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等下他們到子梅埡口底下的小村莊,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雨夾著雪向下飄,本就破爛泥濘的道路更難走了。
兩人決定就近在小村莊裏過一夜,第二天再起個大早, 上子梅埡口去看看能不能看見日出。
本就處於冬季, 又位於幾千米的高原之上,氣溫更低, 虞幼真被凍得夠嗆, 隻想快點安置下來。於是他們便近租住了一幢小木屋。高原上小村莊的住宿條件自然是比不上城裏的,兩張床並排擠放在不大的房間裏。這房間雖然不大, 卻五髒俱全,他們所有急需的東西都有——WiFi、熱水和取暖器, 虞幼真覺得很滿足了。
天氣冷, 他們進了房間之後,溫恂之就催促虞幼真趕快去洗澡, 好暖暖身子,虞幼真也不跟他你推我讓地客氣,點頭道了聲謝之後,就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去洗澡。
他們這一天都在外奔波,塵雪漫天, 兜頭蒙了一臉的灰土,加之舟車勞頓,筋骨都要被那搓衣板一般的石子路顛散了, 這樣一場溫暖而暢快的沐浴結束後,虞幼真才感覺她終於又活過來了。
外間, 溫恂之已經將行李都整理好了,放在角落, 還把電子設備都拿了出來,在床頭櫃上擱了一排,放那兒充電,而他自己則是除去了外衫坐在椅子上,此刻正皺著眉看電腦,修長的手指時不時敲打一下鍵盤。
虞幼真整理好換下的衣服,壘在他已經疊好的外套上邊。溫恂之還坐在原處敲鍵盤,她路過時低頭瞟了眼,看到是回複郵件的界麵,便順口問了句:
“又在工作嗎?”
溫恂之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過了會兒,虞幼真把東西都收拾好了,那邊溫恂之還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樣子,她催他去洗澡催了幾次,他每次都是應了一聲,沒有一點兒要挪位的意思,到後邊她也不吱聲了,等他都弄完,自然自己會去洗漱。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合上電腦,瞧著應該是結束了。
虞幼真順口問了句:“ 工作都處理完了嗎?”
溫恂之捏著眉心,剛才看電腦看得眼睛有點酸澀,“暫時是沒事了。”
她聽到這回答,頓時明白過來這是其實還有事兒,但是暫時不需要他操心了,不過後續可能要繼續跟進——他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完成嗎?那要不要提前回去?一想到這兒,她跳下床,趿拉上拖鞋就往浴室那邊跑。
浴室的門沒關,溫恂之正彎著腰洗臉,他舀起水往臉上潑,水沾濕了他的臉龐,像鴉羽一樣的眼睫也被打濕,變成一小簇一小簇的。
虞幼真想問他的話忽地卡在喉嚨。
她發現當他閉上了那雙深邃而富有壓迫力的眼睛後,這幅皮相看起來格外年輕英俊,甚至還有點兒……欲——那未擦幹的水從他臉上滴落下來,順著喉結和頸側向下淌,流過那顆極小極豔的紅痣上,極盡繾'綣旖'旎。
他閉著眼抬起臉,伸手去抽洗臉巾,她默默收回視線,遞了幾張過去給他。他觸碰到她的指尖,猜到是她,他笑了一聲,道了聲謝,拿過紙巾不緊不慢地擦了水,這才問她:
“怎麽過來了?”
虞幼真回過神,眨一眨眼,說:“過來……過來是有事兒想要問你。”
溫恂之:“什麽事?”
虞幼真:“我在想,我們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為什麽提前回去?”他眉梢微挑,“你不想看日出了?”
“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嗎?”她小聲說。
“還好,我能解決的。”他說,伸手在她後頸捏了一下,催促她說,“天氣冷,你快睡回**去。”
“可是……”
她還想再繼續說,卻對上他略帶笑謔的眼神。
這是什麽眼神?
他笑著挑明意思:“幼真你這是不打算讓我洗澡了嗎?”
虞幼真下意識反駁:“不是啊?”
他揚了揚下巴,“那你現在站在這門口是……”
虞幼真意識到現在情況不太對勁,她僵硬地轉過身,背對著他說:
“……您先洗。”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她在這輕笑聲裏落荒而逃,飛快縮回被子裏。太尷尬了,她摸出手機想給梁如筠發消息,卻看到萬文東在半個小時之前拍了拍她。
-Yuyz:怎麽了?文東哥?
-萬文東:哦,沒事兒,就是想問問你們玩兒得怎麽樣?
虞幼真挑起眉,盯著那條信息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回複。
-Yuyz:挺好的呀
-萬文東:那就好,那就好,好好玩。
兩人又禮節性地寒暄了幾句,這才停止了聊天對話。虞幼真把手機抵在下巴,漸漸皺起眉,其實平時她和萬文東都沒什麽聯係,隻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會互相發消息,互道祝福,這下他忽然給她發來這樣一條消息……她想來想去都隻可能跟溫恂之有關。
不多時,浴室的門開了,溫恂之從裏麵出來,瞧見她已經窩在**了,一副準備睡覺的樣子,說了句:
“我很快弄完關燈。”
虞幼真連忙說不著急,讓他慢慢弄。
溫恂之笑著說,“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去子梅埡口上看日出呢,得早點睡。”
說著他走過來,在她床頭邊上放了一瓶裝了溫水的保溫壺,是給她夜間口渴了喝的。他放下水壺時,虞幼真敏銳地發現他的手背上有零星幾點紅痕。
虞幼真坐直身體,“哎”了一聲叫住他,“溫恂之你過來,手讓我看看。”
溫恂之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對,“怎麽了?”
虞幼真見他不動,便拽住他的衣袖,把他按在自己床邊,強硬地拉過他的手,嘟囔著說:
“叫你過來你就過來嘛。”
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骨節分明,有如白玉,但現在那雙手的關節處紅紅的,看起來不太對勁。以前留學的時候,她見同學手上也有過這種紅色的創傷,說是凍瘡。
“你這個是……凍瘡嗎?”她指著那幾處,有些不太確定地問。
溫恂之低頭看了一眼,拉長袖子蓋住手背說:“應該是的。”
虞幼真皺起眉,“你怎麽會長這個?”
溫恂之說:“以前年輕的時候跑業務拉投資麽,不太注意。”
他的語氣聽起來輕描淡寫的,就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樣。
虞幼真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低下頭,用拇指輕輕地碰了一下那處創口。溫恂之見她狀態不對,剛想說些什麽話來緩解一下,卻見她忽然跳下床。
“你等一下。”
她去翻自己的化妝包,翻出自己的麵霜,又從台上抱了小太陽過來,放到床頭櫃上,搗鼓著啟動那機子,暖融融的熱意傳過來。
她轉頭衝溫恂之揮揮手:“來。”
溫恂之坐過去,虞幼真伸手拉住他的指頭,她皺著眉頭,把他的手拉到那熱吹風麵前。暖融融的熱風吹在他的手上,暖和,卻也帶來刺刺麻麻的疼,溫恂之下意識抽回手,並不想讓她看到手背上的凍瘡,然而卻被她更用力地抓住了。
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懷裏,挖了一大塊麵霜,往他的手指頭塗,一邊塗一邊細聲細氣地說他:
“你這人……怎麽都不知道照顧自己的。”
溫恂之一怔,沒講話,目光下意識落在她身上,她正低著頭認真給他塗手,長而卷翹的眼睫毛垂著,眨動眼睛時,像輕輕扇動的蝴蝶翅膀,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將它驚起。他笑了一下,放鬆下來,任由她擺弄自己的手指頭。
他老老實實地讓她塗護手霜,什麽也沒說,那雙結實有力的手就靜靜地搭在她的大腿上,手背隱隱顯露出青筋的形狀。
毫無疑問,這是一雙漂亮的男人的手。
漸漸地,虞幼真覺得有些不自在了——這一刻,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但她卻感覺他們之間仿佛有暗潮在湧動,一些微妙的幽暗的情愫在夜色的掩蓋下吐露芬芳。
她塗麵霜的動作越來越慢,她覺得她必須要找一些什麽話來講,才能打破現在這種讓她無所適從的的局麵,她想起剛才萬文東找他的事兒。
於是她狀若無意般說道:“溫恂之,我們真的不用提前回港城嗎?”
溫恂之卻盯著她瞧了好幾眼。虞幼真被他看得莫名,問他怎麽了。
他眉梢一挑,說:“我忽然發現,現在幼真都不叫哥哥了啊。”
虞幼真心跳一滯,像被人戳中心事那樣,她強作鎮定,給自己找理由:“名字不就是讓人叫的嗎?怎麽?你不是叫‘溫恂之’這個名字嗎?”
她盯著他,故作凶悍道:“難不成你想讓我一直叫你哥哥嗎。”
溫恂之聽了之後,沉默了片刻,用一種她看得不太明白的眼神打量著她幾秒,像是在評估著什麽似的,過了會,他一手撐在身後,姿態放鬆下來,他似笑非笑道:
“想,也不想。”
虞幼真:“……”
什麽叫想,也不想?
“所以?”她鼓起勇氣問,“你到底是想還是不想?”
他卻笑著把問題踢回給她:“你覺得呢?”
虞幼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才那點兒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很快消散了,她把話題扯回原來的主題上,“那個,我們不要跑題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到底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溫恂之幹脆利落地說:“不回。我們這麽大老遠跑過來,總得看到日出吧?”
虞幼真抿了抿唇,壓下唇角的笑意,過了會才說:“可是你的工作呢?我剛才看你工作好像還是挺忙的,要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就不好了。”
溫恂之笑著打量她兩眼,說:“幼真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虞幼真一下語塞,她支支吾吾了兩聲,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燙,一定是小太陽太熱了,她伸手把小太陽轉過去對準他,然後才敢抬起眼睛看著他,小聲說:
“是又怎麽樣吧。”
隻見他愣了一下,然後他的眼角微微一彎,流露出些許難以言喻的溫柔神色來,看得她覺得自己的周身好像更燥熱了,心跳也是很快的,一下,又一下。那急促的心跳聲仿佛在她整個軀殼內回響,五髒六腑都連帶著震顫起來,耳膜似乎也在嗡嗡作響。
她不敢再看他,就微微別開頭,錯開了對視的眼睛,握著他的手也像觸碰到火源一樣飛快鬆開了。她手足無措地將汗濕的手心隱秘的貼在柔軟的睡衣上,偷偷地、慢慢地擦掉手心裏的潮濕汗液。
也是這時,她感覺自己的鼻尖被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像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離,留下一點兒清淺卻迷人的烏木沉香的味道。那氣味縈繞在她的鼻尖,仿佛在她的心湖上**開一圈圈漣漪。
熟悉的低沉悅耳的溫和嗓音也隨之在她耳邊響起。
“當然可以。”
她緩慢地眨了一眨眼,抬起頭來,正對上他含笑的眼睛,然後他收斂了一些臉上的笑意,神情甚至稱得上矜重。
“能聽見你這麽說,”他輕而緩慢地說,“……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