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麽?聯姻?!”

趙瑞心錯愕抬起頭,攪動燕窩的手停住了,勺子哐當一聲敲在碗沿,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無暇顧及這一點小插曲,滿腦子隻有虞幼真帶回來的這個消息。這個消息把她炸懵了。

“他怎麽和你說的?”趙瑞心用紙巾抿了抿唇,問道。

虞幼真到現在也還沒緩過勁兒來,說:“他和我說,我們需要盟友,而他恰好需要一位裝點門麵的太太,來穩住其他人。”

趙瑞心追問道:“還有嗎?”

“沒有了。”虞幼真搖搖頭,壓下心裏的異樣,“不過我有個猜想。”

母女兩對視一眼,趙瑞心說:“你是說,項目的事情?”

虞幼真“嗯”了一聲。

他們兩家目前合作了一個項目,這個項目可謂是一波三折,命途多舛。

當初,這個項目是虞幼真父親虞修賢和溫恂之父親溫敬肅一起規劃的,他們兩人非常看好這個項目,生前已經將其規劃得七七八八了。

誰知後麵溫敬肅突然離世,便一度擱淺了下來,等溫恂之初步收攏了溫家的權力後,才又重啟了,但又遇到虞修賢過世……直到去年,這個項目才再度提上日程。

故人已去,項目的主理人從他們二人的父親,變成了趙瑞心和溫恂之。溫恂之對這個項目非常上心,曾說過不希望再有任何差池,如今虞家動**,溫恂之提出聯姻也有可能是考慮到這一層。

趙瑞心理通其中關竅,輕聲問道:“幼真,你怎麽想?”

虞幼真沉默良久,才輕聲說:“我不知道。”

她今年二十四歲,研二。

尋常的研二學生煩惱的是去哪兒實習,要開始準備寫畢業論文了。而她煩惱的是,要怎麽做才能擺脫豺狼虎豹的圍追堵截。

當和溫恂之聯姻這個選項擺到她麵前時,她發現,這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她真的要這麽做嗎?

真的要用婚姻去置換一些喘息的空間嗎?

虞幼真腦子亂糟糟的,她茫然喃喃道:“媽媽,你認為呢?”

趙瑞心抿了抿唇,半晌,才輕聲說道:“現在形勢比人強……這不失為一個辦法。”

坦白說,溫恂之提出的建議正好切中要害。

她希望她的幼真可以一生順遂,家庭美滿。作為一個母親,可預見的,她遲早會走在幼真前麵,所以她早就計劃好給女兒編織一張風險止損網,給她留下一生無憂的財富。這個項目就是她計劃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本來她還有時間去謀篇布局,培養女兒,做好萬全準備後,再將手中的權力慢慢過渡給女兒。

隻是現在情況有變。

老爺子病重,不知哪天就撒手人寰了,虞家老大步步緊逼,成天惦記著把幼真嫁給別人家。幼真又還小,沒到能接手家業的時候,她一人獨木難支……

她們確實需要一位,所有人都認可且信服的盟友。

婚姻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擁有法律和道德雙重的保證,是再強力不過的紐帶。

如果必須要走這步棋……

整個港城,沒人比溫恂之更合適。

母女同心,趙瑞心的想法和態度,虞幼真自然是瞬間就領悟了。

她垂下眼睫:“再給我點時間想想吧。”

趙瑞心憐愛又內疚地摸了摸她的額發:“嗯,你好好想想。”

虞幼真疲倦地回到房間,踢掉拖鞋趴到**。她在**一動不動地趴了好久,然後翻身坐起來,拿出手機,打開聊天界麵。

手指停在手機屏幕上方,猶豫了一會,翻動列表找到代表溫恂之的那個頭像。

他的頭像一片漆黑,隻有點開,放得很大,才能隱隱約約找到幾粒黯淡的星子。又或許那不是星子,隻是圖像的顆粒點罷了。

朋友圈僅三天可見,什麽都沒有。

這個帳號和他本人一樣,是顯而易見的疏離和高冷。

他們的聊天對話框裏,對話也都很簡短,大多的是節日問候和祝福。最後一次聊天停留在前不久,溫恂之發消息叮囑她路上小心。

虞幼真望著那句話發呆,腦子裏回憶起臨走前她看到的那一幕。

斯文矜貴的男人仰起頭,慵懶地吐出一口煙,姿態嫻雅,風度翩翩。

他的瞳仁在日光的映照下,顯出琥珀色的色澤,沉鬱卻透亮,像極了某種危險的猛獸。

虞幼真蜷了蜷手指,摁熄屏幕,再次把頭埋進枕頭裏,心情幽微。思緒還是亂七八糟的,像攪在一起的細麻線。完全想不清楚。

那天過去後,虞幼真和溫恂之沒有再聯係,趙瑞心也沒提起聯姻這個話題,他們都給足了時間讓她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她像往常一樣生活,偶爾會想起那個聯姻的提議,但她始終想不明白應該怎麽選。

這天,趙瑞心帶她去應酬。包間裏觥籌交錯,人們推杯換盞,席間有人喝得微醺,點燃香煙和雪茄,在談笑風生中置換資源。

虞幼真不喜歡聞煙味,找了個理由出去透氣。

夜色如水。私人會所的私密性極佳,出了喧嘩熱鬧的包廂,是一派的寧靜。

她站在連廊底下,抬眼望望天色。在這個間隙,她沒由來地想起了溫恂之的頭像,那片黑漆漆的天空。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兒拍的,總之不會是在港城。港城的夜空不是黑的,總是呈現出深沉的勃艮第紅,也少見星星。

在原地放空了會兒後,她準備回包間。在轉身時,她目光微頓——隔著層層疊疊的藤蔓和綠植,她影影約約看見不遠處的小亭裏有一個略顯眼熟的人影。

對方兩條長腿架在石桌上,整個人以一種很閑適的狀態躺倒,說話的語氣玩世不恭。

“……聽說虞家老太爺現在還沒好起來,我估計他怕是不行了。鄭家那不著四六的小少爺成天巴巴地守在人病房前。我笑死了,裝什麽賢子孝孫呢,整個港城都知道他想幹什麽,不就想把人小孫女兒虞幼真娶回去嗎。”

虞幼真聽到自己的名字,也認出了這聲音。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是溫恂之的堂弟,溫越之。

溫越之和溫恂之雖然是堂兄弟,卻完全是兩樣人。

溫恂之風度教養極佳,溫越之卻囂張跋扈。小時候溫越之最愛拽她的辮子,把她欺負哭,然後自己樂不可支,捧腹大笑。

那邊,溫越之還在繼續說話:“全港城的人都知道虞家二房富得流油,而且二房就隻有虞幼真一個女孩,以後她嫁給誰,那簡直是賺翻了。鄭晉英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鄭家現在已經快成了破落戶了,就虞幼真那樣的姑娘,他也敢肖想。少爺我還沒發話呢,你說是吧。”

說完又是一陣震天的笑聲。

虞幼真捏緊手指。

自從她父親去世後,她們孤兒寡母猶如稚子抱金過鬧市。今夜這樣的算計她見過太多了,人們對著她是一副燦爛的麵孔,背著卻在盤算怎麽從她們身上咬下一口肉。因此趙瑞心一直讓她低調,她也乖乖照做,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溫越之收了笑,聲音沉了點:“哎,你說,萬一我真能娶了虞幼真……我那大哥的位置,說不定就——”

他話音未落,忽然聽到一道清泠泠的女聲冷嗤道:

“癡心妄想。”

溫越之話音一停,轉頭看去——離亭子幾米遠的地方,站著個身形略顯單薄的女生。光影半明半昧,也掩蓋不住她的過人的姿容。

隻是此刻,她那巴掌大小的臉冷若冰霜。

“虞幼真?”溫越之一下子坐直了,“你怎麽在這兒?”

虞幼真隻冷冷睨他一眼,轉身想走。

溫越之三步並兩步跨到她身前,攔住她的去路:“你剛才聽到什麽了?”

虞幼真並不應聲,準備繞開他。

溫越之再次堵住她,逼近過來,笑道:“怎麽不回答我的問題?”

他身上煙味濃重。她皺起眉,往後避了幾步,說:“你能不能讓開?”

“我偏不讓。”溫越之輕笑一聲,反問道,“你是不是都聽到了?”

虞幼真抿唇不說話,她有點後悔剛才的一時衝動,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

見她這樣,溫越之更加篤定她什麽都聽見了,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他見過美人無數,卻無人如她特別。

毫無疑問,虞幼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既有堆金砌玉嬌養起來的端莊大方,在低眉時又有種別樣的、朦朧的、難以捉摸的美,像霧,像雨。她隻需要站在那兒,就勝過千千萬萬。

讓人想占有,想憐惜,又想狠狠打碎她。

之前聽說鄭晉英像舔狗一樣追她,溫越之還在背地裏暗嗤這小子丟人,但此刻,他好像能理解鄭晉英了。莫名覺得喉嚨有些發癢,他微揚起下巴,說:

“既然你都聽到了。那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如考慮一下我?”

虞幼真:“……”

神經病。

這人瘋了。

她嘴角微捺,終於開腔道:“我對你沒有興趣。”

溫越之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虞幼真的臉:“不接觸接觸,怎麽知道有沒有興趣?”

虞幼真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並不想踩坑。”

聽到她把自己比作坑,溫越之也不怒,反倒笑起來,笑得很大聲。他伸手揩掉笑出來眼淚,“小姑娘,你認清形勢好不好。你現在就好比一塊流油的肥肉,誰都想咬一口,連鄭晉英那草包都敢覬覦你。我難道不比他好?”

虞幼真低嗤一聲,沒吭聲。

好什麽好,這兩個人一丘之貉。

溫越之見她這個反應,卻也不惱,微笑道:“怎麽不比他好?就說一點,鄭晉英對外宣稱自己有180,實際才178,可我實打實有181。”

虞幼真:“……”

男人至死180。

如果一個男人將將到180,他會說他180,如果他有180,那全世界都會知道他有180。

她終於忍無可忍,頂了一句:“恂之哥188。”

終於,溫越之笑容一僵,道:“我穿鞋墊墊也有那麽高。”

還要墊啊?那得墊好多呢。

虞幼真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

她明明什麽都沒說,卻好像什麽都說了。

溫越之:“……”

這小姑娘怎麽這樣?

他這回是真氣笑了:“哎,虞幼真,你這恂之哥叫得是真親熱啊。”

“是不是因為你家老爺子快不行了,你媽媽身體也不好,想趕緊巴結一下溫恂之,好給自己留退路?你倒也是會挑,全港城那麽多人青年才俊,你偏偏看上個最不能碰的人。”

他的眼裏閃動著戲謔又惡劣的笑意:“溫恂之為了利益,什麽都不管不顧,甚至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放在眼裏。”

虞幼真氣急:“你在胡說什麽!”

溫越之哼笑一聲:“我胡說?他本就是這種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人。你覺得,他這個時候靠近你,是為了你的家產,一步到位吃絕戶,還是為了你這漂亮的臉蛋……”

他伸出手,想要刮一道虞幼真的臉頰。

可溫越之的手還沒伸過來,他的身子便猛地向後一仰。衣領子緊緊地卡著他的脖子,他的麵龐漸漸漲紅。

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在他們的上方響起。

“吠夠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