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合一)

牧長覺真就在燕知沙發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燕知極為罕見地睡過頭了。

一睜眼手機顯示六點半,而他都不記得鬧鍾響過。

他這一覺睡得很舒服,甚至在被子裏又磨蹭了兩分鍾,不想起來。

但是他上午約了跟薛鏡安的見麵,總還是要去實驗室。

燕知穿衣服的時候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動作不由微微一頓。

“醒了?”牧長覺的聲音在問他。

燕知快速地反應了一下,想起來昨天晚上牧長覺確實是在他家留宿了。

而且就算牧長覺已經走了,燕知現在也不擔心別人看見自己。

“嗯。”燕知沒回頭,繼續給襯衫係扣子。

“這兩個坎肩兒,你挑一個喜歡的。”牧長覺兩托各著一條羊絨背心,“別的我先給你收一邊了,有點擋事兒。”

燕知沒好意思仔細打量,隨手拿了其中一件千鳥格的,“這個就好。”

“我也喜歡那一個。”牧長覺把另一條收起來,“燕老師,今天上午忙什麽?”

“我上午約了個新的學生,”燕知把背心從頭上套下來,低著頭拽平衣擺,“這次我會把時間控製好,下午不會像上次那樣耽誤去劇組了。”

“正好我上午沒安排,我跟著你去辦公室可以嗎?”牧長覺靠在臥室光禿禿的門框上,征求他的意見。

燕知感覺這種場麵在他拍戲上不一定用得著。

但是牧長覺對背景調研的執拗程度他也了解,所以沒像上次那樣回絕,“我沒問題,但是我要征求一下學生的意見。”

“那當然,非常合理。”牧長覺欣然同意。

燕知從他身邊過去的時候看見他眼睛有些浮腫,眼白也泛紅了。

他克製著關心,“沒休息好?”

“沙發有點軟,但還好。”牧長覺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肩,“我也不像小朋友,覺少。起來把衣服收拾了收拾。”

燕知昨天八點多就睡了,早上六點半才起。

他臉有點熱,“那沙發是學校配的,可能年頭也早了。”

“這沒什麽,正好今天下午有熬夜戲碼,”牧長覺衝他笑笑,“正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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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知詢問可不可以帶著牧長覺一起談話的郵件裏,薛鏡安簡單秒回了一個“那太好了”。

在她進來的時候,燕知又跟她說明了一下,“這是我同事牧長覺,因為有一些角色塑造的需要,他想要旁聽我們的對話,但對於內容他是絕對保密的。”

“完全沒問題,”薛鏡安大大方方地回答:“我磕你們的cp很久了。”

一句話裏有倆生詞。

燕知不知道“磕”和“cp”是什麽意思。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牧長覺。

牧長覺一直保持著傾聽的姿態,在女孩說了那句話之後也沒有任何神態的變化。

燕知估計那句話沒什麽特別的意思,隻是稍微清了清嗓子,“好,那我們就說正事兒。”

哪怕放在風華正茂的年輕女孩當中,薛鏡安也是出類拔萃的漂亮,尤其是目光中有種頭腦清晰的敏銳犀利。

燕知一開口,她立刻就撿出來她覺得最重要的事,“如果您對我父親有任何成見,或者擔心受到我父親的任何影響,都不用勉強收留我。我退學也沒關係。不搞科研,我也有的是路走。”

她語氣挺強硬的,眼睛卻沒看著燕知。

“那些事對我不重要。”燕知似乎完全沒介意她的態度,“你父親怎麽樣,你退不退學,都跟我沒關係,不屬於正事兒。”

房間裏的另外兩雙眼睛一起望著他。

燕知在工作的時候習慣了完全屏蔽情感,對於他們的注視非常坦然,“我想聊的正事兒,指的是你對從免疫跨到神經的困難接受程度,以及對可能後果的容錯率。”

他想了想又糾正,“你接受退學說明你有能力承受消極後果,這很好。”

他幾句話把薛鏡安的認知刷新了,“燕老師,你知道我爸的情況和我的處境嗎?如果我來你實驗室,基金委那幫孫子很難說不針對你。”

“這是我要處理的問題,不需要和你溝通。”燕知在這種事上不拐彎抹角,“你看過我發表的文章嗎?”

“看過。”薛鏡安答得幹脆,“從您博士期間發表的七篇一作文章到博士後期間的全部文章,我都通讀過了。”

“好。”燕知覺得這樣聊天就輕鬆多了,“那你對哪一部分最感興趣?”

他現在的工作主體是博士後時期的延續。

薛鏡安的興趣是他對接下來工作安排的重要參考項。

“成癮。”薛鏡安早就準備好了答案,“您在博士期間發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關於解除古典製約的。後續的係列文章,包括非藥物性物質的渴求抑製和對精神渴望的主觀抑製,都很有意思。”

聽到這,燕知就覺得這姑娘做學問確實已經上道了,但還是進一步詢問:“你覺得你可以消化百分之多少?”

這次薛鏡安思考了一會兒,“神經方向的實驗隻看文字方法還是有點抽象,這一部分我大概可以看懂百分之七十。但是文章的立意故事性很強,我基本是可以完全看懂的。”

“請說說看,”燕知稍微放鬆靠在椅子上,“你對立意部分的想法。”

“現在做藥物成癮的人很多了,對我來說有點無聊。您那部分工作最吸引我主要因為它是關於非藥物成癮的。”薛鏡安凝聚了一下語言,“就好比愛上一個忘不掉又得不到的人,在我看來比藥物戒斷疼一百倍。”

“如果能戒掉不應該存在的感情,某種程度上不是be美學嗎?”

燕知不太確定什麽是“be”,但“美學”應該是好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另一個問題,關於你接下來的規劃。你選的這個方向我還有一些前期未發表的數據。你還有大概兩年的時間,我預測實驗部分是可以完成的。但是我們這個方向文章的投稿周期大概要將近一年,所以我還需要知道你對延畢的接受度。”

薛鏡安笑了笑,“我原來的老板想讓我拿著本科畢業證走人呢,我對延畢還有什麽接不接受?我現在能拿個博士的證兒都該叩謝學校不殺之恩吧。”

“最後就是關於你畢業後的規劃,現在你不用給我答案,”燕知稍微按下她的話,“隻是需要你思考這件事,有穩定答案的時候請告知我。”

薛鏡安“嗯”了一聲,忍不住地打量了一下桌子後麵的燕知。

燕知白卷發,透明框眼鏡,皮膚薄而蒼白。

整個人像是一張安靜冷漠的畫兒。

但是他今天穿著一件一看就很柔軟的千鳥格毛絨背心,讓他整個人的氣質柔和溫暖了不少。

他身上沒什麽煙火氣,卻被包裹著一層溫柔。

他談論工作的時候幾乎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態度也不算親切,卻能讓人有種安全感。

仿佛無論遇上什麽狂風巨浪,他也知道怎麽把船開出這片海。

很矛盾,他一麵很強大,一麵又讓人想保護。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再三提醒他:“燕老師,我跟之前的導師鬧得挺僵的,他跟院長關係很好。”

燕知正把整理出來的數據壓縮,抬頭看她,“你害怕他們找你麻煩?”

“我害怕他們找你麻煩。”薛鏡安臉上第一次露出一點猶疑,“這個姓鄒的院長上傑青的時候就想找我爸托關係,結果那一年他成果不夠被刷下去了。等我爸退休之後,他今年才評上的。”

“我知道了。”燕知開了一個新硬盤拷數據,“但如果你不擔心你自己,就不必擔心我。”

等了一會兒,他把拷好的數據遞給薛鏡安,“轉過來的第一個月不用做實驗,先做背景調研。相關的文獻按年份回溯,重點看我的引用。每周來我辦公室聊一下。現在還有什麽問題嗎?”

薛鏡安把硬盤雙手接過來,比剛來的時候顯露出更多的信任和依賴,“如果我每周中遇到額外的問題,可以來找您討論嗎?”

“當然,隨時。”說完最重要的,燕知的態度溫和了一些。

他甚至有些羞澀,“實驗室相關的問題可以直接問曉生,我跟他打過招呼了。實驗室的學生人都很好,他們也會非常樂意幫助你適應。”

燕知給實驗室打了個電話,把楊曉生喊過來,讓他帶著薛鏡安去安置座位。

辦公室的門被帶上,房間裏隻剩下燕知和牧長覺。

剛剛在燕知跟薛鏡安談話的過程中,牧長覺一直安靜地看著他,存在感極低。

但是現在事情辦完了,燕知莫名覺得房間裏有些低氣壓。

他給自己接了一杯熱水,也遞給牧長覺一杯,“我的工作,是不是比牧先生想象中要無趣?”

“不會,”牧長覺搖搖頭,“非常有趣。燕老師如此舍己為人,三言兩語就能施展的人格魅力遠遠超乎我有限的想象力。”

燕知沒能一下子理解他的意思,隻是端著熱水靜聽。

“我一直以為燕老師隻是意氣風發年少有為,”牧長覺依舊保持著溫和的微笑,“沒想到每一次都能刷新我的認知。”

“你到底想說什麽?”燕知的背慢慢繃直了。

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但他很清楚牧長覺在不高興。

“剛才你們聊的內容,我也非常感興趣,想向燕老師討教。”牧長覺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燕老師”。

“哪一部分?”如果是討論工作,燕知就沒那麽緊張。

他端著水坐下,剛好和牧長覺形成一個對角。

“燕老師總說科研始於興趣,那我想問關於燕老師做得最成功的課題……”牧長覺也向後靠在了沙發上,用一種無比輕鬆地語氣詢問燕知:“燕老師當年,是要戒掉什麽不存在的感情?”

安靜。

“那個課題,是我導師交給我的。”燕知手裏的紙杯被捏得微微變形,“我當時手上隻有一個項目,而且做得很集中,所以出成果更快一些。”

牧長覺若有所思地點頭,“我不太懂科研領域的事,但是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康大這兩年的畢業形勢,神經方向隻要發一篇一區文章就可以保證博士學位。燕老師提前畢業一年,能發七篇代表作,難道隻是因為集中?”

燕知回避了他的視線,“我當時也沒有別的事情幹,總不能一件事也辦不好。”

牧長覺臉上的笑容稍微僵了半秒,聲音輕而溫和,“你怎麽會一件事也辦不好?你事業和人際都很會處理。除了你自己的身體,你還有哪件事沒辦好?”

燕知的目光有點茫然。

他感覺牧長覺從今天早上起來就有點說不上來的情緒。

現在他更確定了,牧長覺就是在跟他生氣。

“牧先生還有別的事兒嗎?”燕知滑動了一下鼠標,盯著空白的桌麵,“我要工作了。”

他不想爭吵。

因為他沒立場跟牧長覺吵。

如果牧長覺覺得自己惹他生氣,就不應該留在這裏。

他剛剛被牧長覺的話一激,感覺肚子隱隱的有點疼。

燕知又喝了幾口溫水想壓一壓,卻於事無補。

他想讓牧長覺走,然後自己去弄點藥吃。

幻象就不會這樣。

幻象從來不跟他吵架。

“我等會兒要見別人,牧先生可以先去忙。”他看牧長覺不動,又委婉地提醒。

燕知不知道自己嘴唇已經白了,隻覺得後背上慢慢在滲冷汗。

牧長覺看了他一會兒,從沙發上走過來,“怎麽了?”

“沒事兒,沒怎麽,”燕知坐在椅子裏有點動不了,“就是有工作要做。”

牧長覺在他身前蹲下了,摸了一下他的手,“不著急了,跟我好好說,是怎麽不舒服?”

“我沒不舒服。我隻是想工作。”燕知把手抽出來,“你不是問我怎麽能四年發別人七倍的工作嗎?這就是我的工作節奏。”

“我問錯了,”牧長覺輕輕捋他的小臂,“不動氣,我問錯了。我剛才聽你們說的那些,有點心急。”

“你急什麽?”燕知用一種近乎冷漠的語氣問他:“關你什麽事,牧先生?”

他多希望牧長覺無法察覺他聲音裏的顫抖。

“好,不關我的事。”牧長覺頓了一會兒才開口,“那我現在就是個普通同事,你不舒服,我也不能幹看著,對嗎?”

燕知沒吭聲。

他也實在是疼得有點說不了話。

牧長覺揉揉他的手指,“你告訴同事,同事把你氣得怎麽不舒服了?”

燕知終於忍不住捂肚子了,“疼。”

他疼得有點迷迷糊糊的,感覺身前的人又溫柔起來,符合他的設定了。

牧長覺試探地把他往懷裏護,“放鬆點兒,不動氣了,怪我。”

一句多的他也不敢問。

昨晚看的體檢報告一字一句地紮在他心上。

燕知的循環消化呼吸,就沒有一樣是完全沒問題的。

牧長覺小心護著燕知死壓著的小腹,“中午我讓小陳把飯送過來,我們在這兒吃行嗎?”

燕知出了一額頭汗,全貼在牧長覺側頸上,“牧長覺,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牧長覺深吸了一口氣,極輕極慢地呼出來,“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燕知眨了一下眼,把牧長覺的襯衫領子弄濕了,“你什麽都不知道。”

牧長覺替他壓著點肚子,把他沒輕重的手挪開,“怪我,我的問題。”

燕知小時候就有過腸道應激。

他第一次要跟牧長覺出國玩的前一天,激動得上吐下瀉,結果鬧得兩個人都沒去成。

燕知本來就挑食,肚子一難受更是地獄級別的難喂。

“反正都得吐了,你還逼著我吃。”他委屈地抱怨,“牧長覺,你對我不好。”

“我保證揉揉就不難受了,”牧長覺並不放棄,“這次肯定不會吐。而且出去玩的機會多得是,天天還擔心我出去玩不帶你嗎?”

牧長覺的保證就是有用,那次之後燕知就沒吐了。

那幾天都是牧長覺一口粥一口菜地哄著吃的,沒任由旅行落空又生病的小燕同學因為傷心食不下咽。

“沒事兒啊,揉揉不疼了。”牧長覺一手護著燕知,一手跟陳傑發消息。

“吃藥嗎?”他輕聲問肩頭的燕知,“我給你拿?”

燕知搖頭。

他隨身隻帶一種藥。

現在也不想吃。

“到沙發上躺會兒嗎?”牧長覺看他實在是虛弱,低聲問他。

燕知沒回應。

陳傑進來的時候就看見燕知蜷在沙發裏,消瘦的身型幾乎完全被牧長覺的大衣掩住了。

雪白的卷發被汗沾濕了,散落在深色的沙發上,顯得燕知的臉色尤為蒼白。

“怎麽了?”陳傑聲音放得極輕,把幾盒不同種類的腸胃藥從包裏往外掏,“早上不還說讓我帶他愛吃的,怎麽突然不舒服了?”

“我說錯話了。”牧長覺破天荒地跟陳傑解釋了一句。

陳傑看了他一眼,“上次我就感覺出他腸胃不太好了,吃飯好難。所以那時候我說讓牧哥你別嚇他。我家小貓就這樣,吃飯跟鬧著玩兒一樣,嚇唬一下三天都吃不好。”

牧長覺回給他一眼。

陳傑一個激靈,也沒住嘴,“燕老師身體不好,你就不能讓讓他?你千方百計讓他跟你一起工作,總不是為了氣他?”

牧長覺麵無表情地沉默了幾秒,淡淡問他:“那你說說,我怎麽千方百計的。”

“那誰知道啊?”陳傑低頭小聲嘟囔,“我也沒有這種自己身兼主演製片出品和編……”

“你準備換工作了?”牧長覺從胃藥裏挑出來一包衝劑,兌好冷熱水之後抿了一口試溫度。

陳傑話鋒一轉,“這個衝劑我跑了三家藥店才買到含蔗糖的寶寶專用,大人喝的都是苦的。”

“你把熱水袋充上電。”牧長覺交代完陳傑,蹲在燕知身邊輕輕捋後背,“喝點藥再睡。”

燕知沒醒,往沙發角落裏麵蜷,皺眉,“難受。”

“我扶著喝,是甜的。”牧長覺聲音極低地勸說:“慢慢的,我們喝一點就休息。”

牧長覺扶著他起來的時候,燕知沒反抗。

他喝過太多這樣的“藥”。

哪怕隻是安慰劑,也好像總有些效果。

哪怕口幹舌燥地醒來,嘴裏也似乎殘存著一點甜味。

他枕著牧長覺的肩,小口小口抿了半杯藥,又出了一頭汗,幾乎是累得昏睡過去。

陳傑在旁邊看得大氣都不敢喘,用氣聲問:“燕老師的身體怎麽會這樣啊?這怎麽才能養好啊?”

牧長覺擔心燕知喝了藥躺不下,直接把人抱到了腿上,一手攬著,一手輕輕給他揉著下腹。

燕知呼吸又慢又深,幾乎有些吃力。

陳傑一看牧長覺完全不避自己了,膽子重新大起來,但聲音還小著,“燕老師這頭發,肯定不是無緣無故的。多教人心疼,你別惹他了。”

牧長覺半天沒說出話來,吸了口氣屏住,“上次我說讓你查他和同行人的出入境記錄,查到了嗎?”

陳傑的姨夫原先是市公安局的小領導,退休之後也還有點人脈,跟刑警大隊和出入境管理局都能搭上一點邊。

“怎麽說呢……燕老師當年以‘燕知’的姓名離境的時候是跟著母親同行的。直到今年,他才第一次返境,而且並沒有同行人。‘支璐’這個名字和之前的醫院治療記錄是一致的,沒有符合年齡性別的入境記錄。”

陳傑撓撓頭,“至少從現在看,燕老師的媽媽出國之後就沒回來了。”

牧長覺目光凝重地思考了一會兒。

他印象裏支璐身體一直不好,沒理由孤身一人留在國外。

如果她沒跟燕知一起回來,最好的情況也隻能是她在國外建立了新的家庭。

“另一件事呢?”牧長覺看了一眼懷裏沉睡的燕知,“九年前醫院的事。”

陳傑撓撓頭,“我讓我姨夫幫我找人查了存檔,就寫得跟當年報道一樣的。係醫鬧引發的高墜事件,受害人當場死亡,嫌疑人逃逸半年後被抓住了,一審死緩二審死刑,六年前就執行了。”

牧長覺想了想,“有寫醫鬧的原因嗎?”

“太具體的看不了,隻能說打聽了打聽。大概是嫌疑犯的兒子是燕醫生的手術病人,幾代單傳結果在手術台上沒救回來。我姨夫說那一家人絕對在上麵有人,不然不會一出事立刻封鎖消息,而且一審還隻是死緩。”陳傑有點心疼地看著燕知,“燕老師那時候肯定嚇壞了。”

牧長覺無從得知燕知當時怎麽樣,因為燕北珵出事之後,燕知就跟支璐一起人間蒸發了。

而牧如泓麵對他一次次的追問,答案都是一樣的,“你別想了。你如果真的愛天天,就應該允許他回避不好的回憶。”

無論牧長覺如何嚐試說服他,總是被反問得啞口無言。

“你們為什麽總認為我知道他們在哪兒?難道天天會跳過你聯係我?”

“你總覺得人家需要你,可是人家這麽長時間都不聯係你,對你來說不能說明問題嗎?”

“天天是個孩子,換個環境很快就會適應。你總是想去打擾他,你不自私嗎?你們兩個男孩子,能怎麽樣呢?”

海棠也問過牧如泓。

海棠心高氣傲一輩子,眼皮子裏揉不得一粒沙子,“牧如泓你不要自以為是,人家兩個孩子的人生你有什麽資格插手?牧長覺要見天天,他倆見麵之後怎麽處理這些問題,是人家倆孩子自己的事情。”

“牧長覺是我兒子,燕征天是我看著長起來的。我對他一點兒不比對牧長覺差,他要什麽我沒給?你敢說我對他問心有愧嗎?”牧如泓把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那你如果知道他們在哪兒,為什麽不能告訴我們呢?支璐身體不好,天天還那麽小,他們娘兒倆在國外無依無靠的,你於心何忍啊?”海棠皺著眉問:“牧如泓,你什麽時候變成這種人了?”

“天天不小了,過了十八早就是成年人了。他跟你兒子做了什麽你知道嗎?”牧如泓和她針鋒相對,“而且支璐和天天不是我們家的人,你犯得著為了外人成天跟我吵吵嗎?那是你該管的事兒嗎?人家用你管?”

“我覺得他倆如果沒害人,做什麽我都支持。”海棠用力點了點桌子,毫不示弱,“你這種打著‘為你們好’旗號的惡意隱瞞,才是多管閑事。”

這場家庭爭端隨著牧長覺的一次片場事故畫上了句號。

海棠最後一次問牧如泓,“他們在哪兒。”

他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但也隻是搖頭,“我的確不知道。支璐隻是讓我替她們找人辦緊急出境,善後的事情都是他們自己對接的,沒經過我。”

海棠把一紙離婚通知書甩在他麵前,“天天不是你的家人,那我也不當你的家人了。”

牧長覺早就從牧家搬出來了。

但他每每午夜夢回,也總是想給牧如泓的問題找個答案:那個幾天看不見他就鬧脾氣的燕天天,遇上那麽大的事,怎麽會離開幾年都不找他?

小時候燕天天跟他玩捉迷藏,都會故意躲在隻能被他找到的地方。

可他掘地三尺地找,怎麽會找不到呢。

牧長覺想不通,燕征天到底去哪兒了。

牧長覺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跟陳傑交代:“我總覺得這個事兒還是有問題,如果有可能,還是想辦法查出來出事那天的具體情形。”

燕知靠得有點腰酸,惺忪中轉身摟住牧長覺的肩頸,“肚子不舒服。”

牧長覺難得被他主動抱一下,蹭了一下他的額角,“睡吧,沒事兒,我給揉揉。”

陳傑感覺自己有點多餘,又擔心缺個人端茶倒水,“我跟劇組說一聲吧,今天下午歇了?”

牧長覺看了一眼表,“嗯,照常計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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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知剛恢複意識的一瞬間是舒服的。

他順應著肌肉的自主行為,把胳膊裏麵的溫暖和安全下意識地摟緊。

但是摟著摟著,他的動作就頓住了,“……”

他正以一種極親密的姿勢靠在牧長覺懷裏,而且兩隻手都沒閑著,緊緊抱著人家的脖子。

他睜開眼。

辦公室外麵的天都黑了。

他又放鬆下來。

牧長覺肯定早走了。

他下午還有戲,也不至於讓整組的人為他耽誤。

燕知靠在牧長覺懷裏,冷靜地組織群發給劇組的道歉短信。

“你怎麽不叫我?”

“你睡得這麽熟,我能叫得醒嗎?”牧長覺慢悠悠地回答他。

燕知知道幻象是不可能突破夢境和現實的,也不跟他追究。

他在牧長覺肩窩裏蹭了蹭臉上的碎發,“累。”

“睡一天了還累?”牧長覺笑著歎氣,“還累就繼續睡。”

燕知按著牧長覺的手,在自己肚子上小幅度地揉動了一下。

“還難受嗎?”牧長覺的手順著他輕輕揉。

“不難受了,”燕知像個剛睡飽的小貓一樣,使勁往他懷裏鑽了鑽,“揉揉舒服。”

“餓不餓?晚上想吃什麽?”牧長覺低沉的嗓音就在他耳邊。

燕知伸了個懶腰,肆無忌憚,“不吃,吃了難受。”

“我陪著吃成嗎?”牧長覺問他。

“你陪著我就得吃啊?”燕知笑了,“影帝也有官威嗎……嘶。”

“怎麽了?又疼了?”牧長覺捂著他的肚子沒敢動。

“沒事兒,你這麽緊張幹嘛?”燕知又笑,“一個姿勢久了腰有點酸而已。”

“那現在起來,我開燈?”

“不要。”燕知又拒絕,“還想躺會兒。”

哪怕是他獨自躺在沙發上的空乏幻象,他也想多賴一秒算一秒。

“那我給揉揉腰?”牧長覺輕聲問。

“準了。”燕知睡飽了,精神很好,“小覺子有眼力見兒,加封覺貴賓。”

“小覺子……”牧長覺一點被冒犯的意思都沒有,輕笑著,“另外,貴賓是狗。”

“你不喜歡?”燕知沉思片刻,“那褫奪封號,貶為薯片。”

“還沒睡醒?”牧長覺給他揉著腰,“什麽口味的薯片?”

燕知又在心裏仔細權衡了一會兒,“草莓。”

“你又不過敏了?”牧長覺的回答讓燕知稍微皺了皺眉。

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但應該不會不對。

他換了一個話題,“我下午把劇組的時間給睡過去了,我得給人說一聲道個歉。”

“不用。今天下午劇組沒開工。”一種熟悉的輕描淡寫讓燕知心裏涼了一大截。

他問:“你怎麽知道的?”

“中午劇組發了通知,臨時取消下午的拍攝,你應該也已經收到了。”

燕知沒說什麽,手腳冰涼地打開手機。

屏幕燈光在黑暗裏顯得尤為刺眼,通知欄最上方赫然是節目組的臨時通知:今日設備故障,停拍一天,照常計薪。

他手裏的汗幾乎讓手機滑得握不住。

不能亂。

燕知簡直能感覺到腎上腺素一瞬間的迸發,快速流動的血液仿佛在拉抻他的瞳孔,爭先恐後地一湧而上。

他本該條理清晰的大腦被衝得一片空白。

“怎麽了?”牧長覺在問他。

燕知沉默著起身打開燈。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兩個人都有點睜不開眼。

牧長覺的襯衫已經被他蹂、躪得麵目全非了,人卻仍然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上。

燕知站在沙發一步之外,“不好意思牧先生,我認錯人了,剛才冒犯您了。”

牧長覺背光望著他,神情晦暗不明,“認成什麽人了?”

燕知眨眨眼,咬住了拇指,聲音含混不清,“一位舊人。”

“一位舊人。”牧長覺點點頭。

他起身站到光下,稍理了一下襯衫上的褶皺,“燕老師那位舊人……也是影帝,名字裏也有‘覺’,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