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外麵天灰蒙蒙,空氣卻溽熱,即便在蔭蔽之下都覺得憋悶難捱。

虞幼真攥緊手中那份文件袋,坐上車,跟司機報了個地址——溫氏集團在港城的甲級寫字樓,溫恂之的辦公點。

她要去那兒找他。

抵達寫字樓後,笑容甜美的前台小姐細聲詢問她來拜訪誰。

虞幼真說:“溫恂之。”

聞言,旁邊同入大樓,正在登記的人驚詫地側目看了她一眼。前台小姐笑容不變,問她是否有預約。

“沒有。”虞幼真抿唇,說:“我聯係不到他。”在來的路上,她給他發信息沒回;她還試圖給他打電話,也是沒接。

前台抱歉地表示這不符合規定,不能讓她進去。

虞幼真從小去哪兒都是暢通無阻的,這還是頭一回被攔下,她猶豫片刻,詢問能否通融一二,前台小姐麵露歉意地拒絕了她。虞幼真本也沒報太大的希望,她很理解這是前台的職責所在,也不再多費口舌,隻是默默打消今天要見到溫恂之的想法,往外走去。

也是這時,一行人從旋轉門魚貫而入,與她擦肩而過。有個青年人忽地停下腳步,叫住她:

“虞小姐。”

虞幼真回頭,看到一個長著笑眼的青年人,他之前給她送過文件,她認得他。他快步走過來:“您怎麽來了?”

她如實回答道:“我來找恂之哥。”

“溫總方才在開會,我先帶您上去。”青年人很快說。

他領著虞幼真往前走到前台辦理手續,辦完手續,他略一遲疑,對前台的小姐說,“你看著有些麵生……是新來的嗎?可以多瀏覽一下辦公係統上的文件。之前溫總也吩咐過,虞小姐來是不必登記的,可以直接上頂樓找他。”

後續一路暢通無阻。

坐電梯上去時,虞幼真問他:“恂之哥說我可以直接進來?”

“是的,是溫總說的。”

虞幼真細細的秀氣的眉毛擰了起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幾年前就說過的。”

虞幼真低聲咕噥:“怎麽沒聽他說過呢?”

青年人笑笑沒說話。

頂樓隻安置了溫恂之的辦公室,很寬敞。剛進去,虞幼真就迎麵撞上一個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青年人笑著跟他打個招呼,喊了聲“萬總。”然後,轉身給虞幼真引薦,說這是他們公司的副總,萬文東;然後給萬文東介紹她。

萬文東笑著對她說:“幸會。”

這一整個過程中,萬文東一直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仿佛很稀奇似的。

虞幼真被他看得發毛。

萬文東自我介紹說他是溫恂之的下屬兼朋友。她還沒搭腔,他看到她手裏的文件袋,臉上的笑容忽然加深,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開口問她是不是因公事來找溫恂之的。

她略一遲疑,點頭說:“算是吧。”

萬文東說:“他現在不在辦公室,去外邊了。”

“他去哪兒了?”虞幼真追問道。

她該不會又要撲個空吧?

聞言,萬文東有些促狹地笑了,“你很著急見他嗎?”

虞幼真:“……”

這話其實沒什麽問題,但他的神情讓她感到有些奇怪,又有些微妙,就……好像她來找溫恂之是件挺值得細品的事情,這讓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萬文東好似也沒想從她這兒得到什麽答案,道,“他應該在天台抽煙。”然後萬文東告訴她天台不遠,直走右拐就是,她過去就能見到溫恂之。

虞幼真向他道謝,按照指引走,沒走兩步,眼前豁然開朗。

出門時霧蒙蒙的天不知何時變了模樣,變得明淨高遠,天光大亮,淺淡的日光傾瀉而下,一覽無遺。

隻見欄杆旁立著一道身影,他姿態閑散從容,正低頭點火。火苗在風中搖晃著,舔舐上雪茄,煙葉被燒紅,蜷曲起來。

他抬頭呼出一片煙霧,脖頸拉伸間,喉結滾動了一下。

虞幼真的手指亦蜷起來,攥緊手裏的文件袋。

這一刻,她無端感覺自己和那一支被火灼燒的雪茄有了通感。

忽而風起,風吹開了煙霧,也吹亂了他的頭發,他抬手撥弄了一下額發,目光流轉,他的視線停住了。

“來了啊。”他對她說,神態清冷而從容,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她會出現在這裏。

“嗯。”虞幼真定定神,走上前去,晃了晃文件袋,“我來是想問一下恂之哥,這份股權轉讓書的事情。”

溫恂之沒接,眼睛甚至都沒往那文件袋上瞟一眼,而是抬起手,問了句:“介意嗎?”

虞幼真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他的手背有淺淺的青色的經絡微微鼓起,手指冷白且骨節分明,夾著雪茄的動作顯得優雅倜儻。

她其實不喜歡煙味兒,雪茄與之相比,味道還更霸道。

但,神使鬼差地,她搖了頭。

溫恂之笑了一聲,沒說話,卻垂手不再吸了。等雪茄慢慢熄滅後,他才開腔問:“心姨讓你來的?”

她“嗯”了一聲。

他側目看她,半晌,眉梢微抬,忽然道,“生分了。”

她眨眨眼,一時沒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溫恂之揚了揚下巴,示意了一下她手裏拿著的文件:“拿著吧,就當是個小禮物。”

“……”她遲疑道:“這不好吧?”幾十個億的東西,怎麽敢隨意收。

溫恂之的鼻間逸出一聲笑,隨意把玩著手裏的雪茄,像在思忖事情。他的頜麵優美清晰卻鋒利,垂眸斂容時有種難以接近的冷感。過了一會兒,他隨手撣去雪茄的煙灰,重新看向她。

“沒什麽不好的。”

風吹動他的額發,他的神情很淡。她卻莫名緊張起來,喉嚨發緊,隱約感到一股宏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降臨在她身上。

他的眼睫纖長,望向她的眼睛深邃而沉靜,說:“你把它當作納采禮也行。”

虞幼真眼睛猛地睜大,以為自己聽錯了:“納采禮?”

她當然知道納采禮是什麽,納采是古人婚娶的第一環,男方有意與女方結親,會派人帶禮物上門提親,送禮求婚。

他,這是在向她求婚?

他?向她?求婚?

沒搞錯吧?

抓取到這個信息後,虞幼真的腦子好像一瞬間宕機了,過了好久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說話難得磕巴:“你,你的意思是,你和我……”

“聯姻。”

他不緊不慢地將她的話補充完。

“……為什麽?”她細細的眉毛幾乎打成了一個結,“我不是很理解,你,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

她的話沒說完,但是他卻迅速領會了她的意思,他道:“虞家現在亂作一團,你需要強力的支持。而我已到而立之年,還是孑然一身,很多人為此著急,我疲於應對。”

他垂眸看著她,目如點漆:

“對你我而言,協議聯姻是個雙贏的策略。”

虞幼真啞然無言。

確實,這個方法可以迅速解決擺在麵前的難題——和溫恂之聯姻,可以拒絕掉所有心懷不軌的討厭的追求者;溫虞兩家合作可以更緊密;大房那邊……自然不敢隨意欺淩她們母女,她媽媽也可以輕鬆一些。

從理智上分析,百利而無一害,可這卻是她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衝擊太大,虞幼真感覺自己腦子嗡嗡作響,可他看起來卻好整以暇。從始至終,他都是瀟灑落拓的,不像在討論自己婚事,而像是在談判桌上簽訂合作協議。

天台上狂風獵獵,她勉強定定心神,說:“我現在沒法給你一個答複。”

他很理解似的,眼角微微一彎,“我知道。”他指了一下她的脖頸,提醒道:“你頭發亂了。”

虞幼真這才發現,有幾綹長發纏繞住她的脖子,不難受,但是感覺有點奇怪,就像他們現在的氛圍一樣奇怪。她捋順頭發,覺得那文件越發燙手,她把那文件向前遞了遞,“要不,這個還是你先拿著吧。”

他仍是沒接,伸手抵住那份文件,道:“我給出去的東西,從不拿回來。”

她還覺得不妥,“可是這樣……”

溫恂之微笑著喚她:“幼真。”他的聲音很輕,但卻不容置喙,令她一下啞了聲。

他下巴微揚,示意了一下她手中的文件,“以前虞叔叔也幫過我,我現在不過是投桃報李,你不必對此有壓力。”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心姨應該還在等你,別讓她等著急了。”斯文英俊的男人緩慢地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他話音微頓,深深看向她,道:“不過回去後,還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和我聯姻的提議。”

虞幼真抿著唇,過了好一會,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天的談話結束後,她從天台下來,走到門口處時,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還站在原地,重新點燃了那支雪茄。輕而薄的煙霧再次籠罩住他,就像那天晚上一樣,令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隻是今天風很大,很快吹散掉礙眼的煙霧,露出他那張冷白如玉的麵龐。

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起。

他叼著雪茄,彎著眼對她笑了笑,煙霧從他的唇縫中逸出,又被大風吹散。

電光石火間,虞幼真的腦子裏閃過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想——他就像是專門等在這裏的。

等她來找他。