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怪我怪我。”陳傑挺身而出,“剛我看燕老師吃得差不多,就收起來了。”
他又鼓足勇氣小聲加上,“牧哥你收收火氣,燕老師才吃完飯,你別嚇得他消化不好了。”
燕知反思了一下自己怎麽會給別人留下這麽脆弱的印象,輕聲解釋:“我沒事兒,我來之前吃過一點兒東西了,沒有吃得很少。”
牧長覺揉了一下眉心,臉上顯現出一點倦意,“燕老師,跟我聊一會兒戲。小陳,你先去別的地方忙。”
“好,我去看看單導那邊有沒有什麽要交代的。”陳傑給燕知留了一條毯子,很快就消失就消失了。
“聊哪一部分?”燕知從包裏掏出來劇本。
“還是聊趙樓。”牧長覺往他手裏放了一罐精華,“麻煩燕老師。”
燕知不知道這又是哪一出,“麻煩我?”
“我跟你說戲,不方便別人在旁邊,麻煩燕老師幫我塗下臉。”牧長覺還解釋,“我年紀大了,睡不好總影響皮膚。今天還拍高中,總不能顯得狀態太差。”
“你年紀怎麽大了?你不是剛三十多點兒?”燕知低下頭,把麵霜擰開了。
他就是不願意讓牧長覺這麽說。
“不是你總說我年紀大嗎?”牧長覺閉上眼,躺到了燕知腿上。
“……”燕知左手食指上已經挖了一塊麵霜,跟拿著麵霜的右手對稱地舉著。
“燕老師,雖然沒人看著,但也別把我推開。”牧長覺這麽說著,也並沒有一個真正擔心的樣子。
燕知低頭,把麵霜一點一點塗到牧長覺臉上。
雖然牧長覺自己總說自己年紀大了,但他的皮膚實際上很好。
他的膚色比燕知深,看起來很健康。
要非常仔細地看,才能在他的眼角和唇邊發現一點細紋。
另外就是可能最近沒休息好,他雙眼下麵各有一層淡淡的青色。
燕知慢慢地把麵霜揉開。
很難避免地想到自己小時候,總要纏著牧長覺塗香香。
他洗完澡之後像是隻小考拉一樣掛在牧長覺身上,等著牧長覺給他塗完潤膚就黏糊糊地摟著,“天天是不是最香香的!”
“你最香香。”牧長覺怕他著涼,仔細用浴巾裹住,走到哪抱到哪。
一會兒帶著給喂一口熱水,一會兒又抱到客廳看動畫片去了,不用他長腿似的。
海棠看見都麻木了,隻是叮囑:“牧長覺,你給人天天頭發吹幹點兒行嗎?別又跟上次似的把我們孩子弄感冒了。我買了個新吹風機,說是專門給小朋友設計的,不那麽吵。”
“知道了。”牧長覺就抱著他回臥室,重新給他吹頭發。
牧長覺的皮膚很溫暖,手指滑過的時候有很溫柔的阻力。
燕知可以賦予幻象猶如實質的觸感,也可以虛構不存在的溫暖。
但是真人摸起來還是不一樣。
燕知很克製,始終隻用一個手指,仔細把麵霜塗均勻。
“燕老師,”牧長覺一直閉著眼,神情似乎放鬆了一些,“我跟編劇聊了聊,對於趙樓的看法產生了一點分歧。”
“嗯?”燕知小心地把麵霜塗到牧長覺鼻翼兩側,在那裏的小窩上輕輕揉了揉。
“你覺得趙樓在認為江越已經死了之後,會喜歡上別人嗎?”牧長覺問道。
燕知記得劇本裏麵並沒有其他人和趙樓的感情戲,有點不理解,“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我不記得有相關的劇情。”
“你的記憶沒錯,隻是我想幫助理解這個人物。”牧長覺的語氣很柔和,“趙樓把江越看成最重要的人,並且從失去他的這件事裏承受了重大的打擊。那會不會有一種排解悲傷的方法,就是開始另一段感情?”
燕知塗麵霜的手指停住了,“開始另一段感情?”
“這應該很容易理解,”牧長覺分析,“我跟編劇有分歧的點就在於,如果趙樓沒有像設定裏那樣,每天能有一個小時認出江越並且和他相處,他會不會跟其他的追求者在一起。”
燕知輕聲問:“是誰覺得趙樓可以愛上別人,你還是編劇?”
感覺臉上稍微有點癢,牧長覺睜眼摸了一下,立刻從燕知身邊坐了起來,“怎麽哭了?”
燕知自己也吃了一驚,匆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沒有。”
他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掉眼淚。
這個問題隻是一個特別常規的、用於理解人物的選擇題。
過去牧長覺跟他講戲,問他的意見,經常會問他類似於“如果你是主角,遇到這種情況,你會怎麽做”的問題。
確實不需要真正有相同的劇情出現,隻是多一個刻畫人物的角度。
燕知對此是熟悉的。
其實和機器學習的模型是相同的。
當時他想要刻畫幻想,也回想過牧長覺當初教他的這些立體化人物的技巧。
他沒理由哭。
“可能隻是視疲勞。”燕知平靜地解釋,“不好意思,失態了。”
牧長覺看著他的眼睛,“這有什麽失態。視疲勞,不是人人都會有嗎?我有時候也這樣。”
他的態度轉換得極快,語氣一下就鬆弛了下來,“說起來,我周末想去做個係統體檢,燕老師一起嗎?”
“係統體檢?你怎麽了?”燕知原本還在想那個問題的答案,但他立刻就被牧長覺的話抓走了注意力。
“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可能年紀大了,偶爾覺得累。”牧長覺稍微活動了一下頸椎,“正好我朋友在醫院工作,給了我兩張全身體檢的券,我一個人也不用檢查兩遍。”
“為什麽累?”燕知腦海中開始檢索自己的專業知識,“是哪一種?休息不好嗎?還是有什麽地方感覺不舒服?”
“沒事兒,沒事兒。”牧長覺的手搭到了他背後輕輕拍,“隻是說剛好能做個體檢,我就順便的話一起去查查,燕老師有空嗎?”
燕知有點猶豫。
他想確認牧長覺的健康。
但是他又想保持距離。
“沒人把體檢當約會吧?”牧長覺笑了,“燕老師不用這麽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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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檢當天,燕知按照約好的,一大早去敲牧長覺的門。
“今天有點降溫。燕老師穿這樣會冷,你進來。”牧長覺帶了一下他的小臂,把他領進屋子。
牧長覺的房間比上次來的時候多了一些東西,看來是真的有人住。
不像第一次那麽局促了,燕知安靜地在門口站著。
過了一會兒牧長覺從臥室裏提出來一件大衣,“你穿這個好嗎?”
燕知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我穿這個就行的。”
他還穿著之前回國帶來的衣服,其實是很合身的。
隻是帕市一年四季降水少光照足,很少有氣溫低的時候。
燕知回國又趕在春天,也沒必要專門去買一些保暖的衣服。
“這件衣服是小陳前兩天給我買小了,放在家裏也沒人穿。你試一下。”牧長覺並沒有一直看著他,說完就到廚房去了。
燕知一看衣領下的商標,他印象裏這個牌子隻做定製,“這麽貴的衣服,不合適就拿去退或者改吧。”
“小陳送過來的衣服都是拆了牌兒的,退不了,而且小也不能改大。”牧長覺拎著兩包早點出來,“現在我另一處房子還放著一打新襯衫和毛衣,比我的號要小兩碼。”
小兩碼剛好是燕知的號。
燕知心裏麵很偏向陳傑,不想歸咎於他,“衣服的碼數這麽不準嗎?”
“是有一段時間拍戲要求大幅消肌買的,有一些沒穿到就結束了。”牧長覺歎了口氣,“要是我知道什麽人能送給他就好了,我也覺得很可惜。”
燕知沒說話。
牧長覺說的確實有可能。
因為他雖然天生衣服架子,但是燕知也見過他為了戲骨瘦如柴的樣子。
隻是為了回避心酸,燕知從不主動去想。
“下次小陳再買錯東西,我真的要從他工資裏出一部分。”牧長覺把早餐放進背包裏,“正好那些衣服不貴,他也出得起。”
“要不你轉賣給我吧。”燕知抿了抿嘴,“剛好我也沒時間去買衣服。”
如果不是很貴的衣服,他節約時間也能幫陳傑抹平錯誤,勉強算是雙贏。
“那燕老師可幫我大忙了。”牧長覺看他,“不用錢,就當是燕老師陪我體檢的謝禮吧。”
燕知還想說:“可是,體檢的票也是……”
“體檢的票我沒花錢。我即將耽誤燕老師寶貴的一整天,如果燕老師不接受任何感謝,我會覺得過意不去。”牧長覺一兩句話,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開。
燕知再拒絕好像是在否認什麽邊界。
他把大衣穿上,發現極為合身。
尤其是肩腰,幾乎像是為他量身訂做的。
這讓他想起來他小時候,他的衣服都是牧長覺挑的。
那時候牧長覺對這個事有點莫名的執著。
燕知剛搬到牧家的頭幾年,支璐和燕北珵還每半年送來一些衣服。
小孩子見風就長,親爸親媽按照標準兒童尺碼買的衣服不是大了寬了就是有點緊巴,但要說穿也是能穿的。
後來兩家人一起出去自駕遊。
燕家牧家各開一輛車,牧長覺帶著燕知兩邊倒。
支璐就發現她兒子途中換了好幾套小衣服,她一件也沒見過,“天天的衣服是又買了新的嗎?我們上次送過去的已經不能穿了?”
牧長覺恭恭敬敬地回答:“阿姨,天天長胖了一點,那些衣服穿著小。”
燕知擰著胖嘟嘟的小身子,皺鼻子,“天天不胖,天天苗條。”
他新學了一個詞,迫不及待地用。
“苗條苗條。”牧長覺跟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會特地放溫和,“你最苗條。”
支璐畢竟當媽的,從牧長覺的話裏聽出些滋味,“那長覺你給天天花了多少錢買衣服,你告訴阿姨,阿姨還給你。”
牧長覺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態度,“不用,我壓歲錢正好沒地方花,放假的時候我買衣服也順道帶著天天一起。他很開心,衣服大都是他自己挑的。”
燕北珵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還嫌不夠熱鬧似的裹亂,“我還說這衣服這麽好看,看著也軟乎乎的。長覺可以,比我倆會挑。但是你是小孩,錢得我們出。”
支璐看了一眼丈夫,“是,怎麽能讓長覺花錢?”
牧長覺垂下眼睛,“那讓天天自己選。”
燕天天小朋友根本不知道在選什麽,遵循他唯一的原則,“天天選牧長覺。”
從那往後,燕知的所有衣服,從裏到外都是牧長覺買的。
到他走的那一天,身上還是他跟牧長覺一起挑的襯衫、長褲和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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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知一抬頭,看見牧長覺穿上了款式和自己身上這件極為類似的大衣,隻是領子明縫的款式稍有一些細微的區別。
看見他表情中的困惑,牧長覺解釋:“本來就是我選中的衣服,那一件不合身就重新做了一件。”
燕知低聲嘀咕:“我又沒問你什麽。”
他心裏不免有點苦澀。
因為他走之前,跟牧長覺是正式在一起過的。
因為他倆是同性,因為牧長覺的身份,燕知不可能跟他穿情侶款。
那時候燕知是理解的,他不需要這種膚淺表麵化的領地宣言。
但是他每次跟牧長覺一起挑衣服,總是喜歡挑很像的款式。
連海棠都說:“真的要不是牧長覺身板兒大兩圈,我都分不清你們哥兒倆。”
燕知剛去斯大的那幾年,一直舍不得扔他從國內帶去的唯一一身衣服。
直到幾年後,外套穿得袖口都磨破了,肩膀開線了,他才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帶我買新衣服呢?”
牧長覺把包背上,很輕地替燕知把肩線上的褶皺捋平,“燕老師,這件衣服很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