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合一)

跟醫生預測得差不多,到晚上燕知又開始發燒,輸了液之後壓下去了,又有點咳嗽。

病房的燈是統一定時關的。

他在黑暗裏醒醒睡睡,每次剛要睡著就被嗓子裏的癢意驚擾。

已經挺晚了,燕知怕打擾在沙發上休息的牧長覺,迷迷糊糊地忍著。

後麵他有點憋不住了,就用被子捂著咳。

雖然有點胸悶,但好在幾乎沒什麽聲音。

感覺床的一側稍下沉的時候,燕知下意識地向後退。

“沒事兒,是我。”牧長覺的聲音。

燕知習慣性地警惕,沒有說話。

床頭燈被擰開微弱的一點亮,照著燕知眼前的一小片。

牧長覺盡可能少地掀開一點被子,從一側湊進來。

“沙發硌得慌,我跟你擠擠行嗎?”牧長覺反手把燈關了。

燕知聲音很小也有點啞,“你都躺上來了,我不讓你擠你就回去嗎?”

“誒呦這胳膊沒地兒放。”牧長覺把一條塞到燕知脖子下麵,撈著他的背朝自己攏了攏。

他沒蓋多少被子,摸索著把燕知的後背仔細蓋嚴。

燕知把他推開一點,“感冒傳染的,而且咱倆這麽擠著,誰也睡不好。”

“燕老師你掂量一下再發言啊,”牧長覺貼在他耳邊說:“咱們可是拉過鉤了,我的命都攥在你手裏。”

燕知想起來就要發火,但還沒來得及著急就被牧長覺安撫住,“你在這兒咳嗽,我在沙發上能聽到天亮。你忍不住咳嗽,我也忍不住聽。”

老實躺了一會兒,燕知就忍不住想咳嗽。

他極力壓著,聲音很小,但是會帶著床顫動。

“你咳出來,別捂著。”牧長覺幫他拍背順氣,“本來就不舒服,還自己欺負自己。”

黑暗暴露軟弱。

燕知忍不住地又開始抓牧長覺新換的棉T恤,“我胸口疼。”

“叫醫生嗎?”牧長覺又把燈擰開一點,一邊拍撫一邊問。

燕知搖搖頭,“你陪我待會兒。”

牧長覺看他不想說話,把自己的手機拿給他玩,“等會兒如果還睡不了,我們再叫醫生。”

燕知點點頭,枕著他的胳膊看手機。

看到微信圖標的時候,他腦子裏一個閃念,還沒反應過來就開口問了,“你的微信頭像,是不是大力水手的煙鬥?”

“嗯。”牧長覺用一個音節答應,也不問他為什麽問。

燕知自以為不動聲色,在熟悉的肩窩裏蹭了蹭,小心地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是因為他愛吃菠菜嗎?”

“嗯。”牧長覺一直在給他順胸口,不多說話。

他不說燕知也不說了,枕著他的肩膀刷微博。

就像他實驗室的小孩一天到晚吆喝的,燕知發現自己確實又上熱搜了,而且又是跟牧長覺一起。

第一組照片裏應該是牧長覺的頭發剛剛被燕知吹幹。

因為燕知做事情喜歡切割成塊,把牧長覺的頭發也吹得天各一方。

評論區為了牧長覺這款發型好不好看撕打起來。

【造型師誰啊?出來挨打!】

【你要打誰?這不挺好看嗎?牧哥顏值完全禁得起考驗啊!】

【公眾人物還是注意下形象吧,出門前不照鏡子的嗎?】

【你可別逗了,你以為你在要求誰?人家影帝私底下愛怎麽收拾怎麽收拾行嗎?】

燕知把照片放大看看,又扭頭看看牧長覺。

但從他那個角度,隻能看到牧長覺冒了點胡茬的下巴。

牧長覺摸了摸他的頭發,“好點兒沒有?”

燕知轉頭繼續看手機,“再玩會兒。”

他往下刷了一會兒別的,感覺頭頂被壓了一下,又抬頭看,“幹嘛呢?”

“我忍不住,不好意思,”牧長覺平靜地坦白,“親了一下。”

燕知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隻是雙頰滾燙地接著刷微博。

看見他耳朵紅了,牧長覺用手在他臉頰上貼了貼,又摸摸他的額頭,沒說什麽,隻是在旁邊陪著。

那條熱搜裏麵也有很多燕知。

但是和上次那套醫院的圖一樣,全都沒有正臉,連頭發都被牧長覺擋嚴了。

這條微博的評論數量甚至超出了牧長覺那套單人路拍。

【又一起出現了!怎麽又沒拍到臉啊!博主的相機屬晉江斷章的嗎?】

【啊?這能看出來是上回醫院那個嗎?牧影帝終於老樹開花了?】

【長眼就能看出來是同一個吧?這肩這腰,還有老牧那個勁兒勁兒的勁兒。】

【各位,誰能看出來這是哪兒啊?背景除了海灘和一堆人,怎麽什麽都沒有?這照片是不是被人濾過?有本事放全套行嗎?】

【死心吧看不出來的,上次醫院那條一出現目擊者就夾。就算線下好多人知道了是誰,線上也扒不出來。】

【有沒有可能隻是個助理什麽的?牧哥早就說過專心事業。】

【你看他護著他“助理”那個樣兒,像不像護著自己失散多年的親骨肉?再提醒一下,專心事業那條置頂已經刪了,可能不那麽專心了。】

【真的挺像,就像明星不讓拍到自己家孩子那種感覺。】

燕知皺著眉盯著那幾個熱門評論,把輸入框彈出來才想起來這是牧長覺的手機。

“你想發什麽?”牧長覺保持著護住他胸口的姿勢,“可以發。”

燕知已經困得不行了,但還是不滿意地低聲抱怨:“什麽是老樹開花?剛三十三怎麽老了?”

牧長覺向他耳語:“那你問問他,你說,‘我怎麽老了?’。”

雖然困得有點迷糊,但是燕知還是搖搖頭,“不行,你不能隨便說話。”

“我怎麽不能隨便說話?”牧長覺把手機接到手裏,扶著燕知躺好,“還難受嗎?”

燕知直接閉上眼睛搖搖頭,“想睡了。”

剛等牧長覺關上燈,他就睡沉了,度過了這麽多年,第一個沒有夢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剛睡醒的時候,燕知第一反應是自己在夢裏。

但這個夢實在是太溫暖太舒服了,讓他忍不住把身邊的人緊緊摟住。

然後他的夢笑了,“燕老師可真能睡。”

前前後後的記憶在燕知大腦裏短兵相接,他慢慢意識到自己不用鬆手。

因為他現在不能假裝不需要牧長覺了。

他本來想說讓牧長覺不要叫他“燕老師”。

但是也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他想到了幻象從來不這麽叫他。

至少在他的印象裏是。

燕知枕著牧長覺的胳膊,惺忪地睜眼看手邊的手機。

他稍微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不是自己的,“你好多消息啊?”

而且全是微博的簡化提示。

“是嗎?我沒注意。”牧長覺隻是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看看是什麽。”

燕知點進去,第一次看到了六位數的回複和轉發提示。

他隨便點了一條全是“啊啊啊”的轉發,最右是牧長覺轉發了“老樹開花”那條評論:他讓我請問你,什麽是“老樹開花”和我三十三怎麽就老了?

熱搜第一為“爆”:牧長覺微博首次回複評論。

熱搜第二還是“爆”:“他”是誰?

“你怎麽還真問了?”燕知開心裏有點無奈。

“你不是想問嗎?問問又沒什麽。”牧長覺以為他擔心,“沒關係,他們找不到你是誰。”

這點小事,他那天在飛機上就已經處理好了。

牧長覺甚至把那條評論翻出來給他看:“這個層主回了我很多‘啊’,我理解了一下,應該是說我還不老的意思。”

燕知終於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又咳嗽起來。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牧長覺拍拍他的背,“起來吧,帶著你去辦出院。這地方真不是人睡的。”

燕知小聲嘀咕:“人家這不是給倆人睡的。”

“是,”牧長覺摸了摸他的後頸,“怪我太嬌氣了,在沙發上睡不了,打擾燕老師睡覺。”

燕知紅著臉低頭,任由牧長覺給他披好外套。

燕知在學校的事情多。

牧長覺把他送回辦公室,先去劇組了,“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燕知身體沒好利落,但是心情挺不錯。

雖然處理薛鏡安那個事挺麻煩,他做起來也沒太大負擔。

他把薛鏡安發過來的數據按時間線壓縮好,寫了一封說明信,直接發給了那篇新文章的期刊主編。

燕知自己是神經領域的,對免疫領域的期刊沒那麽熟悉。

但之前惠特曼教授讓他代自己做審稿人,剛好燕知審的稿子是神經免疫結合的,讓他有機會認識了這位主編。

認識燕知的人很難不對他印象深刻。

雖然隔著十五小時的時差,那封郵件還是被秒回了:“嗨,知。非常高興收到你的來信,我會立刻開始處理你提出的疑慮。”

第二天早上薛鏡安就給他發消息了,“燕老師,你是不是給期刊發郵件了?”

“是的,我在走質疑作者貢獻與利益衝突的流程。”燕知回她。

薛鏡安直接到他辦公室,很急地敲了兩下門,“我聽王征實驗室的師妹說,現在他們那邊雞飛狗跳的。王征在實驗室發瘋,讓他們湊更早時間的實驗數據。”

“他們有嗎?”燕知平靜地問。

“同類型的實驗他們肯定做過,但不一定是給這個課題做的,就看怎麽說了。”薛鏡安有點擔心。

春秋筆法湊一湊,總是能弄點差不多的東西出來。

“那沒關係,”燕知說,“實驗一定是有和目的相關的時序性的。如果他們有,就讓他們拿出來。”

他並不盲目偏袒薛鏡安,“如果他們確實有早於你的成體係數據,那你們就是公平競爭,不存在他們冒名發你的文章。”

“那不可能。”薛鏡安很篤定,“當時那個課題隻有我一個人在做,其他人隻是聽過我的匯報,知道有哪些結果和數據,但是一定沒有係統做過。”

“那你就更不用擔心了。”燕知耐心地解釋,“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件,我們有猜測就可以合理質疑。如果他們沒問題,也不代表我們做錯了任何事。我們隻是在維護正當利益,所以放輕鬆,不要緊張。”

燕知的平靜慢慢感染了薛鏡安。

她有點不好意思,“抱歉老師,我剛才那樣冒冒失失地衝進來,有沒有打擾你?”

“我的門開著就是讓你們來打擾的。”燕知看她站著沒走,“還有什麽事兒嗎?”

“沒事兒了,謝謝你燕老師。”說完薛鏡安就跟來的時候一樣,兩秒鍾就消失了。

那兩天燕知工作一結束就得去醫院輸液,都是牧長覺開著車過來接他。

今天燕知結束得早,就想早點去輸液。

正準備跟牧長覺留個言說自己先去醫院了,他就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天天,有空出來見一麵嗎?”

雖然這個號碼好多年沒見了,但燕知還是記得。

他回了,“您說在哪兒。”

不過九年沒見過牧如泓,燕知進茶館的時候甚至沒能一下把他認出來。

當年牧如泓比燕北珵要高大,一副寬闊的肩膀能把燕知舉成廣場新年夜裏最高的小朋友。

那時候牧如泓可以說是成功人士的一個標杆。

他非常年輕就當上了市總行的行長,西裝革履地作為各種甲方出現。

媒體報道當紅歌手海棠嫁入豪門:“嫁入牧如泓一個人的豪門。”

那時候年輕的牧如泓麵對鏡頭,笑得羞澀,“海棠才是豪門,是我嫁入豪門。”

但是服務員把燕知領到茶館靜僻的側廂,裏麵隻坐著一位安靜的老人。

他穿著最普通的純棉短袖,完全看不出來當年的意氣風發。

他抬頭看見了燕知,站起身來,“天天來了?你看著跟小時候變化不大。”

他的目光在燕知的頭發上停留了半秒,連忙轉開了。

“您好,我現在叫燕知。”燕知很客氣地在他對側坐下。

牧如泓拉開自己身邊椅子的動作一頓,“行,那我叫你‘小燕’,可以嗎?”

“就叫‘燕知’吧。”燕知不準備寒暄,“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前不久上網才知道你回國,應該早些聯係你。”牧如泓輕輕吸了一口氣,“我叫你出來,其實還是想當麵跟你道個歉。”

“我接受。”燕知點了點頭,“當年的事兒已經過了,您不用再想著了。還有別的事情嗎?”

牧如泓對他的態度有些意外,“你不用聽聽我為什麽道歉嗎?”

“我知道。”這個原因讓燕知多少年輾轉反側,他怎麽能不知道。

當年牧如泓送他和支璐到了機場。

燕知反複地問他們牧長覺在哪兒。

支璐不回答。

牧如泓說等一會兒他就知道了。

但是在等他們的人並不是牧長覺。

當時牧如泓摸著他的頭,“天天,現在你媽媽很需要你,你要支撐她。”

燕知意識到不對了,看著牧如泓的目光非常警惕,“我要給牧長覺打電話。”

“牧長覺也是孩子,你打電話給他不會解決任何問題。”牧如泓搖頭,看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天天,你真的愛他嗎?”

那一刻的震驚,燕知到今天都還記得。

因為他一直以為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到他們結婚之前都不會被人察覺。

他也對四個大人的偏愛過度自信,燕知想隻要自己把責任大包大攬,頂多挨幾頓罵,熬一熬總是會過去的。

他以為家人就是那樣的。

但是也隻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他的世界就無可挽回地傾塌了。

“你們還都太年輕了,很容易把依戀當成是愛情。天天,這對你是不公平的。牧長覺是在利用自己的年長,剝奪你有正常感情經曆的權利。”牧如泓低頭看著他。

他跟牧長覺有很相似的眼睛,“你才十九歲,這麽優秀,以後想要什麽樣的感情會沒有呢?為什麽要承擔世俗的鄙夷呢?”

“正常?鄙夷?”燕知對眼前的人感到陌生,“我愛他可恥嗎?”

牧如泓歎了口氣,“不是可恥。其實今天早上,我和……你爸爸剛剛討論過這件事。我們本來想慢慢跟你們分析一下,表明一下大人的態度。”

燕知看著他,眼睛一眨不能眨。

“他也不讚同。”

燕知的眼睛大張著,幾乎不再聚焦,“我不在意你們讚同不讚同。”

“那你也不在意牧長覺嗎?”牧如泓問他,“他是公眾人物,如果被爆出有戀人而且是同性戀,對他會有什麽樣的影響?”

“他是演員,你想過他的將來嗎?”

燕知當然想過。

他想他可以跟牧長覺一起去國外領個結婚證,然後以朋友的名義在一起生活。

他想過牧長覺往後人生裏的每一天,都是有自己的。

“牧長覺在哪兒?”十九歲的燕知不想跟牧如泓多說一句話,“牧長覺在哪兒?”

牧如泓抓著他的肩膀,“天天你冷靜一……”

“你別叫我‘天天’!”燕知打開他的手,“牧長覺在哪兒?”

“海棠去接他了。”牧如泓看了看表,“如果他願意來,早就應該到了。”

“那你讓我給他打電話。”燕知的手機一直沒在自己手裏,“我親自問他。”

“你不相信我,難道也不相信海棠嗎?”牧如泓語重心長,“我一直說牧長覺也還年輕,出了這樣的事他也不知道要怎麽麵對。如果你們之間的感情真的像你想的那樣,他會不來找你嗎?”

“除了牧長覺,”燕知含著眼淚咬牙切齒,“我誰也不相信。”

“如果隻是當年的事,您不用說了。”燕知沒動桌子上新沏的熱茶,準備起身。

“天……燕知你等一下。”牧如泓拉了一下他的手,燕知沒抽開。

“如果您還想問,我可以直接告訴您,”燕知的語氣仍然是客氣的,“我跟牧長覺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不是,”牧如泓重重地歎氣,“我知道我當年做的決定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彌補你,但是我還是有點錢有點權。如果有可以幫忙的地方,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

燕知能聽出來這裏麵威脅的意味。

畢竟當年牧如泓就當得起權勢滔天,能輕鬆把他和支璐緊急委送出國。

他既然沒有掉下高台,自然是步步攀升。

“牧伯伯,”燕知轉過身來,“您當年對我有過養育之恩,我曾經也計劃過在我所能想見的未來裏以您一個兒子的身份來盡孝。可惜我命裏連一個父親的福氣都沒有,能有兩個更是我癡心妄想。”

“所以您的道歉,無論是因為您承受不住內心的愧疚,亦或是因為您自己的顧慮要對我這個‘年輕人’敲敲警鍾,我都接受,權當是我報答您當年的愛護。”他的語氣輕柔恭敬,“至於承受您其他的幫助,燕知敬謝不敏。”

從茶館出來,燕知直接自己去醫院輸了液。

護士看見他今天一個人,還問他:“牧老師呢?”

燕知衝她笑了笑,“他有事兒。”

從今天起就隻用輸兩瓶小的藥水了。

雖然燕知因為循環不好比一般的人要輸得慢一些,還是不到一個半小時就輸完了。

他剛從醫院走的時候正好收到牧長覺的電話:“怎麽不在辦公室?”

燕知沒說自己見了牧如泓的事,“下午沒事兒就提前過來輸液了。”

牧長覺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在那邊問:“還在醫院?”

“嗯。”燕知往門口走,“我準備去坐地鐵。”

“你找地方坐一會兒,我過來接你。”聽上去牧長覺已經上車了,正把車門關上。

“不用了,這個時間車多,”燕知低聲拒絕,“地鐵可能更快點兒。”

“不是快慢的問題,”牧長覺的聲音放得很柔和,“你不動了,坐著等我過來。幾分鍾,好不好?”

燕知看著時間。過了八分半的時候,牧長覺從醫院的人流裏大步走過來。

他把燕知從椅子上帶起來,“等急了?”

燕知沒看他,搖搖頭,“沒有。”

上了車之後,兩個人都安靜了一會兒。

牧長覺先開的口,“今天還順利嗎?”

“挺好的。”燕知看窗外,“沒什麽事兒。”

“燕老師,”牧長覺趁著紅燈搓了搓他的手,“出什麽事兒了,你跟我說。”

燕知想了想,最後說:“我沒準備好,等我想好的時候我會跟你說。”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想好。

他要怎麽告訴牧長覺他的爸爸曾經用兩個父親的名義,要求他們分開?

這個事兒已經過去了。

裏麵的細節燕知不想去細究,他怕他越去想牧如泓那些話,就越覺得很多事情隻是自己空想。

沉默一直持續到燕知公寓門口。

牧長覺摸摸他的眉骨,“我就在樓下。”

“好。”燕知輕輕把門關上了。

他打開電腦回了幾封郵件,列了新基金申請的大綱。

手頭上一空下來,他就想起牧如泓那些話。

燕知拉開書櫃想拿裏麵的威士忌,又想起來還在用抗生素,隻能把酒又放回去,從冰箱裏倒了一杯舒化奶加熱。

舒化奶是牧長覺新買的,比一般的牛奶要甜一些。

燕知一開始以為自己心裏那種焦躁是憤怒或者傷心,但他在房間裏走了兩圈,感覺並不是。

得病這麽多年,燕知最擅長的就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分析自己。

他發現自己在想牧如泓是怎麽知道自己跟牧長覺在一起的。

曾經他一直以為這個問題不值得思考。

但現在他要想。

就像是串起實驗數據的時間線,他要完完整整地把這件事想起來。

他從小就黏牧長覺,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到他十好幾歲了,生病了還是牧長覺喂飯,做了噩夢還是照樣往人懷裏撲。

兩家的家長早就見怪不怪了。

海棠有時候還跟支璐開玩笑,“我看牧長覺就是你家的童養媳,也不知道這伺候人的天分是哪來的。”

所以一定是更越界的事情。

燕知上了大學之後,班裏的同學都比他大一些。

雖然他不怎麽住宿舍,但是跟幾個舍友關係都很好。

跟男孩子在一起,他很快就被火速普及了男人女人的快樂是怎麽來的。

燕知跟牧長覺偷偷在一起的時候,已經在國內上到大三了。

每次他跟牧長覺說想要他,牧長覺就哄他。

牧長覺不止台詞說得好,每次輕輕鬆鬆就能讓燕知舒服。

但是後來燕知有個舍友出櫃了,跟燕知說了男的跟男的其實也可以和男的跟女的差不多。

燕知太好奇了,回去問了牧長覺。

牧長覺就溫柔地問他:“誰跟你說的?”

“所以你知道。”燕知當時詫異而失落,“你知道怎麽‘真的在一起’,但是你不願意和我?”

“我為什麽不願意?”牧長覺耐心地跟他解釋:“你年紀還小,身體也受不了。”

燕知覺得這是瞧不起他:“我成年了還小?我怎麽受不了?”

他氣得說胡話:“如果你不願意,我就去找願意的人。”

“燕天天,你再說一遍。”牧長覺隻是語速稍微快了一點,並沒有特別的語氣。

燕知跟他炸毛了,“你不喜歡我,也不許別人喜歡我嗎?我告訴你,學校裏喜歡我的人海了去了!”

那天他被牧長覺按進一團團柔軟的被子裏,把枕頭咬的全是口水,仍然壓不住一聲聲的悶哼。

那張床是他倆從小一起睡的,年頭久了,一晃就“嘎吱”響。

他後來知道哪怕是那一次牧長覺也沒有徹底放開,到底還是顧及他的身體,克製著安撫了他。

當時他雙腿抖得走不了路,是牧長覺抱下樓吃晚餐的。

海棠看著牧長覺把燕知放到椅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果汁,“牧長覺,叫牧如泓來吃飯。”

燕知立刻扭頭看牧長覺。

支璐剛到家不久,進門的聲音他們聽見了。

之前牧如泓說那天出差,下午家裏應該隻有他倆。

所以他倆甚至沒關臥室的門。

牧長覺輕輕壓了一下燕知的肩膀,問海棠:“我爸在哪兒?”

牧如泓拿著一本書從書房出來,伸了個懶腰,“今天晚上大藝術家給我們準備了什麽好菜?”

“別做夢了,都是張姨按天天口味做的。”海棠摸了摸燕知的頭發,“難得兩個孩子都回家。”

牧如泓把書放在沙發邊,笑著朝餐桌走過來,“我們家海棠大人和天天大人當家做主,小的我跟牧長覺當牛做馬。”

這種玩笑他們常開。

牧如泓看上去和往常也沒什麽不同。

燕知當時鬆了口氣。

如今才想起來,書房就在牧長覺臥室的正下麵。

燕知的臉慢慢燒了起來,好像身體又在起高熱。

他首先將這種感覺分析為羞恥。

但哪怕時至今日,燕知不認為自己有錯。

哪怕在最痛苦的時候,他也沒有一天覺得自己愛牧長覺是錯。

他隻是想起來牧長覺。

他們重見之後就隻真正有過一次,也是燕知印象中牧長覺唯一的一次不克製。

從前他總是說他還是孩子,說他還在長身體。

“我成年了!”燕知憤憤不平,“我到八十歲你也覺得我是孩子。”

某種程度上牧長覺是對的。

燕知那時候就是個孩子。

隻是他自己不知道。

但二十八總不是孩子了。

燕知皺著眉壓抑心裏的欲望。

他分析了很多遍仍然不能相信。

在這種時候,他的身體居然比他的大腦記得得更多。

他咬著牙。

牧長覺就在他樓下。

就像是牧如泓當時在他倆樓下。

何況學校公寓的地板不可能跟牧家的別墅比。

他可能哼一聲就會被牧長覺聽見。

“牧長覺。”燕知在心裏默念。

他極力克製著解開襯衫最上麵的扣子,把嗓子裏的嗚咽壓下去。

“燕老師。”牧長覺最不該在這個時候響應,“開門。”

燕知平複了幾秒,披上沙發邊的毯子,把門拉開一條縫,“什麽事?”

牧長覺看著他潮紅的臉蛋,伸手要摸他的額頭,“不舒服嗎?”

他的手指帶著讓燕知敏感的氣息,幾乎讓他打了個寒顫。

燕知微微向一側躲開,“沒事兒,你早點休息。”

牧長覺的眼睛慢慢眯起來,看了他一會兒,“你在忙什麽呢?”

這種時候燕知隻慶幸世界上沒有讀心術這種東西,讓牧長覺聽見自己心裏那些不堪入目和難以啟齒。

他抿了下嘴唇,“沒忙。”

牧長覺深以為然地點頭,“我剛才好像聽見了你喊我,上來看看,以免言而無信。”

他在說那天的拉鉤。

燕知確實喊過牧長覺,隻是沒聲音。

他的最後一點自持被那句“聽見”輕而易舉地勾斷。

如果連他心裏想的牧長覺都能聽見。

那他一定全聽見了。

他向上伸手摟住牧長覺的脖子。

毯子滑到了地上。

牧長覺很輕鬆地挽起他的腿,把燕知從地上抱了起來。

燕知扶著牧長覺的肩膀,控製不住地想要汲取什麽他分析不出來的東西。

直到被咬破了嘴唇,牧長覺也一直縱容著他。

燕知嚐到血味要後退,牧長覺沒讓,“沒關係,不疼。”

燕知就相信,一進再進。

最後燕知累了,趴在牧長覺肩頭上。

等燕知慢慢緩過來一些,牧長覺揉著他的眉骨,聲音非常輕,“你告訴我,是誰欺負你了?”

燕知愣了一下,眼眶紅了,躲進牧長覺的頭發裏,“除了你,沒人能欺負我。”

“是我欺負的?可給我們委屈壞了是不是?”牧長覺拍著他的背,把他抱到了**,“不難受了。”

等燕知在他懷裏呼吸變得慢而輕,牧長覺伸手把燕知放在床頭的手機拿了起來。

他單手拍哄著熟睡的燕知,翻了幾個常用社交軟件,最後停在短信界麵。

牧長覺盯著那條約見信息的號碼看了半分鍾,把新開的後台退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