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合一)

在去醫院體檢的路上,燕知先開口,“那天你問我的問題,我仔細想過了。”

他是角色指導,上次討論的問題隻說了一半。

他不應該在工作中摻入過多的情感,否則就太過不專業。

牧長覺扶著方向盤,確認了一眼燕知的安全帶,“嗯,燕老師請說。”

“趙樓會不會用另一段感情來治療自己,”燕知平靜地目視前方,“我的答案是‘不會’。”

“為什麽呢?”牧長覺耐心地問道。

“因為用另一個人的感情來治療自己的情感矛盾,對所有人都不夠尊重。”燕知的目光稍微垂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個劇本裏,趙樓的設定是一個會用過度工作來回避感情的人。在他自己……生病的那個狀態下,他不記得江越,甚至會拒絕江越本人的追求,他……”

燕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

他明明想得很清楚,非常客觀地基於趙樓的根本人設。

但他說起來心裏難受。

“可以了,不說了。我問得有問題,我問錯了。”牧長覺輕聲說:“我那天腦子有點兒亂,不該問這種問題。”

燕知也不想說了。

他一直望著窗外,到醫院的一路上都沒跟牧長覺說過什麽話。

他倆到了醫院要先抽血。

燕知還是害怕針,一直垂著眼睛不去看。

“燕老師,咱們學校的論壇怎麽登你知道嗎?”牧長覺在他旁邊蹲下,捧著手機給他看。

燕知的手被止血帶綁著,很緊張,“嗯?”

“我弄了幾次密碼,總是提醒我驗證校內身份。”牧長覺把手搭在他膝蓋上,溫暖傳遞了過來。

燕知把他手機頁麵上的說明讀了一下,“就是要往你的校內郵箱發一個驗證鏈接,你注冊了校內郵箱嗎?”

“學校應該不會給我開郵箱,要不然用燕老師的郵箱幫我驗證一下?”牧長覺很客氣地征求他的同意,“不方便的話我再想辦法。”

“沒關係。”燕知低頭給他弄郵箱驗證,再一抬頭血已經抽好了。

他按著出血點往休息區走。

牧長覺很不經意地隔在他和人群之間。

兩個人在休息區坐下,牧長覺給燕知遞了熱包子和甜豆漿。

燕知一個手壓著胳膊,另一個手有點不方便,拿著包子就拿不了豆漿。

“沒事兒,我給你拿著。”牧長覺在坐下之後仍然用手護在他一側,“你慢慢吃,不著急。”

燕知靠在休息區的長椅上,拿著一個素包子慢慢吃。

他喝了一口豆漿,舔舔嘴唇,“我陪牧老師來做檢查的,怎麽弄得我好像很能添麻煩?”

“添什麽麻煩?”牧長覺淡淡地問他:“你不吃我就還得背著這些,燕老師吃了是幫我減負啊。”

他說話的時候隻是漫不經心地看著燕知,那種近乎於禮貌的玩笑語氣幾乎讓人覺得他倆隻是關係不錯的朋友。

燕知一開始還擔心自己吃東西慢。

牧長覺在一邊看手機,偶爾問燕知幾個關於論壇的問題。

他那個不緊不慢的樣子讓燕知也慢慢急不起來了,兩個素包子幾乎吃了半個小時。

燕知就是知道自己吃不快,平常很少花功夫在這種需要細嚼慢咽的食物上。

等他吃完了,牧長覺還是不著急走,“再坐會兒,剛吃完。”

他不急燕知都要急了,“這些體檢項目都得排隊吧?我看清單上麵又那麽多項目,會不會一天做不完?”

“我們是提前預約的,不用排隊,到了可以直接檢查。”牧長覺跟他商量,“我們就隻再坐五分鍾,好不好?”

燕知坐在長椅上,也不知道跟他聊點什麽,幹坐著又有點難受,就把那天田中誌跟他說的那個學生的事跟牧長覺簡單提了幾句。

說完他又有點後悔,“我是不是不該跟你聊這些不相關的?”

牧長覺全程沒有打斷他,等他問才說話:“不會不相關,燕老師在生活工作上的事兒都跟我相關。”

他又加上,“角色需要,我希望燕老師肯多跟我分享。”

“我感覺我可以處理這件事,但是田老師的態度又很擔心。”燕知看牧長覺,“因為我確實對國內的很多規則沒有那麽熟悉,所以我想問你的看法。”

他低著頭,把最後一句話咽下去:除了你我也沒什麽人可以問了。

牧長覺思考了一會兒,“如果是對於熟悉的人,我會建議他們聽從田老師的建議,避嫌。對於不相幹的人和燕老師,我會建議聽從本心,自己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燕知聽見自己被歸到和不相幹的人一類,幾乎是一個本能的防衛動作,兩隻手都搭在了肚子上。

“對於不相幹的人,是因為我不在乎他們的處境,沒必要違逆他們已經有偏好的決策。”牧長覺繼續說:“對於燕老師,我不需要你對自己的想法有任何顧忌。”

燕知有點聽不懂了,“你是說你支持我這麽做?”

“我不知道燕老師對自己的認知是怎麽樣的,至少我無條件地信任你的能力。”牧長覺又給他新倒了一杯豆漿,“別人做不到的事,燕老師總是可以。”

“我希望你,”他稍微停頓了半秒,“不要懷疑你自己。”

燕知難以克製地看著他。

在目光從牧長覺身上挪開的一刻,他立刻掩飾著低頭喝豆漿。

皮筋在他頭發上綁著,他下意識地摸左手手腕。

他還是跟牧長覺說得太深了。

牧長覺總是這樣。

他好像除了跟劇本相關,很少問燕知自己的事。

楠諷

但燕知不知道為什麽就好像會情不自禁地跟著他那些無關緊要的話往深裏說。

燕知是無從傾訴的。

但如果牧長覺是地球上僅剩的一個人,他也不能告訴他自己的秘密。

就好像燕知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動畫電影,牧長覺擔當了裏麵重要的配音工作。

電影中的主角被荒野女巫布下保守秘密的詛咒,每當她試圖吐露真心就會失去聲音。

當時燕知蜷在牧長覺懷裏,看得無聊極了,“不能用嘴巴說的話,她可以寫下來啊。”

後來他看著看著睡著了,再睡醒就在牧長覺**,被摟得喘不上氣來,“牧長覺,好悶……我能不能給你下一個‘鬆手’咒啊……”

直到他自己的聲音也被封印,燕知才明白很多東西不是旁觀起來的那麽輕易。

牧長覺確實說得沒錯,他倆幾乎沒什麽項目需要排隊。

上午他倆做完一大半檢查,中午燕知挑了一家醫院附近的漢堡店。

店裏隻提供冰的蘇打水和還原果汁,牧長覺拜托店員給把他帶的杯子刷一下,灌點熱水。

一開始店員嫌麻煩,加錢都不願意幫忙,後來牧長覺跟他說了句什麽。

店員一下就盯著他的帽子口罩兩眼放光,擦擦手給他遞了紙筆,不光把杯子洗幹淨,還給裏麵倒滿了蜂蜜水。

燕知感覺牧長覺是變了挺多。

過去牧長覺特別反感利用自己的公眾身份達成任何目的。

到任何公共場合,牧長覺都極其低調,跟在耀武揚威的燕知身邊,反而好像隻是個跟著明星的保鏢。

有時候牧如泓和海棠想讓他找人行點方便,牧長覺都隻是幫他們聯係一下對接,從來不親自摻合。

更不要說為了一杯熱水主動提出來給人簽名。

“累了吧?”牧長覺端著水回來了,放在燕知麵前。

“還好。”燕知確實還好。

他隻是跟著牧長覺。

牧長覺跟他說這個項目是幹嘛幹嘛的,他就說好。

因為他主要是陪著牧長覺來做檢查的,那肯定牧長覺要測什麽他就跟著測。

牧長覺檢查了一下一部分已經出來的報告單,“嗯,上午的沒什麽問題,還是有點兒貧血和營養不良。”

“你營養不良?”燕知一看牧長覺這身子板,頂多為了少年期的形象做了點減重,怎麽也不能和營養不良扯上關係。

他一想,也確實,可能減重減得太快了?

“嗯,我。”牧長覺笑了一下又抿住,“你把你那漢堡包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給我補補。”

燕知一看自己手裏的鱈魚堡,有點為難,“要不都給你吃?”

“我開玩笑的,燕老師別什麽都當真。”牧長覺把拌好的玉米沙拉推給他,“湊合吃點兒,晚上弄點兒正經的。”

燕知不知道鱈魚堡怎麽不正經了,低著頭默默吃。

他沒看著牧長覺的時候,牧長覺就看著他。

牧長覺的目光長久地落在燕知的頭發上。

柔軟的白色,還帶著一點小時候的自來卷,在他腦後紮成一個略有些淩亂的揪。

他早上紮得好好的,上午檢查要測腦電,頭發散開過,重紮的就有點不整齊。

燕知抬頭的時候,牧長覺也沒把視線挪開。

“你看什麽?”燕知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我頭上粘東西了?”

“是,粘了一片小樹葉。”牧長覺伸手,把不存在的小樹葉“擇”下來,“放”到了紙巾裏。

不知不覺燕知就把一整個鱈魚堡吃完了。

他反思自己在是不是牧長覺身邊總是胃口出奇的好,又或者是上午體檢確實體力消耗比較大。

“還吃別的嗎?”牧長覺好像一直都隻是在看著他吃,隻隨便吃了兩口沙拉。

“你不餓嗎?”燕知記得他剛說了自己營養不良。

“我刷脂。”牧長覺又吃了點羅馬心。

“營養不良還刷脂?”燕知總想結束對話,但是牧長覺的話又總能逗著他往下說。

“燕老師不讓刷?那我不刷?”牧長覺笑著問他。

燕知覺得自己果然問得多餘了,“我不懂,牧老師按自己工作計劃來,不影響體檢就行。”

下午的檢查要細得多,燕知沒想到還要查B超。

他對黏黏涼涼的耦合劑有點抗拒,就跟牧長覺說:“你去查吧,我在外麵等著。”

牧長覺考慮了一下,“那我也不查了,咱們直接下一項吧。”

“不行,你怎麽不查?”燕知有點急,“本來就是專門來給你做體檢的,你不查怎麽算全身體檢啊?”

“我害怕。”牧長覺說得臉不紅心不跳,“我一個人在裏麵查,好多人看著,往我身上塗一堆膏,我緊張。”

“那不行。”燕知隻知道不同意,又沒有好的理由說服牧長覺,呼吸就有點急。

“要不燕老師陪著我進去?”牧長覺把他後背護著,輕輕拍,“有人陪著我,我就不害怕了。要是陳傑來,我就讓他陪著我,不用麻煩燕老師了。”

燕知猶猶豫豫地走在前麵。

牧長覺扶著他的腰,輕輕把他向前送,“燕老師幫我跟醫生說。”

“醫生你好,我倆都要測B超,能一塊兒進來嗎?”燕知給牧長覺麵子,簡要地征求醫生意見。

牧長覺補充,“對,我得讓他陪著。”

“誒呦這還得陪著。”兩個做檢查的醫生聽見牧長覺解釋,捂著嘴笑了,“人家查胎兒四維的也不見都陪著。”

燕知不喜歡他們笑話牧長覺,但也隻是沉默地在一邊坐著。

兩個醫生看這白發帥哥還挺嚴肅,不笑了,給牧長覺查完給他查。

燕知被探頭壓得挺疼的,上腹又被弄得涼颼颼的不太舒服,一直皺著眉抓無紡布墊子。

他聽見牧長覺跟醫生說了:“麻煩輕點兒,他腸胃不是太好,有點兒敏感。”

“這也不是看腸胃,而且輕了查不清楚。”醫生跟牧長覺解釋:“別擔心,沒事兒。”

牧長覺又輕聲問:“沒什麽問題是吧?”

醫生抬頭看他,“你問他還是問你。”

“問他。”牧長覺這時候一點不猶豫,“我這上麵寫了‘無異常’。”

“都沒大毛病,就是有點太瘦了。”醫生關照了一句,又扭頭打量他:“不是說腸胃不好嗎?營養得跟上啊,怎麽回事兒你這?讓人陪著你做檢查,結果身體比人家強得多。”

牧長覺低著頭聽。

醫生挺愛聊,“我家孩子比他小幾歲,也是不愛吃。不是說不愛吃就不管啊,多大人都一樣,不光是挑嘴耍賴的事兒,有時候就是身體狀態不好才不吃。要是你們是一塊兒的,你這得管的。”

“是我的問題。之前忙,疏忽了。往後一定注意。”牧長覺說著,燕知要反駁,被他稍微按了一下。

燕知一想也是,跟人家爭這個沒什麽意思。

要是牧長覺自己都不在意被誤會,燕知也無所謂。

燕知查完了坐起來,用床邊的抽紙巾擦肚子上的耦合劑。

剛才牧長覺三下兩下就擦幹淨了,他卻總感覺越擦越塗開,怎麽也弄不幹淨似的。

牧長覺又給倆醫生一人簽了一個名,賄賂來一條熱毛巾和幾句玩笑,“想不到牧老師還有這柔情?”

他應對自如,“自己家孩子怎麽能不心疼?”

醫生以為他指燕知是親戚家的小輩,“那肯定,誰家孩子誰知道。”

燕知自己抓著衣服,皺著眉低頭看著牧長覺給自己擦肚子。

“涼嗎?”牧長覺先把他臍周擦幹淨,小心用掌心暖著,另一隻手一點一點往上擦。

“影帝現在這簽名成貨幣了是嗎?”燕知沒心情在意牧長覺剛剛的措辭,問得不太客氣。

“難得派點什麽用場。”牧長覺最後用幹燥的紙巾把水份吸走,把他衣服放下來了。

他倆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原先上學的時候,好多同學問燕知要牧長覺的簽名。

燕知很知道牧長覺不喜歡弄這些有的沒的,誰要都不給,說破大天也不給。

不能開這個先例。

他學生時代唯一一次跟同學幹架就是為了這事。

那個同學越過他去找牧長覺要簽名。

牧長覺給了。

燕知不痛快了,牧長覺的簽名他自己都舍不得要,輪得到誰去麻煩他。

雖然說牧長覺每天都會替他寫點燕知不喜歡的曆史課作業,但這一碼歸一碼,簽名又不是第二天就得交給老師。

打破規矩的同學是個小胖子,燕知那個小身子板根本不夠看。

人家不還手他還不饒人家,最後把對方撓紅眼了,搡了燕知一把。

當時燕知額頭碰在桌角上了,沒多嚴重,但是頭發下麵破皮了。

他打架的時候拚命,受了傷之後就慫了。

他不是怕疼,他怕牧長覺發現自己受傷。

當時那個小胖子也嚇得夠嗆,自己被抓了一臉花還送燕知去醫務室,還陪著燕知塗了藥,小心整理了頭發,要幫著他瞞牧長覺。

直到牧長覺來接燕知,倆小孩都覺得天衣無縫,已經哥兒倆好了。

然後牧長覺剛把燕知書包接了,就用一個恰好能讓全班同學聽見的音量,溫和地問他:“贏了?”

燕知心虛地看了一眼小胖子,“贏了。”

“解氣了嗎?”牧長覺又問。

“嗯……”燕知抓著牧長覺的手,輕輕搖了一下。

那天牧長覺請他們全班喝了奶茶,又送了他們周末的電影票,跟包括小胖子在內的幾個同學稍微聊了幾句。

聊完幾個小孩都很開心,小胖子還專程來找燕知道了歉,請他在《要簽名申請書》上簽了字。

燕知是個不計前嫌的懂事小朋友,高抬貴手地簽了。

小胖子寶貝那張申請書比寶貝牧長覺的簽名還寶貝。

因為後來全校都知道了,接觸牧長覺一定得通過燕知,大明星的事是他弟弟在做主。

那時候鐵石心腸的燕知連同學聲淚俱下的遍野哀嚎都不心軟,如今卻看著牧長覺拿著簽名換蜂蜜水和熱毛巾。

牧長覺帶著燕知出了檢查間,輕笑著捋了捋他的背,“不生氣,下次誰都不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