋狂發財!”

“沒錯!您做的藥都可以轉化了,就應該狠狠發財!”

“嗚嗚這個藥要是做成了,是不是就能自己買大房子和小汽車了?”

“我聽免疫組有個老師之前藥物轉化成功了,直接不用申科研經費順帶整個實驗室飛升了!”

燕知看他們的關注點已經完全偏移了,直接等平飛後吃藥睡覺。

他買的直達航班,十一個小時的航程被他囫圇睡了過去。

中間他做了許多夢,像是一種自發的回溯。

燕知想起那麽多的牧長覺。

好像又可以平靜一些。

當他帶著一身倦意走進帕市的耀眼夕陽,立刻被來接機的林醫生緊緊抱住,“哦……知,我們太想你了。”

“謝謝你們來接我。”燕知吻了一下林醫生的臉頰。

自從上次燕知離開還不到一年,惠特曼教授除了頭發剪短了一些,並沒有什麽變化。

他等著林醫生鬆開燕知,撇撇嘴抱上去,“我們的小男孩,抱的第一個人不是我。明明是我先認識他的。”

燕知忍不住笑了,感覺心情輕鬆了許多,“休,我也很想你。”

去酒店的路上是惠特曼教授開車。

他戴著一副三角墨鏡,看起來像是剛從派對上離開的快樂老爺子,而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諾獎得主。

“知,我聽說你在康大的實驗室建立得非常順利。”惠特曼輕輕吹了一個口哨,“我非常為你自豪,並且我將永遠為你自豪。”

“快得了吧,你每兩周都和知視頻一個小時,還用得著從哪兒聽說嗎?”林醫生做了一個跟燕知說悄悄話的動作,“但他真的很自豪,我們每去參加什麽聚會,他總是要提起你,就像一個炫耀自己新生孩子的傻瓜。”

她學著惠特曼教授脫墨鏡的動作,“‘我不允許任何人沒有聽過我的學生燕知,他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最——熱愛科研的人。他現在回國內發展了,如果任何人能和他有合作,請一定把重要的經曆分享給我,我會愉快地嫉妒你們’,現在不隻是學術界,休這個大喇叭已經喊得全世界都要知道你了。”

“休,你真是太好了。”燕知靠著後座,由衷地笑著,“你和林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很難相信,我們要這樣一路互相吹捧到家嗎?”林醫生扭頭看了看燕知,“累壞了吧?別搭理那個老小孩了,你躺下睡會兒,到家了我們叫你。”

惠特曼教授很想跟燕知聊天,“現在剛剛下午,他睡了不會影響晚上倒時差嗎?”

“惠特曼教授,請你收斂你的熱情,”林醫生稍微挑挑眉,“知很辛苦。”

“當然,”老人無奈地聳肩,“當然,你才是他的醫生。”

燕知確實累,並且跟惠特曼夫婦又沒有太多拘束,稍微道過聲謝就側身在後座上休息。

他並沒有睡得很沉,所以當林醫生來叫他的時候很快就醒了。

林醫生很溫柔地揉著他的手,“親愛的,不著急,休已經把你的東西帶上樓了,還在你的房間裏。”

她知道他的習慣,靠在車門上耐心地等他。

燕知稍微緩了一下才從車上下來,發現自己的行李已經被惠特曼教授全拿走了。

其實因為不是長期停留,隻是來快速解決事件,燕知並沒有帶很多東西。

他甚至原本預定好了酒店。

但是在林醫生告訴他家裏幫他收拾了房間之後,他沒好意思提。

之前他因為身體問題被學校強製監察。

如果當時不是惠特曼教授主動提出可以讓他住到自己家裏,燕知可能就要被迫入住統一管理的臨時“家園”。

“家園”隻是一個客氣的說法,實際上卻是方便學校集中觀察問題學生或員工的集體宿舍。

惠特曼夫婦沒有孩子,隻有一條叫“凱蒂”的德國牧羊犬。

燕知剛進門,半人多高的凱蒂就“哈吃哈吃”地撲上來,一跳一跳地要他抱。

“凱蒂!”林醫生搖搖頭,“知剛下飛機,不要打擾他。”

凱蒂立刻在燕知腳邊站好,用頭蹭了蹭他的褲腿。

“乖。”燕知揉了揉凱蒂的頭。

他一路走,凱蒂就一路跟在他身邊。

惠特曼扭頭看著燕知撇嘴,“你看林,教訓凱蒂就像教訓我一樣。”

惠特曼的家裏有著燕知熟悉的烤派和玫瑰香氣。

他像是短暫地逃進了一個完全分割的世界,神經也得到了片刻的放鬆。

他們吃晚餐的時候,惠特曼教授講了很多極具他個人風格的冷笑話。

林醫生給燕知拿了一條幹淨的毛絨毯子,“親愛的,別被你的導師凍壞了。”

凱蒂趴在燕知身邊,用肚子捂著他的腳,時不時地抬眼看他,又安靜地靠在他的小腿上。

直到第二天燕知跟著林醫生走進她的診療室,仍然是燕知熟悉的幹淨溫馨的裝潢。

但他接過林遞來的溫水時,卻沒拿穩,把一整杯溫水灑在了地上。

“沒關係,別緊張。”林醫生跟他一起把水擦幹淨,換成中文,“現在隻有你和我。”

燕知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拿著一杯新倒的水,“林醫生,我想問藥的事。”

“當然,我知道。”林醫生跟他坐在同一側,鼓勵地衝他笑笑,“說說你的想法。”

燕知的心裏是有預期的,“之前我吃過一種藥,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當時隻吃了一周,然後就把它換了。”

雖然當時他拒絕了完全消除幻象,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

“當然,”林醫生用手指比了一對雙引號,“你說會‘過敏’。”

既然林醫生知道他當時隻是找借口,燕知稍微放鬆了一點,“如果說我現在的藥不合適了,我能不能直接換到那種藥?”

“我很希望可以這樣直接替代,但是它們雖然效果上有程度的差異,但作用的受體機製是相似的。”林醫生跟他解釋,“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好像嗎/啡和芬/太/尼,都作用於阿/片受體。”

因為涉及神經機製,燕知一下就聽明白了。

也就是說其實既然現在這種藥已經超量了,直接替換成另一種仍然會有類似的危害。

“那您有什麽好的建議嗎?”燕知的手裏出了不少汗。

他試著喝水,又灑出來一些。

“放鬆一點,知,事情並沒有那麽糟糕。”林醫生把水杯從他手裏拿了出來。

“從前你隻告訴了我你會產生幻象,但是你從來沒說過具體是什麽內容。”

燕知看著她,等她說完。

“那麽現在這種情況下,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幻象,”林醫生循循善誘,“是固定的,還是會隨著具體情境變化的?”

“或者說換一個問法,每一次出現的幻象,是同一個對象嗎?”

燕知沉默了一會兒,“我可以不回答嗎?”

“知,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林醫生溫和地注視著他,“我們解決問題,需要從理解問題開始。”

安靜。

“是我愛的人。”

“謝謝你,知。”林醫生安撫地摸了摸他的小臂,“那麽,你之前需要用藥物控製的……是他的隨機性出現?”

隻要開了頭,後麵說起來就沒有那麽難,燕知低聲說:“一開始看到‘他’我是害怕的,想要逃避的。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需要他,所以我沒有用另一種可以完全消除幻象的藥物。原本我是在一個平衡裏麵,當我需要,‘他’就出現;當我……不方便和‘他’在一起,我就吃藥。”

“那我可以理解成,你回國之後,對藥物的需求增加了嗎?”林醫生查看著燕知的用藥記錄,“按照你處方中的劑量,這些藥應該足夠你用到下一年。”

燕知眨眨眼。

他之前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增加用量。

隻是如果要跟牧長覺一起,他時常提示自己保持足夠的清醒。

“我沒注意。”燕知如實說道:“但有可能,因為我可能不應該當著他本人的麵,跟他的複製品聊天。”

說完,他低著頭笑了笑。

“所以你現在想和他一起生活,對嗎?”林醫生的目光裏多了幾分不忍心。

“是的,我想,”燕知仍然低著頭,“我想要他。並且我原本有一個計劃,隻要我用藥物控製,我就可以不讓他發現……這件事。”

“你對他沒有信心?”林醫生偏著頭看他,“所以才不希望他知道?”

燕知逐漸平靜下來了,“我就是對他太有信心。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無論是什麽原因,他都會覺得是他的錯。”

“其實根據你描述的這些,結合你現在生活工作的模式。”林醫生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相信你的情況是可以用一些更溫和的藥物來調整的。隻是說在那種情況下,我們可能需要給你的身體一些時間。”

“但這有風險對嗎?”燕知坦然地抬頭,“隻要藥物的效果不夠,我還是可能隨時隨地看見我無法分辨的幻象。”

“這是難以避免的,”林醫生也有些為難,“但是就像我在郵件裏向你提到的,過量地攝入這種藥會損傷你的神經係統,可能會讓你變得遲緩、敏感甚至以後會出現更多的認知問題。”

“那我會傷害其他人嗎?”燕知的聲音越發平靜,幾乎有些微的冷淡。

林醫生露出不讚成的神色,“在事情變嚴重之前不會,但是……”

“那我有多長時間?”燕知想不到任何別的選擇。

此時此刻他的大腦有很清晰的後果導向。

如果他不吃藥,就麵臨“立刻離開牧長覺”和“被牧長覺發現生病”兩種後果。其中後一種又細分為“被發現後離開牧長覺”和“傷害牧長覺後的彼此消磨”。

如果他繼續服用同一種藥,隻是有加重病情的可能。但盡管不再是無數根,至少他還有一些火柴。

“知,你聽我說,”林醫生握住他的手,“我們都知道你是太優秀的年輕科學家。如果休看到你親手毀了自己,他會心碎的。”

“我不會的。”燕知微笑著寬慰她,“我不會再吃那種藥了,麻煩您開一些新藥給我。那些……更溫和的藥。”

他徹底平靜了。

“知。”林醫生的臉上掩不住擔心,“你保證嗎?”

“我保證。”燕知的語氣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